這段時間,諸事繁雜。


    不過朱仙鎮軍工複合小鎮的事卻沒有絲毫耽誤。


    前期需要的拆地錢,國庫拿出了一半,銀錢司拿出了一半。


    國庫的這一半,這算是朝廷撥款,本息不計。


    但是銀錢司拿出的這一半,涉及到三年國債的紅息以及要為剛剛萌芽的大宋金融市場立起一個裏程碑式的標杆,所以蔡鞗在與趙福金商議多次後,拿出了最終方案。


    一:朱仙鎮軍工複合小鎮上的民用工坊,比如造麵膜的、造香皂的還有造衛生巾的,以租金形式每月給銀錢司繳納房租。


    二:銀錢司以極低的價錢入資民用工坊,獲得管理經營權並獲得紅息。


    三:凡是宋科院之後所研發並投入坊市的民用商物,銀錢司有優先投資權。


    經過矽藻泥麵膜大賣的事情後,蔡鞗覺得,這樣賺起錢來,比他老爹當年搞的那些賣官鬻爵,以權謀私的生意,要光明正大的多,等李綱把《靖康條法事類》的商事律法弄出來,那便更是合理合法了。


    這不叫青出於藍勝於藍?


    這不把前浪拍死沙灘上?


    蔡鞗覺得,自己生逢其時,注定不凡。


    “爹,當年要是官家真嫁入咱們蔡家,這天下可就不是如今這番模樣了。”


    蔡京今日狀態不錯,蒼白許久的臉色,也有了些許紅光,不知是淺酌了幾杯的原故,還是眼看自己兒子如今在朝中穩住了局麵而欣慰舒心:“吾兒想通便好,這些年過去了,有些事早就該放下了。”


    蔡鞗給蔡京夾了一筷子野山菇,這野山菇是今早入宮找官家時,在艮嶽采的。


    “爹,早就想通了,蛟龍豈能入淺灘,山雞哪能配鳳凰,兒與官家,終究是星辰與之日月,不共戴天……呸,不可同天啊。”


    蔡京嚼了嚼野山菇,又鮮又嫩:“既然官家在朱仙鎮一事上,許你這般利,準銀錢司投資獲利,你有沒有想過,把這份利,變作真金白銀呢?”


    蔡鞗一愣:“這不就是真金白銀嗎?”


    “糊塗!”蔡京歎道:“那是朝廷的真金白銀,可不是你蔡鞗的真金白銀。”


    “爹的意思?”蔡鞗向前湊了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蔡京放下碗筷,嗬嗬笑道:“你可知世人為何戀權?”


    蔡鞗思忖片刻:“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嗬,那都是說給百姓聽的,這天地之間,本身就有兩套運行法則,一套是說出來,教化百姓所用,孔子的仁義禮智信,張載的橫渠四句,都是說出來的這一套,而世人看不到的,是第二套法則,就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簡潔明了,就倆字:求利!”


    蔡鞗邊聽邊品,倒也未曾辯駁。


    “打小為父就讓你讀《史記》,你讀了嗎?”


    “那是自然!”


    “那你說說,一本記史寫人的史書,為何偏偏要以《貨殖列傳序》作尾?”


    不等蔡鞗回答,蔡京便歎道:“司馬遷想給天下人說的,其實就八個字:皆為利來,皆為利往,前麵的那些,都是序。”


    蔡鞗不明白,聽蔡京的意思,是讓自己隻管求私利了?


    在廉政教育司裏說出這番話,合適嗎?


    “為父可沒這麽說。”蔡京笑道:“之前聽官家朝議說出‘基本盤’這仨字,為父就一直在琢磨啊,什麽是一個王朝的基本盤,琢磨來,琢磨去,前些天悟了!”


    蔡鞗大喜,心想一定要聽聽自己老爹悟到了什麽,之後拿去在官家麵前裝一裝,也是極為長臉之事。


    “這基本盤,說到底還是利,是大多數人的利,朝廷之利要是與大多數人之利相合,那便叫大勢,乘大勢者成大事的原因也便在此,但若朝廷之利要是和大多數人之利相悖了,甚至敵對了,那便叫失勢,基本盤便也沒了。”


    蔡鞗也是個聰明人,經蔡京這麽一點,瞬間也是茅塞頓開:“可父親,這與您讓我求私利有什麽關係?”


    “關係?關係便是乘大勢,你的私利若與朝廷的公利一致,那你這還叫私利嗎?你這不叫求私利,而是在為朝廷的公利造勢。”


    蔡鞗仔細一琢磨,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為父再問你,朝廷現在的大勢在哪?”


    “強兵富民!”蔡鞗不假思索,這個詞這段時間官家已經提了無數遍。


    “你算不算大宋子民?”


    “當然算!”


    “那你若富了,是不是就是朝廷想看到的?”


    “啊……這……會不會損了朝廷利益?”


    蔡京輕笑著搖了搖頭:“自然不會,非但不會,而且還會給朝廷增利。”


    “求父親指教!”蔡鞗覺得,自己這個老爹,簡直就是個寶藏老男孩啊!


    蔡京也已經好久沒有指點江山了,退休老幹部的範兒拉滿,坐直了身子:“官家要興商,要讓你們銀錢司做出表率,可你們銀錢司銀子畢竟有限啊,就拿投資朱仙鎮工坊一事來說,你能不能這麽玩……”


    ……


    ……


    得了蔡京指點的蔡鞗,興高采烈地又進宮了。


    他覺得此計要是給趙福金一說,趙福金還不得對自己另眼相看,加倍重用。


    到了禦書房,內侍官將他攔在門外:“蔡統製稍後,裏麵這會亂著呢。”


    看著內侍官一臉無奈的樣子,蔡鞗八卦問道:“何事?”


    “婚事!”


    “啊?官家要招贅……”


    蔡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內侍官一把捂住了嘴:“噓,蔡統製不想活了?不是官家的婚事,是柔福帝姬趙嬛嬛和高將軍的婚事。”


    禦書房內,趙福金聽完了來龍去脈,怎麽都不肯相信,高老夫人和張浚……


    這太毀三觀了!


    “嬛嬛,事情得搞清楚,你這麽說話,若是被高寵聽到,你們這婚事,可就徹底黃了。”趙福金無語。


    “哎呀皇姐,我就是給您說說,我也沒再跟別人說啊。”趙嬛嬛委屈道:“若高家是如此家風,那我……那我寧可學皇姐不嫁,也絕不嫁入這樣的家中!”


    趙福金絲毫沒有猶豫:“高家的家風絕對沒問題,朕可以作保!”


    “那張浚從高老夫人臥房跳出,怎麽解釋嘛……”趙嬛嬛還是覺得心裏膈應。


    ……


    ……


    借著等內侍官去宣張浚和李邦彥,了解那日在高府真相的間隙,趙福金又召見了蔡鞗。


    對於他一日來聊兩次工作的行為,趙福金覺得大可不必,又不是什麽緊急且必要的事情。


    但是聽蔡鞗長篇大論一番後。


    趙福金覺得,這小子有點東西啊。


    “臣以為,既然要給大宋商事立個標杆,做個表率,那不如就就用朱仙鎮一事試試。”


    趙福金思忖了半天:“朕說說朕理解的,你看看可有偏差?”


    蔡鞗受寵若驚。


    “你的意思是,銀錢司給朱仙鎮民商工坊投資如果是十份,把這十份分成四六,四成還由銀錢司掏錢,剩下的六成拋入市井,價高者得?”


    蔡鞗連連點頭:“官家,是這個意思。”


    趙福金大概明白了,笑著問道:“這六分是讓一個人買?朕覺得就算是李邦彥,也掏不起這個錢吧?”


    這個問題蔡鞗自然想過。


    朱仙鎮軍工複合小鎮花費甚巨,朝廷國庫加上銀錢司尚且吃力,何況是一般的富家大戶。


    所以蔡鞗覺得,可以讓六個人買,價高者得。


    “六個人?當年六賊若在,一人一份剛剛好,但是現在,朕覺得李邦彥能買一份,可其他呢?你還能在現在的開封城裏再找出五個人來嗎?”


    蔡鞗蹙眉想了想:“應是可以的吧?”


    趙福金笑道:“若全開封隻有六個人有此能力,那是他們求著你銀錢司要買呢,還是你銀錢司求著他們讓他們買呢?”


    這個問題蔡鞗倒是沒有仔細考慮:“有什麽不同嗎?”


    趙福金嗬嗬一聲:“當然有所不同,若是他們求著你銀錢司,不給你蔡鞗一些好處,他們能買到?可若是你銀錢司求著人家買,你蔡鞗到哪撈好處?你不給人家好處就不錯了!”


    蔡鞗老臉一紅。


    這……


    被官家看穿了?


    “這主意,你爹出的?能不能有點新意,又想玩茶引鹽引那一套?這次叫什麽?叫……錢引嗎?”


    蔡鞗渾身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官家,臣……臣沒仔細琢磨啊,臣絕無中飽私囊……”


    趙福金抬抬手:“害,起來起來,別給朕裝清廉,朕又不是什麽理想主義,眼中不揉沙子之人,你們都不賺錢,靠什麽給朝廷賣命,靠信念嗎?嗬……”


    趙福金的話讓蔡樤蒙圈了。


    這是在鼓勵……


    “不過朕可把話說在前麵,要在規矩裏賺錢,吃相不能難看,更不能損了朝廷利益。”


    蔡鞗擦著冷汗站起身來:“懂!懂!”


    “你這麽玩玩不通,朕給你出個主意。”趙福金笑著攤開紙筆:“假設,朱仙鎮需要你銀錢司掏銀子一百萬兩,六十萬你們掏,剩下的四十萬,你把它分成一千份,每人四百兩而已,開封城能掏出十萬兩的四個人多,還是能掏出四百兩的一千個人多?”


    還不等蔡鞗開口,一旁的趙嬛嬛歪著頭道:“四百兩?我買一份得了。”


    趙福金看向坐在一旁的趙嬛嬛:“你知道是什麽嘛你就買?”


    “管它什麽呢,反正朝廷的事就是咱趙家的事,給自己人掏錢,總是沒錯。”趙嬛嬛說的大氣。


    “那要是賠了呢?”趙福金笑問。


    “害,皇姐,四百兩而已,賠就賠了唄。”趙嬛嬛依舊大氣。


    趙福金又問道:“那要是十萬兩呢?”


    趙嬛嬛一愣:“那……那不能賠。”


    趙福金這才看向蔡鞗:“懂了嗎?”


    蔡鞗似懂非懂。


    “至於你要賺的錢,就是每個想要購買份額的,你收取一成的手續費,這個手續費呢,你們銀錢司再拿三成,七成交國庫,至於銀錢司的那三成怎麽用,你是銀錢司統製,朕不過問。當然,朕剛剛就說了,要在規矩裏賺錢,這個規矩,你就得去找李綱、李邦彥他們,讓他們頒條令,有了這個條令,便可以玩了。”


    蔡鞗已經被繞暈了:“官家,這也太複雜了些?”


    “複雜?”趙福金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蔡鞗:“你爹的茶引、鹽引不複雜,可容易被人一眼看穿,還被人追著罵。記住,搞金融,別怕複雜,越複雜,越有可玩性。”


    最後,趙福金又補充道:“當然,朕可不是教你坑人,投朱仙鎮,穩賺不賠。”


    蔡鞗諾諾地點點頭,心想經過官家這麽一優化,複雜確實複雜了些,但是好像各方麵的利益都照顧到了。


    “官家,那他們購買了份額,銀錢司要發給他們憑據,這憑據之間,能流轉嗎?”


    趙福金堅定地搖了搖頭:“暫時不可,要是能流轉了,你銀錢司就得改名開封交易所了,朕還得給你在配個大宋證監會,現在還遠不是時候呢。你現在提的這個主意,朕之所以同意,隻是想讓開封城有餘錢的大戶嚐嚐甜頭,促進商事而已,再深入,為時尚早!”


    還不等蔡鞗離開,開封府尹司馬樸又急匆匆地求見。


    見司馬樸一副慌亂的神情,趙福金眉頭一蹙:“朱仙鎮出事了?”


    司馬樸長歎道:“拆地錢已經到位,可有十來戶人家死活不肯讓出宅子。”


    趙福金捏了捏眉心:“沒辦法了?”


    司馬樸搖頭:“好賴話說盡了。”


    “有什麽要求?”


    “要拆地錢翻一番,否則撒潑打滾根本不讓。”


    趙福金一臉無奈:“其餘百姓呢?”


    司馬樸答道:“這幾日開封府全部吏員幾乎都在朱仙鎮待著,家家戶戶都聊了,除了這十幾戶人家,其餘對拆地錢很滿意,尤其是聽到之後能在朝廷設立的工坊裏做工拿錢,都樂的不得了。”


    趙福金哼道:“國企編製,豈有不樂意的,那這十幾戶潑皮就是想多要寫拆地錢而已,這算什麽?這叫要挾朝廷!你開封府拖走按律判了就是,還需來找朕?”


    司馬樸一臉苦笑:“這臣是知道的,可如此一來,禦史台那邊,會找麻煩的。”


    趙福金可不想硬剛禦史台:“禦史台找你們麻煩還少嗎?以前怎麽應付現在就怎麽應付,但是別扯到朕身上來!”


    司馬樸連連點頭:“那是自然,禦史台尚且好說,隻是史官又得再記一筆……”


    趙福金明白了司馬樸的意思,大宋又得再多一起農民起義的史料了。


    司馬樸可不想因為這點民間小事,被史官一記,讓後世不明真相的人,覺得他司馬樸官逼民反,落個後世罵名。


    畢竟這時候的官員,還都是要臉之人。


    “朕給你出個主意,叫上史官,一起去,讓他們自己好好感受感受。”


    司馬樸眼睛一亮:“那臣……就說官家口諭?”


    趙福金隻覺一口鍋迎麵而來!


    躲都躲不過去!


    哎,要是能辭職,趙福金這會就想拍案而起:“老娘不幹了!這皇帝是人能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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