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仁宮,枯萎的芭蕉隨處可見。


    完顏宗望不理解,好歹是大宋官家的寢宮,這般“雜草”為何不除,任它把寢宮園景點綴的如此蒼涼。


    “哦,我母後喜歡芭蕉,這些是她生前所種。”


    完顏宗望頷首,心中感慨:“孝啊!”


    進了大廳,春夏已經準備好了明仁宮待客的最高禮儀:火鍋!


    陪同的,隻有高寵。


    韓世忠、嶽飛等人都有家有室,正月初一被叫來加班做保鑣……趙福金覺得自己不能當黑心老板。


    李邦彥、李綱等人就算了,萬一完顏宗望暴走,大宋高層直接團滅。


    所以高寵,就是最佳陪同人選。


    一來單純,對政局無感,無論聊到什麽,他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絕不會放在心上。


    二來神勇,完顏宗望要敢突然暴走,那就可以直接涮豬頭肉了。


    至於高母,一個月前就已經在自己府上待不住了,直接搬去了嶽飛府上,與嶽母甚是投緣,兩個老姐妹相談甚歡。


    聽到趙福金的聲音,臥在一旁的太子爬了起來,搖著尾巴,瘸著腿就想出門相迎,還沒走出兩步,就被高寵一把按著腦袋按在了地上:“太子,爭寵是不對的。”


    趙福金一入廳,看見高寵正按著太子的腦袋,眉頭一蹙:“你在作甚?”


    高寵一揚頭,笑容爬滿年輕英俊的臉龐,按著太子狗頭的手,開始上下婆娑起來:“跟太子玩呢。”


    看著太子委屈巴巴,哼哼唧唧的樣子,趙福金無語笑道:“都坐吧。”


    高寵站起身來,上前攙扶趙福金笑道:“金媽先坐。”


    跟在趙福金身側的完顏宗望一聽,整個人都麻了,臉色變的複雜起來,悲喜不知:“陛下,這……您兒子都這麽大了?”


    趙福金一愣,扭頭看向完顏宗望,隨後輕笑道:“不認識?”


    完顏宗望這才仔細把高寵打量了一番,猛然一驚:“常山高二郎?”


    高寵挺了挺胸,揚了揚頭,傲嬌說道:“銀術可,我斬的!活女,我斬的!完顏婁室……要不是韓世忠和嶽飛多事,我一個人也能斬!”


    完顏宗望不置可否地尷尬笑道:“可你為什麽姓高?”


    高寵撓了撓頭,心想完顏宗望的關注點為什麽這麽奇怪?


    難道不該對自己的神勇無雙表示一下佩服嗎?


    “啊……那……那我該姓甚?”


    “難道不該姓趙嗎?”


    “咳咳……都坐吧!”趙福金輕咳了兩聲,讓二人就坐,隨後招呼春夏上菜。


    酒過三巡,高寵就覺得無趣了,這金國二太子壓根就對自己的神勇無雙沒什麽興趣,反倒是與金媽聊著一些幹癟無趣的話題,什麽降與不降,什麽和與不和。


    高寵酒足飯飽,就拿著酒盞給太子喂酒喝,看到太子辣的齜牙咧嘴,高寵忍不住笑出聲。


    一旁伺候著的春夏眉頭緊蹙,一臉嫌棄地戳了戳高寵,示意他注意場合。


    高寵不滿意地瞪了春夏一眼,沒想到春夏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瞪的更大,高寵慫了,又重新端坐好身形,目不斜視地盯著廳上的香爐,神遊方外。


    “和,可以!”趙福金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桌麵:“但朕有幾個要求。”


    “陛下請講!”


    完顏宗望之所以束手被俘,來到開封城內,掐著李邦彥一日都不願多等的要見趙福金,不是走投無路要來降宋,而是他要為大金做最後的努力,祈和!


    如今主力一戰殆盡,此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裏,別說南下侵宋,一統天下。就是能把現在的既得利益保住,那就已經是萬難了,而隻要趙福金出兵北伐,用不了半年,金國就得退回到白山黑水中,重新過回漁獵生活。


    不是完顏宗望不能由奢入儉,而是他不忍自己父親一手創下的一切,二世便亡!


    所以擺在他麵前的隻有一條路,向大宋祈和,隻要趙福金不出兵北伐,完顏宗望覺得完顏晟是能穩住金國局勢的。


    “第一:全麵通商!第二:律法一致!第三:把完顏亶送來開封為質。”


    完顏宗望人傻了,反複確認再三:“就這些?”


    趙福金點點頭。


    稱臣呢?納貢呢?還有大宋心心念念的燕雲十六州呢?


    這些完顏宗望準備拿來談判的籌碼,可趙福金竟連一個都沒提。


    趙福金輕笑道:“稱臣就算了,對你們金人來說,今天能跪著叫爸爸,明天翅膀硬了就能當逆子,朕可不想認這樣的兒砸。”


    完顏宗望老臉一紅,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麽辯駁。


    在這幾十年裏,金人不講信譽,本著誰強誰有理的態度橫掃東亞,那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


    “至於納貢?”趙福金端起酒杯晃了晃:“開封城你也瞧見了,我們大宋也不缺你們那三瓜兩棗,這些錢留著整軍,安定國土吧。”


    完顏宗望有些恍惚地看著趙福金,他完全不能理解,一個勝利者,非但沒要賠款,還讓失敗一方留著錢,整軍?


    趙福金眉眼彎彎,似笑非笑:“怎麽?不理解?二太子也是縱橫沙場多年的老將,與朕也交手了一年了,依二太子看,再給你們金軍三十年時間,可能打贏朕?”


    完顏宗望終於明白趙福金的意思了,這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睥睨,是貓捉老鼠一般的自信。


    以宋軍現在的火器和這些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名將,金軍再發育三十年,大概率還是會折在開封城下,完顏宗望覺得,這毋庸懷疑。


    可即便如此,一個勝利者,不該通吃嗎?


    “害,這就牽扯到民族關係了,複雜。”趙福金組織了一下語言:“女真族沒有你們完顏氏,也會有阿布罕氏、裴滿氏、愛新覺羅氏、烏拉那拉氏……”


    講到這裏,趙福金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容燦爛,如冬日暖風,竟讓完顏宗望有些癡楞。


    至於烏拉那拉氏戳中了趙福金笑點,完顏宗望是get不到的。


    “咳咳,給你說太複雜你也聽不明白,總之呢,一個支離破碎的女真族,不符合我大宋的利益,那片地我們大宋不想要,也懶的治理。費時費勁,你們完顏氏既然能統一女真,那就由你們繼續統製吧,隻是……可要乖乖聽話哦。”


    完顏宗望渾身一顫,如同過電一般。


    看著趙福金狡黠的笑容,完顏宗望緊張地端起酒杯:“敗將……敬陛下!”


    趙福金抿嘴一笑,玉手往前一遞,輕輕地碰杯:“這麽說,你二太子是答應了?”


    完顏宗望一飲而盡,隨後鄭重地點點頭:“回到會寧府,我一定向大金皇帝闡明事理,必促成此事。”


    趙福金擺擺手:“朕覺得你還沒有理解朕的意思。就拿通商來說,你知道什麽是通商嗎?”


    完顏宗望思忖片刻:“如當年宋遼榷場?”


    “不不不,榷場隻是交易,朕要的通商,是允許我大宋商人,入金國境地采買,開店,或是投錢挖礦之類……也就是說,金國朝廷,不得限製宋人在金的商事。至於能給你們帶來什麽好處,朕覺得,亡遼舊臣主政,應是明白商稅之事的。”


    完顏宗望也是參政議政之人,雖然並不懂得商事,但也聽過一些:“陛下是說,我們可以收稅?”


    趙福金點點頭:“自然是要收的,但是收多少,怎麽收,得由我大宋說了算。當然,你們金人也可以來我們大宋境內做生意,我們非常歡迎。”


    完顏宗望一琢磨,這很公平啊,這有什麽不能答應的呢?


    隻是但凡有點商業常識的人都知道,這稅怎麽收,收多少的權利掌握在了別人手裏……嗬嗬。


    “律法統一,朕也得給二太子說明白。簡單來說,就是金國之後,得遵我《宋刑統》,當然,你們也可以保留自己的一些律法,隻是不得與我大宋相違背,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得廢除奴隸買賣。”


    完顏宗望有些為難:“遼國那麽多人口,若是不做奴隸……”


    “比我們宋的人口還多?我們也沒有奴隸啊,解放生產力吧。”


    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實行起來卻是困難重重,趙福金也沒打算一下子就能解決,便也不願跟完顏宗望浪費口舌,隻是高屋建瓴指明方向,至於之後的細則怎麽實施,那都是下麵的人再具體商議。


    完顏宗望隻能點點頭:“也可!”


    軍事完敗,財政被捏,就連指導社會意識的律法,也要被同化。


    這不比讓完顏晟叫聲爸爸,跪地稱臣來的實在?


    至於趙福金為何要一個八歲的完顏亶來開封為質,完顏宗望不關心,他隻是希望趙福金莫要傷他,畢竟是完顏血脈。


    “哼!朕要給他來個牽狗禮……”


    完顏宗望一聽,連忙求情:“八歲孩童,陛下開恩,若陛下不解氣,敗將如今已在開封,願以身代之。”


    趙福金哈哈大笑:“你?算了算了,朕怕辣眼睛!”


    “金媽怕辣眼睛,我不怕,我來牽!”


    終於聽到有意思的話題,高寵瞬間回神,笑嘻嘻地看向完顏宗望。


    完顏宗望不知為何,菊花一緊,連忙說道:“殿下……”


    “殿下?”高寵一愣,嚇的連連擺手:“我就是一軍中小將,可莫亂言。”


    完顏宗望看了看高寵,又看了看笑岔氣的趙福金:“你們不是……不是……”


    “君臣!僅此而已!他叫我金媽,那是……尊稱!”趙福金笑著解釋道。


    完顏宗望喜出望外,失言道:“那便好,那便好。”


    看著完顏宗望奇奇怪怪的樣子,趙福金突然不笑了,盯著完顏宗望問道:“你……喜歡朕?”


    “噗……”一口酒從完顏宗望嘴裏噴了出來,完顏宗望驚的起身便拜:“敗將宗望,豈敢覬覦天顏,陛下風華正茂,傾國傾城,又文治武功,冠絕古今,敗將豈敢,豈敢啊!”


    趙福金抿嘴一笑,伸出手拖了拖完顏宗望的胳膊:“起來吧。”


    完顏宗望剛剛起身到一半,趙福金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讓完顏宗望餘生再也沒有能忘記的話:“你我,本是應有一段夫妻緣的,隻是,孽緣而已,如今這樣,便很好了。”


    ……


    ……


    正月初五,宣和殿朝議。


    大宋百官對官家的盛讚、趙福金對群臣論功行賞之事自不必說。


    對於戰後之事,爭論頗多。


    首先就是要不要舉兵北上,一舉滅掉金國。


    朝中幾乎一邊倒的認為,金軍主力已滅,此時發兵北上,拿回燕雲十六州已經毫無懸念,若是野心夠大,馬踏會寧府也不是不可能。


    唯獨趙福金覺得不妥:“燕雲十六州是要拿回來的,至於亡遼的地盤和金國的屬地,朕以為暫可不要。”


    即便如今趙福金的威望已經如日中天,但仍舊有人對此直言反對。


    這麽好的機會,為何不抓住,一舉滅了北邊隱患。


    趙福金扳起指頭給群臣算賬:“拿這天下容易,治這天下難啊,遼國疆域遠比我大宋大,若真拿下,得設多少州府,得用多少官吏才能治理,這其中又得多少銀子才能夠用?”


    李綱出列:“以遼治遼,所得土地均有賦稅,也不算太難。”


    趙福金苦笑道:“咱們是該換一個思路了。”


    “官家明言!”李綱躬身。


    趙福金知道這次若說不清楚,眾臣便會沒完沒了,可若要說清楚,又太過複雜,她該怎樣才能說明白商品傾銷、原料掠奪,勞動力榨取以及文化侵略這等殖民主義的理論呢?


    現在,不就正好拿金國來練練手,總結經驗,改進方法,以備之後南下出海,殖民外邦戰略的實施嘛。


    若金國沒了,自己殖民自己?自己掠奪自己?


    那還不得被道德高尚,為民請命的言官們罵死,給自己扣上的與民爭利、坑害子民的帽子。


    但這地,若不是大宋的地,這民,也不是大宋的民,幹起某些事情來,也就順理成章了許多,至少不會被扣帽子。


    可這些話,顯然不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在大朝會上講出來,太黑暗了。


    趙福金隻能乾綱獨斷,拂袖而去!


    執政著一年來,趙福金很少有這樣乾綱獨斷的時候,更多的時候雖然堅持己見,但總會恩威並重,說服反對者。但這次,一句解釋都沒有,讓滿朝文武麵麵相覷。


    李綱看向李邦彥,李邦彥無語搖頭。


    又看向韓世忠和嶽飛,兩人長籲短歎。


    突然,高寵魔性的笑聲響起:“哈哈哈,你們都不知為何吧?我知道!”


    想要人前顯聖的高寵,並沒有獲得想要的關注,因為但凡了解他的,都知道他在朝政這種事上,還不如個十歲娃兒。


    眼看眾臣一個個滿臉不甘地退出宣和殿,高寵又拉李綱又扯李邦彥,小跑著攔住了韓世忠和嶽飛,張開雙臂道:“哎哎哎,你們別走啊,我真知道!”


    不耐其煩的李邦彥歎道:“行行行,高將軍你說,我們聽著。”


    高寵清了清嗓子,向幾人招了招手,示意幾人圍過來,然後悄聲說道:“正月初一,金媽問完顏宗望,你是不是喜歡我?”


    幾人瞬間麵色凝滯,瞠目結舌,楞在原地。


    “高寵!不可亂說!”嶽飛嗬道。


    高寵撇了撇嘴:“不信?不信去問明仁宮的春夏啊,她也在場。”


    “官家還說什麽了?”李綱焦急問道。


    高寵撓了撓頭,思忖片刻:“別的……別的我就記不住了……哦!對了,完顏宗望還讓官家拿狗繩牽他,官家不肯,說辣眼睛。”


    李邦彥突然雙手一拍,樂嗬嗬道:“懂了,懂了。官家這是……要納贅啊?”


    李綱老臉一黑:“休要胡說。”


    李邦彥扯著李綱笑道:“那你說,官家為何不肯順勢滅金?說不出來吧,那本相給您講講,官家這是想結姻親啊,要是完顏宗望跟官家……那這金國,不就是咱大宋的贅婿國嗎?這還滅個屁啊!”


    韓世忠提醒:“金國皇帝叫完顏晟!可不是二太子!”


    “害,滅金就是官家一句話的事,讓他完顏晟滾蛋,扶二太子登基,也叫事?”李邦彥覺得肯定沒錯!


    李綱也似乎想明白了:“若真如此……那金國滅不滅,似乎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對嘛,一家人,滅甚?所以說,你們不懂官家。”李邦彥滿臉得意,旋即朝著眾人問道:“二太子離開開封了嗎,本相還沒招待他呢,他可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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