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名場麵


    韓世忠從兵部出來後,在天武軍點了五百人馬,出城了。


    李邦彥在送官家回宮的路上,憂心忡忡:“官家,五百人,會不會少了點?”


    趙福金也憂心,不過憂心的不是韓世忠帶五百人平叛是不是人少了,她憂心的是:以前曆史中的名場麵,躲不過了?


    自從金軍第二次南侵以來,雙方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些原本該發生的事,該造成的局麵,似乎都在不期而至,有些是換了個時間地點,而有些幾乎跟曆史神同步。


    比如金軍發兵的時間,地點。


    比如原本不該出現的蕭仲恭出現了。


    再比如原本沒機會搞騷操作的趙桓,也達成了“策反金將”的成就。


    就連這次“叛亂”的十營,除了翟進那一營西軍外,剩餘的九支隊伍,也全是原本淄州、青州的兵,本就要叛變一次。


    若是這些名場麵都會來,那整個靖康年間最大的名場麵,會不會也躲不過呢?


    趙福金怎能不憂心。


    她又想起了那個半個世紀都爭論不明白的曆史學問題:究竟是人創造了曆史,還是曆史召喚了能創造它的人?


    若是人創造了曆史,局麵就不該如此。


    若是曆史要召喚創造它的人,那自己算不算被曆史召喚來的,而它究竟想要個怎樣的結局呢?


    趙福金第一次覺得,偶然性,才是曆史這個巨人的最強手段,而渺小的人類,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控住每一個偶然事件的,她趙福金也不行。


    比如,十營突然嘩變的理由。


    比如,唐恪的那塊石頭。


    ……


    ……


    五百人趁亂出城,壓根沒人注意。


    韓世忠本想帶著這五百人挨個襲營,把各營指揮直接擒了押回開封,問明究竟,但趙福金卻說他做不到。


    出城前韓世忠還不信,可現在他信了。


    哪有“叛軍”會乖乖地待在原駐地等死?


    這三萬多人從南薰門退走,並沒有各自回營,十個將領在一起一合計,本來隻是想逼一下朝廷,把官家請出來,可沒想真的叛變啊,但這麽一打,雖然隻是射了幾箭,性質可就完全變了。


    所以如今擺在他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


    一:率軍撤往青城,跟完顏宗望一起勤王救官家。


    二:撤出開封,過河北上,養精蓄銳再等機會。


    翟進是絕對不同意撤往青城,雖然他如今已經確信官家被道君皇帝和偪王囚了,但是他不相信完顏宗望真的是來救官家的。


    在他看來,金軍不過是想趁火打劫。


    若跟金軍合兵,到時候非但救不出官家,還真的成了大宋叛將,他是接受不了的。


    而青州軍副指揮李複,卻覺得時不我待,北撤後沒有糧草補給,遲早還是個死,還不如幹脆投金算了。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時,斥候來報:“南邊五裏外,發現朝廷禁軍,正在向這裏移動。”


    眾將一驚:“莫不是朝廷派兵清剿了?”


    翟進蹙眉問道:“多少人馬?”


    那斥候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小聲說道:“三五百人吧。”


    李複一聽,樂了:“三五百?哈哈哈,待本將去會會他們!”


    說罷,李複起身便走,翟進在後麵叮囑道:“李將軍,莫要將事情搞大。”


    李複沒有回答,冷哼一聲,在心中琢磨道:“金軍本就難擋,如今朝廷還亂成這樣,何不投金算了,在哪裏不都是享富貴。”


    李複點齊本部三千兵馬,朝著南邊摸去,心想若是能斬了來將,不僅逼的翟進等人不得不跟著自己去投金,還能給完顏宗望上個投名狀,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好好說話。


    月色皎潔,開封城外平坦。


    沒多久,李複便看見了那支隻有三五百人的隊伍。


    當下下令擺開陣型,自己一馬當先立於陣前:“朝廷瘋了?幾百人也敢來剿我們?”


    韓世忠胯著戰馬,提著鏨金虎頭槍,眯著眼看了一眼李複笑道:“本官兵部侍郎韓世忠,你是何軍何將?報上名來。”


    聽到兵部侍郎這四個字,李複非但沒有懼怕,反而顯得格外興奮:“兵部侍郎?哈,這個投名狀夠在金軍換個偏將了!”


    見李複不肯報名,韓世忠歎道:“也罷,那你且說說,為何興兵叛亂,圍攻南薰門?”


    李複冷笑一聲:“為何?下去問閻王吧!”


    說罷,一夾馬鐙,胯下戰馬如風般朝著韓世忠衝來。


    之所以如此囂張,是因為韓世忠的腦袋,必須是自己親手砍下來的,這樣拿給完顏宗望時,才能顯得自己多麽牛逼。


    韓世忠是萬萬沒想到,還有比自己更衝的主兒?


    他不過是來找這些叛軍將領談談心,可沒想到他們要用腦袋談?


    韓世忠心下一沉:“看來是真的叛亂了。”


    想歸想,手下可一點也不含糊,眼看李複衝殺將至,一把大刀橫麵砍來,韓世忠在馬背上往後一仰,刀鋒貼麵而過,堪堪躲過了這一招。


    李複一勒馬韁,掉轉馬頭,朝著一旁啐了一口:“呸,有兩下子啊。”


    韓世忠根本就沒帶轉身,背對著李複笑道:“我隻問你一句,乖乖下馬受降,還是在這裏受死?”


    李複哈哈笑道:“受死?我還等著拿你的人頭去青城換軍功呢。”


    此言一出,韓世忠更加肯定了,這夥叛軍是被金軍策反了,既然如此……


    李複又一次策馬衝來,朝著韓世忠後腦狠狠劈下。


    可刀鋒在離韓世忠後腦三寸的地方停滯了下來,李複麵容扭曲,一低頭,便看見鏨金虎頭槍已經貫胸而入,他到死都沒想明白,這把槍是從哪個地方,哪個角度刺過來的。


    韓世忠還是沒有回頭,麵色平靜地盯著對麵已經擺開架勢的叛軍,冷冷說道:“放箭!”


    一時間,五百天武軍撤刀換弩,一陣箭雨傾注而下,對麵還沒反應過來,便是一片鬼哭狼嚎,韓世忠抽回長槍,一勒馬韁:“投降,還是死?”


    對麵沒有投降,也沒有去死,而是轉身便跑,三千人的潰軍如潮水般湧向了十營暫時駐紮的位置。


    這些潰軍邊跑邊喊:“李將軍死了,快跑啊!”


    曆史上的名場麵來了。


    韓世忠率著五百天武軍在後麵追,十營三萬人在前麵跑。


    後世完全想不明白,五百vs三萬,這樣令人絕望的比例,韓世忠是如何做到的。


    縱觀古今戰史,能以這種比例獲勝的人,即便有,那也是鳳毛麟角,並且可能一生就隻幹過一次。


    但韓世忠不一樣,他習以為常,他已經把這種事幹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這輩子就沒打過富裕仗。


    追到天亮,跑的累了,追的也累了,原地紮營,生火做飯。


    十營潰兵正端著飯碗,就見一人一騎,衝入了營中,馬上之人以睥睨之勢看著眾人:“叫你們將軍出來說話!”


    翟進是第一個衝出來的,他抬眼一看:“潑韓……韓侍郎?”


    韓世忠也是一愣:“翟進?”


    這倆人都曾在西軍效力,對西夏作戰時,也曾並肩而戰,對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


    翟進現在終於明白,李複為什麽死了。


    那不是合情合理嗎?


    在戰場上碰見韓世忠,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出現在他的視線裏,否則無論是誰,結局都不會太好。


    這貨……潑!


    韓世忠正想問翟進為何也跟著叛亂,其餘各營的指揮使就已經圍了上來,劍拔弩張。


    翟進抬抬手解釋道:“這位是兵部侍郎,韓世忠。”


    一聽到是兵部侍郎親臨,這些將領紛紛收起兵刃,滿臉的委屈悲憤。


    韓世忠瞧著眾將的神色,也是納悶:“你們他媽的興兵叛亂,怎麽一個個看起還這麽委屈巴巴?”


    帳內,這些將軍們七嘴八舌地倒起了苦水。


    “守城軍拿滾石砸我們,我們是沒辦法呐……”


    “韓侍郎,我們隻不過是想讓朝廷給個說法……”


    “就是,這段時間風言風語都傳遍了,要沒有官家在,開封怎麽辦?大宋怎麽辦呐?”


    ……


    ……


    韓世忠總算是聽明白了。


    這十營官兵,妥妥的忠君愛國啊。


    隻是……


    官家為了釣完顏宗翰這條老泥鰍,把戲演的太真了些,再加上完顏宗望偽造官家手書,派蕭仲恭四處遊說,這才讓這十營官兵分不清真假,鬧出了這等烏龍。


    韓世忠心想,自己若不是早早被官家劇透,大概率也會直接衝進偪王府和龍德宮。


    “韓侍郎,官家的情況到底如何?”翟進著急地問道。


    韓世忠此時還不能劇透,萬一走漏了風聲,壞了官家大計,隻能歎道:“哎,此事複雜,一言兩語說不清楚,不過各位將軍放心,官家吉人自有天相,還有本官和兩位相國護著,這天變不了的。”


    眾將聽罷,雖然心中仍有嘀咕,但也放心了不少。


    “既然韓侍郎如此說,那我等……”


    翟進一愣,他本想說此事就此打住,自己率兵返回駐地。


    但是話到嘴邊,覺得不妥。


    鬧出這麽大的事來,還不知朝廷要如何定罪呢。


    韓世忠看出了他的憂慮,寬慰道:“雖然此事鬧大了,但是諸位將軍的本心都是好的,本將回去後,自會向朝廷說明,至於此事中死難的兄弟,你們各自造個冊子,兵部會依冊發放撫恤,隻多不少。”


    眾將一聽,紛紛點頭。


    “韓侍郎,那我等是率軍回駐地,還是……”


    話音剛落,斥候來報:“報,南邊十裏,發現金軍騎兵,目測兩千餘人。”


    眾將齊齊起身,看向了韓世忠。


    韓世忠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諸位,聽我一言。”


    耶律餘睹見到大帳內的十將,拱了拱手歎道:“諸位應該向我軍知會一聲,昨夜攻城實在是不明智。”


    翟進迎了上去:“事已至此,我等如今無路可去,昨夜城內便派出了精銳禁軍,對我等一路追殺。”


    耶律餘睹握著翟進的手拍了拍:“本將趕來,見一路狼藉,便已經知道了,宋軍精銳現在何處?”


    翟進搖搖頭:“想是已經撤走。我等正在商議,要不要幹脆投了宗望大帥……”


    耶律餘睹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各位將軍若是願投,此事本將可以替宗望大帥做主!”


    翟進長歎一聲,看向眾人,似在詢問。


    見眾人無人反對,翟進拱手道:“我等願投!”


    說罷,指著眾人向耶律餘睹一一介紹:“淄州軍三營指揮使,劉進,這位是京東北路指揮使,張茂才……這位是青州軍副指揮使,李複。”


    耶律餘睹一一點頭示意,看向“李複”時,耶律餘睹明顯一怔,心想此人英氣逼人,眉目間睥睨之態,應是一員良將,耶律餘睹拍了拍“李複”的肩膀:“等見過宗望大帥後,就跟著本將吧。”


    “李複”拱手:“謝將軍栽培!”


    四目相對,情緒複雜難表。


    之後,耶律餘睹又與眾人商議一番,自己先行回青城大營,隨後會派兵接應,以免降軍再遭宋軍圍殺。


    等耶律餘睹走後,翟進有些擔憂:“若投之後,咱們得兵卒被打散重編,如何是好?”


    韓世忠笑道:“應是不會。”


    韓世忠覺得,既然完顏宗望聲稱自己是收到趙福金的手書,前來幫忙的,那便不會這麽著急的收編降軍,頂多也就是等將來攻城之時,讓這些降軍先去打個頭陣,磨一磨守城軍的士氣。


    青城大營,完顏宗望聽到三萬宋軍來降,樂開了花。


    完顏宗弼提醒道:“那我們豈不是多了三萬人的口糧?”


    耶律餘睹解釋道:“末將問了,這十營才剛剛得到宋廷的糧草補給,口糧的事用不著咱們操心。”


    完顏宗望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蕭仲恭:“可還有不妥?”


    蕭仲恭捋著長須笑道:“昨夜一戰,已可確保這十營絕非詐降,此後大帥隻需堅稱,咱們此番南下,就是來幫趙福金坐穩皇位的,這三萬生力軍,在將來攻城之時,便可用做先鋒,就算啃不下一塊肉,也總能撕破點皮。”


    完顏宗望頷首道:“那便如此吧,讓傳令兵再去太原,催一催西路軍,也不知道宗翰在等什麽,磨磨唧唧!”


    ……


    ……


    明仁宮,趙福金總算是搞明白了這段時間裏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


    大戰略沒錯。


    細節上的偶然性卻不可控。


    隻想著如何把戲演的真一些,讓完顏宗翰這個老泥鰍乖乖地鑽進套裏來,卻沒想到一千個人看戲,便會蹦出來一千個哈姆雷特。


    這個局中,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想法,也因此產生了不同的動作。


    完顏宗望想著借此挑撥策反,十營官兵想著得先護住官家,唐恪等人想著朝局大變,趕緊站隊求寵。


    局麵能不亂?不亂才怪!


    還好,韓世忠此行不但穩住了局勢,還把一支奇兵放在了宗望身旁,之後隻需提醒偪王莫要聽唐恪等人的騷操作,隻需安安靜靜地當個蠢貨,無為而治,然後就靜靜地等完顏宗翰發兵開封即可。


    “嗬,完顏宗望也不蠢嘛,知道因勢設計,還偽造朕的手書,也算是個人才了。”趙福金斜靠在貴妃榻上笑道。


    一旁的耶律餘裏衍抿嘴一笑:“也許他是發自內心的呢?”


    趙福金一愣,一臉不解的看向耶律餘裏衍:“救朕?”


    耶律餘裏衍攤攤手,笑著退了出去。


    十日後,十一月二十五。


    宋軍三萬人請降,這是完顏宗翰萬萬沒想到的,這不合理啊。


    但等東路軍傳令兵將最近開封城發生的事一件件的告知後,完顏宗翰才終於相信,這是天佑大金國啊!


    “如此看來,宋廷內鬥已經蔓延到了軍中,那開封城豈有不破之理?”完顏希尹笑道。


    宗翰長歎一口氣問道:“攻城輜重器械準備的如何了?再拖下去,不等咱們到開封,宗望說不定就已經把開封拿下了,到時候咱們吃屎都趕不上一口熱的。”


    完顏希尹答道:“三日內,必完工。”


    最近幾章,有讀者姥爺提意見,說混亂了,說騷操作了,說主角降智了,比如為何要放棄太原,因為我不能讓完顏宗翰死在太原,也不能讓嶽飛死在太原。再比如十營反叛,有人覺得是主角騷操作,其實是各方勢力角力的必然結果,大宋又沒電話,信息不可能完全通暢,就算能,也不可能全員通知:朕在演戲,要忽悠完顏宗翰盡早過來。所以羅生門式的情況,必然會發生,而真實情況之混亂,遠比現在寫的混亂百倍。我是原本打算再讓局麵亂一些的,但是衣食父母說不行,那我就趕緊收了,主打一個聽勸。但是我還是想說一句,看書不要急,一路平推固然爽快,但是在混亂中求勝,也是好玩的。之後再遇見這種劇情,別怕,別慌,作者能製造混亂,就能把它們平回來。謝謝各位提意見的讀者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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