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外,青城。


    道君皇帝回城的隊伍是昨日剛剛抵達這裏,一大早起來,內侍官便將進奏院的邸報呈了上來:“太上皇,今日這邸報上,有女官家的禦筆親書!”


    前些天在回開封的路上,見到陳東這廝在邸報上的評論文章,說什麽要倒查十年,為國追財,這已經很違祖製了。


    一個小小的進奏院,憑什麽議政?


    如今更誇張,堂堂大宋皇帝,竟然在邸報上刊文,這不是胡鬧嗎?


    當然,以上這些心思不是道君皇帝的,而是武裝太監童貫的。


    畢竟陳東“誅六賊”的口號,讓他很不爽。


    “太上皇,官家寫了些什麽?”


    道君皇帝蹙眉看了半天,捏了捏眉心:“國債。”


    對於一個超凡脫俗的藝術家來說,錢財這些俗物,他實在看不明白。


    “國債?”童貫接過來一瞧,也似懂非懂:“太上皇,官家這意思是,讓我等掏銀子在相國寺購買一個憑證,短則一年,長則三年後,依此憑證再去相國寺把銀子拿回來,到時候還能多領一些息錢。”


    不等道君皇帝說話,在一旁扒拉著熱粥的前太子趙桓突然來了精神:“到時候拿不回本錢怎麽辦?”


    童貫又仔細看了看邸報:“官家說,以國庫之財為保。”


    趙桓一聽,樂了:“有國庫保著,那我一進城就去先買一些,反正銀子放在東宮閑著也是閑著。”


    “國庫要是沒了呢?”童貫憂心問道。


    “國庫沒了?”趙桓恥笑:“國庫怎麽可能沒了?國庫都沒了,那我老趙家也就……”


    趙桓沒敢把“完了”倆字說出口,硬生生咽了回去。


    道君皇帝對這些事,既不懂,也不關心,他有些憐憫地看著好基友童貫:“童相公,等回城之後,你我都要珍重啊!”


    童貫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來找太上皇所為何事,扯什麽國債!


    童貫倒頭就跪:“太上皇啊,梁師成和李彥已死,蔡京、朱勔、王黼等人想必也生不如死,太上皇看在老臣西夏開邊,內平方臘的份上,救救老臣吧!”


    ……


    ……


    下午,太上皇儀駕回城。


    按照李綱前兩天勸太上皇回城時的說法,是從北麵酸棗門入城,然後偷摸摸地進宮。


    但是被趙福金否了:“我爹回城,好比遠在他鄉做生意的父親榮歸故裏,豈能錦衣夜行?從南薰門入城,沿朱雀大街北上,蹋禦街,入宣德門回宮!”


    離南薰門還有一裏時,道君皇帝棄車步行,隨駕的親王嬪妃們抱怨紛紛。


    走五百步,對老趙家這些人來說,實在太痛苦了。


    道君皇帝不悅:“出城時匆忙,用的還是天子儀仗,如今回城,再用這等儀仗,福金怎麽想,迎駕的百官和百姓怎麽想,豬腦子!”


    不僅如此,道君皇帝還換上了一身道袍,盡顯出世風範。


    鄆王趙楷覺得,身為一個父親,能做到這一些,已經是大善了,但是妹妹趙福金卻顯得不夠懂事,她不該親自來青城迎回父親嗎?杵在南薰門外,算怎麽回事?


    等到了南薰門外,果然見文武百官,教坊司禮樂已經候在了那裏,四周更是錦旗獵獵,禮器煌煌,花團錦簇,出城迎接的百姓也是數以萬計。


    見道君皇帝一襲道袍,飄飄欲仙的踏步而來,瞬時鼓樂大作,一派歡騰。


    宰執們都等著李邦彥開口,現在這個局麵,到底是拜呢,還是杵著?


    王時雍戳了戳李邦彥:“李相,我朝可從沒有太上皇啊,一會太上皇到了,是按天子之禮行之嗎?”


    李邦彥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哪知道,官家又沒名言。”


    唐恪在一旁問道:“官家呢?”


    李邦彥這才四下看了看,一臉懵逼:“對呀,官家呢?”


    道君皇帝和一眾親王嬪妃行至跟前,本來還覺得這排麵夠大,氣氛夠熱烈,一個個還麵漏喜色,但是隻聞鼓樂,未見趙福金,兩旁杵著的文武百官既不拜,也不語,眼神飄忽,局促不安。


    兩波人就這樣隔著護城河兩兩相望,氣氛又尷尬又詭異。


    道君皇帝原本還一臉笑意,瞬間就垮了,在心中傷感悵然:“福金還是不信我,這是要給我難堪啊!”


    見道君皇帝麵色不好,鄆王趙楷憤然站出:“父親歸來,官家卻不來迎,這是為君之道,為子之道嗎?三皇開天,五帝治世,周天子施禮,無不是以孝道為先!孝,百善之首,孝,天下之道,哪有父親歸家,兒女不迎的道理!”


    不愧是飽讀詩書,學富五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狀元皇子。


    要知道百年之後,愛新覺羅玄燁化名龍兒跑去科舉,也就隻得了個探花而已,這位鄆王可是貨真價實的狀元郎。


    一出口,便讓出城迎接的百姓覺得:“是呀,無孝何以為君?對自己的父親都不孝順,能指望對百姓好嗎?”


    相比之下,前太子趙桓就樸實無華的多:“快去快去,叫我妹子趕緊來!”


    ……


    ……


    青城,趙福金一襲戎裝,帶著三騎打馬在青城周圍轉了一圈:“老種相公,此地離開封城多遠?”


    “臣估算,也就七八裏路。”


    趙福金勒住馬韁,環顧四方:“完顏宗望當時若在此處駐軍,咱們怕是困不住他吧。”


    種師道點頭:“代價極大。”


    趙福金扭頭看向郭藥師笑道:“得虧是你,要不然完顏宗望也上不了牟駝崗。”


    郭藥師尷尬,也不知道趙福金是在誇他還是在損他,隻能訕笑不語。


    趙福金一抬手裏馬鞭:“太上皇這會應該快到南薰門了,老種相公與郭藥師二位先行返回,朕與韓世忠交代兩句便來。”


    等兩騎遠離,趙福金這才看向背著一個大盒子的韓世忠:“玉璽帶好了?”


    韓世忠嗯了一聲,把身上的盒子拉的更緊了一些。


    “人都安排好了嗎?”


    韓世忠拍了拍胸脯:“官家放心,都是無親無故的死士,所帶箭矢也是從金軍繳獲的,說他是金國探子,他就是金國探子!”


    趙福金聽罷,長歎一聲:“哎,朕這麽做,也是逼不得已,若把這江山還給了那對父子,這江山遲早還是別人的。就連你我,也不得善終啊,你能理解朕的吧?”


    韓世忠一臉凝重:“末將現在心裏,隻有官家一個天子!”


    趙福金綻顏一笑:“希望我爹他不要不識好歹!走,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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