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敞的廳堂內,幾案上擺放著的三腳的金獸香爐飄出嫋嫋輕煙,宛如一幅輕盈的帷幕,飄懸空中,如仙如霧。


    此刻,張盼兒嬌軀酥軟的倚靠在羅漢床上,麵頰紅撲撲的,那雙清澈動人的明眸恍若煙雨迷朦,顯得格外的動人。


    水溶輕輕撫著麗人的小腹,腦袋湊在麗人蘊著玫紅色的玉頸間,鼻間縈繞著麗人沁人心脾的甜香,輕聲道:“盼兒,這段時日,這段時間委屈你了。”


    瞧瞧麗人喜極而泣的模樣,滿身泥濘,可見張盼兒在水溶離京的日子裏有多委屈。


    張盼兒聽見少年的溫聲細語,芳心隻覺暖意流溢,纖纖素手抓著少年的手,聲音柔和道:“叔父,我不委屈的。”


    其實,麗人心中是委屈的,記得剛開始懷上身子的時候,她確實是十分歡喜,隻是沒想到懷上後嘔吐不止,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在這段日子中,她一會兒怕自己熬不下去,一會兒又怕孩子保不住,過的是膽戰心驚,多少個午夜夢回,她希望少年能來到她身邊,給於她關懷和力量。


    然而事與願違,隻能獨自一人苦撐,其中苦楚何人可知。


    隻是委屈歸委屈,她也不能拿此事來向水溶訴苦,畢竟這是她自個央求來的,且叔父離京辦皇差,如何能將此事怪罪到叔父。


    水溶:“..............”


    他感覺自己好像和侄兒媳婦不在一個頻道,驢唇不對馬嘴。


    不過水溶自然不會承認,拉著著麗人的素手,十指緊扣,柔聲道:“你身子也穩住了,往後在府裏靜養,若有什麽難處,便遣人來通知我一聲。”


    這時候的張盼兒情緒變化多端,言語間自是要多上幾許關懷之意,切莫讓人胡思亂想了去。


    張盼兒聞言,心下暖意更甚,清麗的雙眸之中,浮上一抹異色。


    兩人的糾葛原是保自身平安,算得上是一場交椅,然而三番兩次的抵足相談,卻讓她的內心產生了變化。


    在受盡苦難之時,她想著的不是自是的安全,而是不能讓孩子出事,憑此熬下來的。


    抿了抿粉唇,張盼兒容色上有幾許不自然之色,低聲道:“叔父,那人讓我攛掇叔父助他登臨大寶,日後咱們的孩子便可繼承大統。”


    打從一開始,永王的目的便是為了拉攏北靜王府。


    且不說永王尚且有心無力,張盼兒作為永王妃,生下的孩子便是嫡子,若是永王登臨大寶,那她的孩子自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占據著法統大義。


    水溶聞言麵色如常,伸手抬起麗人的筆直,輕聲問道:“盼兒意下如何?”


    張盼兒聞言心下一驚,也沒管少年變換著花樣,扭過螓首,一雙嬌媚的雙眸直直的看向少年,眉眼間透著錯愕之色。


    叔父不是不會摻和皇儲之爭,眼下詢問於她是何意,莫不是對此動心了?


    果真是權勢禍人心,沒想到連叔父都難以幸免。


    念及此處,張盼兒容色變了變,正色道:“叔父,那人的秉性我心裏清楚,刻薄寡恩,現下是有求於叔父,故而才會阿諛諂媚,私下裏定以此為辱,日後十有八九會對叔父不利。


    至於說子嗣,哼,他能想出借種一回,就有無數回,故技重施的,永王府要多少子嗣就有多少子嗣,還會在意我肚子裏的,叔父切莫相信於他。”


    從永王三番兩次的逼迫她之際,張盼兒對於永王的情誼便消磨殆盡,眼下她自個又懷著水溶的孩子,芳心自是偏向水溶。


    她可不想叔父因為至尊之位而迷了雙眼,將自身陷於威脅之中。


    水溶聞言,嘴角微微上揚,伸手在麗人嬌媚的臉蛋兒上輕輕捏了兩下,說道:“你放心,我心裏有數,皇儲的事情,我可不會去摻和。”


    對於永王的為人,水溶是絕對不會相信,空畫大餅,這種事情誰相信誰就愚蠢至極。


    反而,因為永王這種為了至尊位而毫無底線的行為,更讓水溶警惕。


    沒瞧見為了奪嫡,永王連與他相濡以沫的妻子都能逼迫,這種沒有底線的人,怎麽可能會有所謂信譽可言。


    在水溶的心中,幾位侄子誰都能坐皇位,唯獨永王坐不得。


    張盼兒聞言,心下一緩,她就怕叔父上了那人的當。


    水溶瞧著麗人長舒一口氣的模樣,笑了笑,伸手在麗人的身前揉了揉,戲謔道:“難為侄兒媳婦為我考慮了。”


    其實先前水溶有試探張盼兒之意,可從張盼兒一勸誡上可以看出,侄兒媳婦這是心向於他,不免讓水溶心中有些感動。


    ......


    嗔了少年一眼,張盼兒低聲道:“我擔心的不是你,是孩兒他爹。”


    水溶笑了笑,伸手捏了捏麗人粉嫩的臉蛋兒,說道:“都一樣。”


    他與孩兒他爹是同一個人,有什麽不一樣的,這張盼兒的無理反駁,不就小女人的一時的傲嬌,口是心非?


    話又說回來,以往張盼兒言行舉止素來恭敬,可懷了身子後,愈發的不知禮數了,在他麵前頤氣指使的。


    不過這樣也好,說明水溶與張盼兒的關係更近一步。


    麗人見少年一副波皮無賴的模樣,眉眼彎彎,心裏湧上一股甜蜜之意,這般如尋常夫妻般的對話,才是她心中所願。


    長長的眼睫微微垂下,張盼兒玉頰絢麗如霞,低聲道:“叔父,我沒事的,您不必.........”


    少年的柔情似水,張盼兒心知肚明,心裏隻是甜蜜不已,然而......心底深處又隱隱有一抹難言的惆悵。


    水溶聞言挑了挑眉,默然不語。


    侄兒媳婦這到底是有多委屈啊!


    抿了抿唇,水溶輕聲道:“那你自個來。”


    主動權交給對方,想來是心中有數的,總好過他懵懂無知,隻知憑一股蠻力。


    張盼兒聞言,玉頰漲的彤紅,一雙明眸媚眼如絲,心兒“砰砰”的亂跳.................


    也不知多久,張盼兒綿軟的靠在少年的懷中,素手抓緊了少年的手腕,依依不舍道:“叔父,要不您晚些時候走,就說吃多了酒,在屋裏歇息片刻,可好。”


    好不容易才見一回,麗人心中不舍,過了這一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著,就算她不想念,孩子也念啊!


    原本端莊穩重的侄兒媳婦,現下倒是黏人的很,讓水溶不由默默然片刻,才說道:“咱們太過堂而皇之的,怕是大侄兒那兒會起疑心。”


    雖然她們之間是永王樂於相見的,甚至於是其親自促成,隻是站在永王的角度上來看,他們之間屬於是偷腥,毫無避諱的會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怎得,在永王府鬧了一場還不夠,食髓知味起來,當永王這個丈夫不存在?


    “也是,那叔父早些回去吧。”張盼兒眉眼微垂,有些失落的說道。


    其實麗人心中何嚐不知,隻是...真真是舍不得。


    水溶輕撫著麗人那張豔麗嬌嫩的臉蛋兒,柔聲說道:“你別想那麽多,在府上好好養胎,若是出了什麽狀況,便遣人來通知我一聲。”


    實話實說,黏人的侄兒媳婦讓水溶頗為享受,但是他更喜歡以前恭順體諒的侄兒媳婦,灑脫率性。


    想來等孩子出生了,侄兒媳婦也就沒那麽多的感懷了。


    張盼兒輕“嗯”了一聲,低聲道:“我知道了。”


    水溶見狀也沒說什麽,從軟香中起得身來,彎腰拾起地上淩亂的衣裳,一邊穿著衣服,一邊說道:“盼兒,我先回去了,下回得閑我再來看來,或者你去北靜王府與嬸子說說話兒也行。”


    張盼兒聞言,眉眼微亮,她倒是忘了,自個現下穩了下來,也不必一直拘在永王府,可以去北靜王府串串門。


    以永王的性子,定然是雙手讚同。


    抿了抿粉唇,張盼兒揚著嬌媚的臉蛋兒,聲音柔和幾分,說道:“我知道了,叔父慢走。”


    水溶著了一眼略顯嬌憨的張盼兒,心下不覺好笑,這侄兒媳婦怕是要傻上三年了。


    其實,水溶現下也是不大好受,原本開車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但耐不住副駕上坐著小孩,得注意交通安全啊!


    ................................


    北靜王府,櫳翠庵。


    禪房之中,一襲道袍的妙玉手持蒲扇輕輕煽著,幾案上的茶盅冒著熱氣,沸騰的茶水“咕嚕咕嚕”的響著。


    其對向坐著一個恬靜的女兒,一襲半新不舊的襖裙,臉上不施粉黛,卻別具煙霞之色,正是“人如淡菊”的邢岫煙。


    焚香煮茶之際,妙玉抬眸看著眼前許久不見的“好友”,眉眼間閃過一抹隱晦的複雜之色,清聲道:“倒是沒想到會在京城見到你,緣分之妙,其結果妙不可言。”


    邢岫煙來拜訪的時候,妙玉都嚇了一跳,怎麽著也沒想到在北靜王府能與邢岫煙相見。


    邢岫煙聞言,神情淡然的解釋道:“家中無以為繼,故而上京投奔,陰差陽錯之下,便來到了王府,與妙玉姐姐相逢,算是意外之喜了。”


    原本邢岫煙是投奔榮國公府,與迎春挨著住,隻是在水溶邀請黛玉一行人來王府小住的時候,暫居的邢岫煙也順帶過來。


    府裏的一堆女兒都過來了,總不能獨留下邢岫煙一人吧,這不是搞排擠?


    妙玉聞言,清冷的玉容上浮著一抹淺笑,道:“故人依舊,吾心甚慰。”


    落落大方的將自己的窘境脫口而出,絲毫不見忸怩,這份豁達,不同於俗流,也是素來孤傲的妙玉所讚賞的。


    邢岫煙聞言,抬眸看了一眼妙玉,心下湧上一抹異樣。


    也不知怎得,妙玉看上去與以往一般孤傲清高,可她卻隱約瞧見妙玉眉眼間不似以往的清冷,似是沾上了她口中所言的俗氣,少了一份清冷,多了一份婦人的嫵媚。


    當然,這話邢岫煙自然不會說出口,許是多年未見,一時產生的錯覺...吧。


    默然幾許,邢岫煙抬眸看向妙玉,輕聲問道:“妙玉姐姐在王府一切安好?”


    妙玉聞言,持著蒲扇的手兒一頓,清冷的玉容微微一怔,旋即如常道:“每日禮佛念經,一切尚可。”


    那人不在的時候確實如此,但那人若是想起她時,便是強人襲村,一片狼藉。


    邢岫煙察覺到妙玉的異樣,可也沒當一回事,輕聲道:“我觀那北靜王爺情形謙和,一派的君子之風,王府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她深知妙玉的秉性,性情孤僻,然而世俗之中,又豈能獨善其身,妙玉容貌不俗,若是遇人不淑,恐遭逢不測,如今能得北靜王府的庇佑,可保自身清白。


    也是為這個亦師亦友的好姐妹高興。


    妙玉:“.......”


    呸,就那人還是一派君子風,連一個世外之人都不放過,作踐起來花樣百出的,醃臢之處也不曾遺漏,他若是君子,貧尼便是觀音菩薩。


    當然,這隻是妙玉心中的啐罵,在外敗壞那“魔頭”的名聲,這事她倒是做不出來。


    抿了抿粉唇,妙玉淡然道:“貧尼與王爺偶爾品茶論道,君子之交罷了。”


    邢岫煙聽出了妙玉的淡然,心中不以為意,畢竟這就是妙玉的性情,若是阿諛諂媚起來,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輕點頷首,邢岫煙說道:“在蘇州的時候,我也聽王爺說過,看來姐姐是尋到知己了。”


    妙玉的眼光清高,她是知道的,能與妙玉品茶論道,且稱之為君子之交,可見王爺是入了妙玉的眼了。


    其實也不奇怪,邢岫煙與水溶從蘇州一路乘船而歸,她雖然與水溶接觸甚少,但觀其言行,確實是禮數周全。


    如若不然,她也不會說水溶是一派君子之風。


    正此時,外間婆子稟道:“小姐,王爺過來了。”


    邢岫煙聞言笑了笑,抬眸看著妙玉,說道:“看來是王爺尋妙玉姐姐品茶論道來了....”


    說曹操,曹操便到。


    妙玉芳心雀躍,可玉容仍舊保持清冷之色,冷聲道:“告訴王爺,貧尼正在會客,請王爺哪來的回哪裏去。”


    哼,這又是突然想起她來,當她這櫳翠庵是什麽風月之所?


    邢岫煙:“.................”


    “妙玉師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何至於趕客。”水溶舉步走了進來,凝眸看著清冷的麗人,朗聲說道。


    妙玉瞧見那道溫潤的身影,心下微微一動,腳下的布鞋不由的並攏幾許,湛然道:“不請自來是為惡客。”


    打著品茶論道的名頭,每回都攪得她不的安寧,可不是“惡客”嗎。


    邢岫煙螓首微垂,長長的眼睫斂了臉眼眸,默然不語。


    水溶麵對妙玉的譏諷不以為意,瞧見幾案上的冒著白煙的茶盅,說道:“看來本王是趕巧了。”


    妙玉揚著清冷的玉容看向少年,清冷的眸子閃了閃,貝齒輕咬粉唇,輕哼了一聲吼,便起身朝屋裏走去。


    水溶見狀心中不覺好笑,施施然的落座下來後,抬眸看著淡雅的邢岫煙,語氣溫和道:“邢姑娘,在王府可有什麽不適應的?”


    邢岫煙聞言,揚著清麗的臉蛋兒,神情恬然道:“一切安好,有勞王爺掛念。”


    原就是得一處安身之所而已,在哪兒倒也不用過於計較。


    不過實話實話,在邢岫煙看來,榮國公府裏遠不如北靜王府安寧,也難怪迎春她們都喜歡往王府裏湊。


    水溶凝眸看著不卑不亢的邢岫煙,心中讚賞幾許,說道:“邢姑娘是客,待客之道豈能馬虎,若是下麵的人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還是本王的過錯。”


    邢岫煙抬眸看了一眼少年,柳眸閃了閃,猶豫幾許後,詢問道:“王爺與妙玉姐姐的關係很好?”


    不知為何,她覺著妙玉與水溶不一般,遠不是妙玉所言的君子之交,這般毫不客氣的口吻,倒像是.....


    水溶回道:“妙玉師太心性高潔,精通佛理,本王得閑之時便來此與師太品茶論道,每每都受益匪淺。”


    受益是受益,不過是妙玉師太受益匪淺,滋潤的愈發動人。


    邢岫煙聞言笑了笑,說道:“妙玉姐姐說與王爺是君子之交,看來確是如此。”


    大抵是知己一流,說是君子之間倒也不假。


    水溶聞言目光微微轉動,點了點頭倒也沒說什麽。


    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這話倒也不假,水溶與妙玉的確是真真正正的君子之交,沒有卿卿我我、甜言蜜語,卻會讓人感到像陽光那樣溫和,像雨露一樣滋潤。


    邢岫煙柳眸閃了閃,說道:“小妹還有些事,勞煩王爺與妙玉姐姐說一聲,下回我再來拜訪姐姐。”


    且不說自個待著有些不自然,既是王爺要與妙玉品茶論道,她再待下去倒是不合時宜,索性離去,大家都自在。


    水溶凝眸看了邢岫煙一眼,說道:“原是想著邢姑娘與妙玉師太亦師亦友,想來亦是精通佛理,真想一同品茶論道一番,既然邢姑娘有事,本王也不勉強。”


    邢岫煙聞言,淡雅的玉容浮上一抹淺笑,應道:“王爺既有如此雅興,小妹下回自當奉陪。”


    說著,邢岫煙起身盈盈一禮,旋即款款離去。


    話都說出口了,總不能死乞白賴的待下來,這不是赤裸裸的打自己臉。


    水溶抬眸看著邢岫煙離去的背景,心下對於其的讚賞更甚,雖穿著寒酸,可端莊雅致,舉止得體,一派的知書達禮,宛若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難能可貴啊!


    不大一會兒,妙玉手中提著綠玉鬥走了進來,瞧見禪房內僅有水溶一人,心下一怔,訝異道:“岫煙妹妹呢?”


    怎麽就是去拿茶盞的一會兒功夫,邢岫煙這麽大的一個人便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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