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府。


    大紅對聯掛在新房門邊,屋內張燈結彩,繡鳳鸞的大紅被祳堆滿床前,雪白夏帳上掛著龍鳳呈祥的帳簾,燭台紅色蠟燭上印著個金粉雙喜,透著喜慶氣派。


    錦繡的床榻邊坐個著大紅喜服、披紅綢蓋頭的女人,正是甄家二小姐,即將成為寧國公府嫡孫媳婦的甄畫。


    忽地,甄畫低聲詢問道:“驚蟄,什麽時候了。”


    丫鬟驚蟄聞言清聲回道:“戌時了,姑娘是不是餓了。”


    甄畫聞言默然不語,這新婚之日,新娘子一日不進食,餓肚子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驚蟄見狀了然,抬眸瞧了瞧視若無睹的婆子,上前笑道:“嬤嬤,這裏有我看著便成,你們且先下去喝口茶水歇歇。”


    婆子瞧見遞上來的金元寶,渾濁的目光不由的一亮,忙笑臉應了下來,紛紛喜笑顏開的離開。


    此時,屋內剩下的便是蓋著紅蓋頭的甄畫、侍奉的丫鬟驚蟄以及從甄家帶來的丫頭,都是自個的人。


    驚蟄取了一些糕點遞了上去,輕聲道:“姑娘,人都被奴婢打發走了,您先吃著墊墊肚子。”


    她們甄家雖然沒有爵位,然而地位卻不比國公府差,再加上有老太妃在,甚至說比國公府還要尊貴一些,故而即便有失禮之處的,旁人也不敢置喙。


    甄畫接過糕點,櫻桃小嘴抿了起來,忽然問道:“驚蟄,表...王爺今日也來了吧!”


    驚蟄聞言神色帶異,眸光望著被紅蓋頭蓋住的麗人,抿了抿唇,低聲道:“姑娘,您現在是寧國公府的人了,王爺那兒就不要多想了。”


    作為甄畫的貼身丫鬟,驚蟄對於甄畫的心思大致也了解,早先姑娘便是對王爺情根深種,一心一意想要嫁入北靜王府。


    然而事與願違,王爺卻不肯娶姑娘為正妃,雖說王爺承諾了側妃,隻是姑娘心高氣傲,亦或者是不甘心,故而並未應下此事。


    隻是姑娘心裏一直有著王爺,難以忘懷。


    甄畫聞言默然不語,嬌軀微微顫抖,似有些無語凝噎。


    她不明白表哥為何不願娶她為正妃,事已成定局,那她就順著家裏的意思嫁入國公府,左右國公府是王府的親家,經營好國公府,成為人人稱頌的好兒媳,她要證明,表哥沒有選她是表哥的損失。


    正此時,婆子們紛紛走了進來,提醒道:“姑娘,蓉大爺來了。”


    聽見這話,甄畫收拾收拾心情,安然的端坐在繡榻之上,此蓉非彼溶,芳心中頗為悵然。


    不多時,一席新郎服的賈蓉被抬了進來,見到這一幕,眾人都有些發蒙,眼下這新娘的蓋頭都還沒有掀哩,估摸著要先把新郎官弄醒來才是。


    原本端坐於繡榻上的甄畫得知情形,一把掀開了紅蓋頭,露出一張芙蓉秀臉,麵凝鵝脂,唇若點櫻,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


    隻見麗人柳眉倒豎,清麗的眸光望著那不省人事的新郎官,神色淡漠如三九寒霜,一言不發。


    大婚之日醉酒,怎麽心裏就沒個數兒,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喜婆們見新娘自個掀了蓋頭,忙說道:“姑娘,這兒交給我們便是,您還是蓋上蓋頭候著吧。”


    甄畫冷著臉望向喜婆,嬌小的身軀散發著凜冽的冰涼,原本溫順柔和的眼眸變的銳利如刀,讓喜婆不禁心中一怔。


    “驚蟄,多給她們一些賞錢,讓她們出去。”


    驚蟄聞言了然,掏了好幾個金元寶過去,語氣淡然道:“嬤嬤,要知道我家姑娘早晚都是國公府的女主人,你們都是經驗老道之人,也不需要我這小輩多說。”


    眾人聞言哪裏不知道其意,悻悻然的接過賞錢便離開,她們心裏都清楚,即便眼前的新娘不是國公府未來的女主人,其身後的甄家也不是好惹的。


    待眾人離開,除卻新郎官賈蓉,屋內剩下的人都是從甄家帶來人兒。


    驚蟄眸光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賈蓉,移步走到甄畫身邊,低聲請示道:“姑娘,姑爺酒醉不醒,咱們該怎麽辦。”


    甄畫瞥了一眼被抬到軟塌上的賈蓉,宛若一頭死豬,冷聲道:“讓人去準備一盆冷水來。”


    驚蟄聞言心中了然,但是想著這是姑爺,有心勸慰一句,隻是看見自家姑娘冷若寒霜的玉容,當即閉嘴不言,轉而吩咐人去打一盆冷水。


    不大一會,冷水沒打來,下麵的人倒是稟報公公賈珍來了。


    甄畫聞言柳眉微蹙,芳心不禁疑惑,兒子洞房,作為老子的賈珍來此作甚?


    眸光瞥了一眼如死豬一般的賈蓉,心下大致也明白過來,估計也是聽說這賈蓉醉酒,故而過來瞧瞧。


    不得不說,賈家父子還真是父慈子孝。


    不多時,甄畫瞧見賈珍走了進來,起身盈盈一禮,語氣輕輕柔柔的道:“兒媳見過公公。”


    賈珍瞧見甄畫的俏麗玉容本就目光一亮,耳邊縈繞著兒媳的吳儂嬌語,透著江南的軟糯婉轉,不禁心頭微微一熱。


    這個兒媳怯怯柔柔的,倒是好拿捏。


    輕咳一聲,賈珍一本正經道:“聽說蓉哥兒吃多了酒,所以我過來瞧瞧。”


    甄畫聞言心下了然,果然如她所想。


    正欲說些什麽,隻見丫鬟捧著一盆涼水走了進來,甄畫便先一步溫聲解釋道:“兒媳見夫君酒醉,故而讓人打水準備替夫君擦洗身子。”


    賈珍聞言輕撫頜須,心中對於這個懂事的兒媳更為滿意,默然片刻,習慣性的發布命令,擺手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甄畫聞言柳眉微蹙,雖不知賈珍這個公公是何意,但畢竟是公公,許是有什麽話要與她這個兒媳婦交待,故而對著守在屋內的丫鬟示意一番。


    屋內的人都是甄家帶來的人,自然唯甄畫馬首是瞻,瞧見姑娘隱晦的眼色,一眾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僅剩下驚蟄一人服侍。


    賈珍心神都在甄畫這個好兒媳婦身上,對於屋內的一些異常並未察覺,瞧著驚蟄留了下來也不意外,畢竟那是通房丫鬟。


    默然片刻,賈珍舉步朝桌案走去,溫和道:“蓉哥兒酒醉,想必還未與兒媳婦吃合巹酒,然而這規矩不能變,也罷,就由我這個做父親的替代蓉哥兒吧。”


    甄畫聞言柳眉微豎,俏麗的玉容浮上一抹寒霜,父親替代兒子喝合巹酒,聞所未聞。


    怪道覺著眼前的公公眼神不正,原是打著齷齪的心思,真是人麵獸心的東西。


    驚蟄亦是聰慧的丫頭,聽見賈珍暗示性的話語,心中憤懣,然而她深知自家姑娘的性情,絕不是如表麵一般的小綿羊,姑娘沒發聲,她也不能越俎代庖。


    甄畫明眸轉動,心中計較起來,她嫁進國公府雖有著家裏長輩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想向表哥證明。


    沉吟片刻,甄畫強忍心中的惡心,裝作不懂似的,眼睫微顫,怯柔道:“公公,此事不妥,還是等夫君醒來為好。”


    畢竟對方是她公公,且還是堂堂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甄畫做事也得留一線,拿她夫君往前頂著,讓這齷齪的頑意有台階下,識相的離開。


    賈珍見甄畫並未言辭駁絕,目光微亮,心下頓覺有戲,開口道:“父子一體,由父親代勞也不打緊。”


    甄畫聞言心裏直罵娘,狗屁的父子一體,還父親代勞,是不是還要替代兒子洞房,給臉不要臉的惡心玩意。


    冷哼一聲,甄畫揚著一張婉約的俏臉,甩了甩華服的袖擺,素手捏著手中的紅繡帕,秋水似的明眸望向不省人事的賈蓉,一派的清冷高傲,道:“若是夫君同意,兒媳自當從命。”


    她就不信,賈珍這個惡心人的玩意能惡心到有臉去問兒子。


    賈珍並未察覺甄畫身上的氣質陡然一變,亦或者是不在意,聽見甄畫的話語,頓時激動起來,瞧著不省人事的賈蓉,絲毫不帶猶豫的端著那打好的冷水朝賈蓉臉上倒了過去。


    賈蓉被冷水灌臉,整個人頓時激靈起來,抬著一張迷茫的麵龐,雙目中滿是空洞。


    我在哪?我是誰?


    甄畫見此情形,芳心錯愕不已,眼前的是真父子?


    賈珍可沒心情理會這麽多,見賈蓉神情呆愣,抬腳踹了過去,喝道:“混賬東西,喝那麽多黃湯,清醒了沒有。”


    賈蓉吃痛一聲,精神瞬間回複過來,瞧見眼前的人是他父親賈珍,刻在骨子裏的恐懼讓他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哆嗦道:“父...父親,您怎麽來了。”


    賈珍不屑的瞥了賈蓉一眼,也不做掩飾,淡然道:“你吃酒吃多了,為夫替你與兒媳婦吃合巹酒,你可同意。”


    賈蓉聞言,腦子頓時宕機,父親替兒子與兒媳吃合巹酒?他是不是喝多了還沒有清醒,要不然再睡一會。


    賈珍見賈蓉不應,頓時不滿起來,掄圓了巴掌,抬手就照著賈蓉清秀的麵容給了一耳瓜子,怒道:“問你話呢。”


    賈蓉捂著臉頰,目光瞧著賈珍冰涼的眼神,心驚膽戰,忙哈著腰應道:“兒子同意,兒子同意。”


    賈珍聞言得意一笑,旋即走到桌案旁,端著酒杯又走到甄畫麵前,目光貪婪的掃視著甄畫妙曼的身姿,心頭熾熱,遞上酒杯笑道:“好兒媳婦,咱們吃合巹酒吧!”


    甄畫麵如寒霜的伸手接過酒盞,在賈珍剛露出欣然之色時,唇角噙著一絲冷笑,猛然甩手將酒杯重重摔在賈珍的額頭上,怒斥道:“一家子惡心人的玩意,收起你齷齪的心思。”


    原本指著賈蓉這個夫君做主,好讓大家留一線,誰承想目睹了這一幕毀三觀的場景,惡心的甄畫徹底收不住脾性。


    “哎喲...”


    賈珍吃痛的捂著額頭,目光瞧著掌心的血跡,頓時火冒三丈,目光深然的望向甄畫,喝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別忘了你是我的兒媳婦,不敬孝道,你還想有好日子過。”


    原以為是個柔順的小綿羊,沒想到是個烈性的母老虎,既然撕破臉皮了,索性也不裝。


    丫鬟驚蟄見此情形,忙抵在身前,生怕賈珍對姑娘不利。


    甄畫滿臉的不屑,餘光瞥了一眼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賈蓉,冷哼一聲,語氣森然道:“你也別來嚇唬我,我甄家也不怕你,況且我祖母尚在宮中,便是聖上也敬上三分,惹急了我,便告上宮去,大家一幹二淨。”


    甄家不是泥捏的,她甄畫也不是任由旁人拿捏,大不了就玉石俱焚,誰也別想好過,她是想向王府證明,但不會自甘墮落。


    賈珍聞言心下一頓,素來在國公府霸道慣了的他險些忘了這兒媳婦的背景不低,要是甄畫告到宮中去,他國公府也擔待不起。


    別想著說人在國公府就能讓他拿捏,需知甄家帶來了不少的陪嫁之人,想壓都壓不住。


    思及此處,賈珍換了一張好臉色,悻悻然道:“好兒媳婦,我不過是與你開頑笑的,好了,你們夫妻今日洞房,我便不打擾了。”


    說著,賈珍灰溜溜的離開。


    賈蓉瞧見賈珍這一副狼狽樣,不知為何,心裏莫名的暢快,目光望著冷若寒霜的媳婦,抿了抿嘴,上前討好道:“娘子,夜深了,咱們歇息吧!”


    他們可是拜過天地的夫妻,有了這剽悍的妻子罩著,或許以後也不用怕他老子了。


    甄畫望著眼前是她夫君的少年,揚手甩了其一巴掌,冷聲道:“你那混賬老子都要欺辱你娘子,你居然無動於衷,沒個卵蛋的男人,你也給我滾。”


    父親禽獸,兒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都是一丘之貉,直讓人惡心。


    賈蓉又挨了一巴掌,疼的齜牙咧嘴,望向甄畫的眼神透著幾許驚恐,想著這是他爹都惹不起的女人,他更惹不起了,隻好學著老爹灰溜溜的離開。


    待人離去,甄畫眼圈泛紅,俏麗的玉容泫然欲泣,撲在華麗的錦塌上痛哭起來。


    驚蟄目睹了全過程,心下也疼惜自家姑娘,怎麽碰上這麽一對極品的父子,隻好勸慰姑娘不要傷心。


    哭泣一會兒,甄畫抬著一張梨花帶雨的玉容望向驚蟄,委屈道:“驚蟄,我後悔了。”


    早知如此的,何必賭氣嫁入國公府,還不如留在表哥身邊當側妃。


    驚蟄聞言默然不語,眼下堂都拜了,事情已成定局,後悔又有什麽用,當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隻能說自家姑娘的命苦了。


    甄畫見狀心下也是明了,抽了抽鼻翼,複又端坐起來,提著帕子擦了擦眼角,玉容漸顯平和,淡然道:“好了,我肚子餓了,先用膳吧。”


    眼下既已如此,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她也不管了。


    驚蟄也不多言,輕聲道:“那奴婢讓人去把飯菜熱一熱。”


    甄畫輕點頷首,也不在多言,心中思慮起來。


    另一邊,賈珍離開新房後,臉色鐵青,心裏直罵罵咧咧的來到一處廂房,也無需通報,抬腿踹開屋門,徑直走了進去。


    屋內,一靚麗的女子瞧見怒氣衝衝的賈珍,妖豔的玉容頓時慘白,顫聲道:“老...老爺,您怎麽來了。”


    女人不是旁人,正是被鳳姐兒抓包的騷蹄子配鳳。


    配鳳被鳳姐兒抓包後,芳心便一直忐忑不安,直至天色漸晚,也不見賈珍來興師問罪,以為是她那個冤家擺平了此事,正放鬆時,瞧見賈珍鐵青著臉衝了進來,以為是秋後算賬來了,整個人陷入惶恐之中,雙腿酥軟的跪在地上。


    賈珍見狀,心中暗道懂事,隻見其一邊邁步走過去,一邊解著束帶,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配鳳,沉聲道:“老爺現在火氣很大,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先前在那個兒媳婦身上吃了大虧,此時的賈珍確實極為惱怒,然而甄家的背景不由的讓賈珍忌憚,尤其是宮裏的老太妃,更是讓他無可奈何。


    一肚子的火氣無處可撒,故而賈珍特意來尋善於蕭技的配鳳,尋求安慰。


    配鳳聞言心中一頓,老爺一肚子的火氣,沒錯了,肯定是老爺知曉她與璉二爺的事情,故而發怒。


    想著那慘烈的後果,配鳳正欲求饒,隻是尚未等其出聲,一隻大手便抓著她的腦袋,便說不出話來。


    “老爺,你今兒個是怎麽了,額頭上的傷又是怎麽回事?”


    配鳳抽了個空閑,支支吾吾的小心詢問起來,她察覺到不同尋常的意味,此時必須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不然心裏安定不下來。


    賈珍聞言麵色鐵青,他欲對兒媳婦不軌,然而卻被其給打了出來,這麽丟臉的事情他怎麽可能會說出來,於是冷著臉說道:“不該打聽的事情不要打聽,做好你的本份,嗯...”


    “呼...”


    賈珍長舒一口氣,隻覺神情氣爽,心中的惱火也消散許多,整了整束帶,也不理會配鳳,轉而直接離開。


    配鳳輕咽一聲,眸光望向離去的賈珍不禁心下一緩,看來老爺是不知道她與璉二爺的事兒。


    緩和下來的配鳳望向離去的賈珍,不禁腹誹起來,才說一兩句話就沒了,連塞牙縫都不夠,也不見後續的,比起二爺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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