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


    自遣散了一眾小輩,賈母與王夫人、鳳姐兒幾人在堂內敘著話兒,忽地婆子來報,言說寶二爺與林姑娘吵鬧起來,頓時讓眾人錯愕。


    賈母眉頭緊蹙,問道:“玉兒剛回來,好端端的怎麽又吵起來了?”


    一旁的王夫人聞言,撚著佛珠的手兒頓了下來,麵色鬱然,剛回來就與自家麒麟兒吵鬧起來,莫不是以為成了王府小姐,心氣兒就高了起來,旁人不放在眼裏了。


    鳳姐兒鳳眸微轉,心思百轉,抿了抿粉唇,上前笑道:“老祖宗,她們兩個您還不曉得,自小到大便是吵的,這好了吵,吵了好,想來又是一出。”


    賈母聞言輕輕頜首,這兩人就是冤家,也沒什麽辦法,歎氣道:“小兩口在吵吵鬧鬧,咱們就別去摻和了,隨她們去吧。”


    王夫人聞言麵色如常,然而心中不滿之意更甚,什麽小兩口的,老太太此言,莫不是真打算把黛玉指給自家麒麟兒,老太太糊塗啊!


    自家麒麟兒缺的是賢內助,理應事事都得順著寶玉才是,反觀黛玉,且不說是個病秧子,就是黛玉那說話尖酸刻薄不饒人、諸事好挑剔的,處處隨著自個的性子,總是逆著寶玉,完全沒個當家太太的模樣,如何做好賢內助。


    在王夫人看來,恭順體諒的寶釵才是適合寶玉之人,一來會順著寶玉,二來也會孝敬她這個婆婆,若換成黛玉,怕是要被嗆個半死不說,自家麒麟兒還會被拐了去,這是萬萬使不得的事兒。


    然而即便王夫人現下有個王爺女婿,她也不敢在婆婆麵前反駁,不過要想法子打消老太太念頭,為今之計,似乎隻能向大丫頭求援,趁早定下寶丫頭。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家妹妹那兒似乎不熱切了,看來得尋個時間好好與妹妹絮叨絮叨。


    正此時,又來了一婆子稟道:“老太太,二爺摔了脖子上的玉,兩個人正哭著呢。”


    賈母聞言,頓時麵色一變,小兩口吵鬧一二的不要緊,可眼下連玉都砸了,那就不是小事了,不由的,賈母起身急道:“快去看看,這個寶玉,怎麽好摔著命根子,那是他的命根子啊!”


    王夫人同樣大驚失色,攙著賈母便往黛玉所居院落趕去,而心中對黛玉的嫌棄更深,對於定下寶丫頭一事愈發上緊。


    鳳姐兒緊隨其後,狹長的鳳眸微微眯了起來,這些個耳報神的,一個個都勤快的很。


    不多時,賈母眾人進得黛玉廂房,隻見黛玉坐在書案前,提著手中繡帕掩麵而泣,紫鵑則在一旁輕聲安撫。


    另一側,寶玉麵色鬱鬱的坐在錦墩上,心裏攢著一股子氣兒,丫鬟襲人則是好聲勸慰。


    黛玉見賈母眾人來了,心知事兒鬧大了,便止住了哭聲,提著繡帕擦著眼角的淚水,蒼白的臉蛋上透著幾許忐忑,而寶玉也好不到哪裏去,直起身來,望向賈母等人的眼神飄忽閃爍,生怕得了訓斥。


    丫鬟襲人見狀,猶豫一番後,近前道:“沒什麽事,老太太。”


    賈母麵如金紙,渾濁的眸光瞥了一眼襲人,沉聲道:“沒什麽事鬧得這麽沸反盈天的,我一再的囑咐你們,叫你們好好服侍,你們就不放在心上,現在事情又鬧出來了,你們又管不了。”


    襲人垂著腦袋靜候訓斥,不敢再多話了,便是一側的紫鵑也閉口不語,神情緊張的垂著眸。


    鳳姐兒素來八麵玲瓏,最是知曉賈母的心思,這一聽賈母訓斥丫鬟,便猜到賈母是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沉吟一聲,鳳姐兒抿了抿唇,偏眸望向垂首的襲人,問道:“玉呢?”


    原本賈母沒想著摻和小兩口的吵鬧,隻是聽說摔了玉才著心上火,故而這玉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襲人聞言,忙將手中捧著的五彩石遞了上去,而鳳姐兒忙接了過去,鳳眸快速掃了一眼,見玉安然無恙的,心下一緩,轉而遞給賈母,清聲道:“老祖宗,您看,玉沒事哩。”


    賈母接過玉來,瞧見當真無礙,不由的緩了一口氣,目光望向寶玉,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罵道:“吵鬧歸吵鬧,好端端的怎麽又摔著你的命根子,那是你的命根子啊!”


    無論寶玉如何僵鬧,賈母也不會過於責罵,然而這玉的意義非凡,怎能因為一些小事就摔玉。


    寶玉聞言,垂著腦袋不敢回話,他能怎麽說,難道說因為自個心裏慪氣,順手摔的?亦或者說隻有摔玉,林妹妹才會上心?


    王夫人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眸光深處閃著一抹記恨之色,自家寶玉近來乖巧懂事,這丫頭一回來就鬧出來事,斷不能留在寶玉身邊。


    哎,話說回來,北靜太妃那兒不是認了林丫頭做幹女兒,黛玉就是王府的小姐,在王府落住的合情合理吧....


    寂靜片刻,賈母瞧見始作俑者的兩人皆是垂眸不語的,心中不由的歎了一口氣兒,擺手道:“好了,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隨著賈母的話語,眾人也都一一散去,寶玉猶豫一番,帶著歉意的目光瞧了黛玉一眼,也隨之而去。


    此時屋內僅剩黛玉與紫鵑主仆二人,黛玉心中委屈,眼含淚水,她也沒想到自個一回來便鬧出了事兒,眼下還不曉得多少人要說她閑話。


    紫鵑見狀心中了然,近前一步,素手輕撫著少女的肩頭,柔聲道:“好姑娘,別哭了,哭壞身子可就不好了。”


    好不容易氣色漸好,這一回國公府就要打回原形的,紫鵑豈能不擔心,有時候想想,姑娘在王府之時,雖也抹過眼淚,但那都是喜極而泣,從未傷心哭過,眼下如此的,還不如不回來哩。


    黛玉聞言毫不在意,低聲抽泣道:“原是沒人疼沒人愛的。”


    紫鵑頓覺無語,自家姑娘這又是自憐自哀起來,抿了抿唇,輕聲反問道:“姑娘這話說的,王爺難道不心疼姑娘?”


    以前黛玉自憐自哀的,紫鵑不知如何安慰為好,可眼下姑娘是有哥哥的人,心裏有了依靠,不正是安慰的好對象?


    果不其然,黛玉聽後止了止眼淚,微紅的眼圈望向紫鵑,倒也沒反駁,畢竟哥哥殊為照顧她,說是心疼確為不假。


    不由的,黛玉腦海中浮現起那道溫和的身影,在王府之時,她曾數次言語懟過,然而哥哥從不會與她計較,每每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寵溺神情。


    若僅是如此也就罷了,無非就是姊妹間吵鬧一二,值當不了什麽大事,隻是明知曉摔玉會鬧出大事來,讓她白受別人的眼色,可寶哥哥偏偏不知收斂。


    思及此處,黛玉心中委屈更甚,鬥大的眼珠從眉眼中滑落。


    紫鵑見狀麵色一怔,原以為姑娘會好受些,怎麽反倒是哭的愈發傷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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