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皇宮,坤寧宮。


    朱元璋正準備用膳,這時太子朱標從殿外走了進來。


    “父皇,這是廖俊軍最後供出的名單,以及下麵人這段時間的所有調查結果。”朱標將手中的一本奏折遞了過去。


    朱元璋伸手接過,臉色鐵青一片。


    當時他心中就清楚,像這樣大的事情,絕非廖永忠一人敢做。


    隻是朱元璋沒有想到,這次事情牽扯到的人會這麽多。


    “朕之前才請他們喝了苦丁茶,難道這幫耗子還以為朕是吃素的?”朱元璋將手中的密折狠狠拍在了桌上,站起身怒聲道。


    “這幫家夥究竟是要幹什麽?!”


    朱標稟報道:“按廖俊軍的說法,這些將軍們都是為了阻止軍隊改製,想要捏著手裏的兵權不放。”


    坐在一旁的馬皇後抽過桌上的密折,抬眼看去,神色平靜。


    “老大,馬上知會大理寺,傳朕旨意,證據確鑿的.”


    朱元璋話還未說完,忽然被一碗端到他眼前的熱粥給打斷。


    朱元璋抬頭看了馬皇後一眼,開口道:“幹嘛?”


    “說了這麽多話,口渴了吧,喝了。”馬皇後直接將手中的粥碗塞到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不疑有他,直接仰頭一口喝了下去,可粥剛一入口,立馬被燙出了痛苦麵具。


    他伸手指著馬皇後,用含混不清的語音開口道:“你,你想燙死我啊,你!”


    “燙嗎?”馬皇後瞪著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朱元璋反問道。


    “燙!”


    “燙就對了,心急喝不了熱粥。”馬皇後重新坐下,開口道。“你們爺倆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這份秘折,我也看了。事情自然是要處理的,可你們也得想想啊。開國三十六功臣,除了已經辭官的李夫子、天德、鼎臣、劉夫子,還有死去的鄧愈、華雲龍,以及保兒這個咱們自家人,幾乎全都卷進去了。”


    馬皇後伸出手指用力敲了敲桌子。


    “這得牽扯多少人啊!”


    “這可比之前歐陽倫的案子還要大,那一次案子牽扯到的大多是下麵的侄子輩。重八,這一次難道你真的要直接舉起屠刀將他們全都殺了不成嗎?”馬皇後反問道。


    “今年,你已經連著殺了朱亮祖和廖永忠兩個人了,要是再開殺戒,下麵的人會怎麽想。”


    “就算原本沒有反心的,也要給你逼反了,世人會怎麽看,史官們又會如何寫?這件事辦,是一定要辦,不給個結果,下麵的人始終會人心惶惶,可怎麽辦,是一個大學問。”


    馬皇後這一番話,可以說是振聾發聵。


    坐在一旁的朱標,皺眉道:“父皇,母後說的在理。兒臣也以為,他們並沒有反意,如果真想反的話,就不會單單隻鼓動京師右掖營的老兵了。更不會傻傻待在京城。”


    “哼!諒他們也不敢!”朱元璋冷哼道。


    朱標開口道:“兒臣以為,這件事既然已經發生了,如何利用這件事,將各位叔伯們手中的兵權給收回是第一大事。”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後,開口道:“老大,明天去軍機處和天德他們一起合計一下,看看到現在還有誰沒有交出手中兵權的。”


    “是,父皇。”


    數日後。


    京城,胡府。


    “胡相,到了這種時候你可不能不管我們!”藍玉看著胡惟庸,開口道。


    右掖軍營兵變一案,朝廷隻處置了德慶侯廖永忠,以及一些直接煽動老兵兵變的百戶、千戶。


    藍玉他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可這些日子,他總感覺有人在調查他,問了之後,不止一個老弟兄有這樣的感覺。


    這個時候,藍玉終於是有些慌了,即便在那件事中,他自認為手腳很幹淨,並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再加上這兩天忽然有消息流傳出來,舊案重提,說當日右掖軍營兵變,幕後之人不止德慶侯一人。


    “梁國公,你不是說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嗎,那麽你慌什麽?”胡惟庸開口道。


    “我沒有留下證據,不代表別人沒有,要是抓了其他人,不免會把我攀咬出來。”藍玉臉色難看道。


    如果是廖俊軍一個千戶的證言不足信的話,那麽換成其他公侯,就完全不一樣了。


    胡惟庸看著藍玉,開口道:“梁國公,你難道還沒看明白陛下究竟要什麽嗎?”


    “陛下為什麽遲遲不動手,他真正要的是你還有其他諸位將軍手中的兵權,這段時間陛下這是在給你們機會呢!為什麽這些日子會有消息傳出來,陛下這是想告訴你們,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而且手裏握有證據。”


    “你給告訴那些將軍,三天之內,老老實實交出兵權,這事就結束了。不然,永嘉侯、德慶侯他們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


    胡惟庸明著是為藍玉他們好,其實這麽做又何嚐不是挑起他們與朱元璋的對立。


    經過這件事後,這麽多年的兄弟情義,怕是就此徹底淡了。


    下一次胡惟庸真要鼓動他們做些什麽事情,他們想到今日之事,也不會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在送走藍玉後,胡惟庸捧著一個木盒,連夜進宮。


    他必須做兩手準備。


    皇宮,太和殿。


    燈火通明。


    這個時間點,朱元璋還是和往常一樣正在批閱奏章。


    “臣,胡惟庸,參見陛下。”胡惟庸先是將手中的木盒交到一旁的內侍官手中,然後下跪行禮道。


    朱元璋並未抬頭,而是繼續看完手中的奏折,隻是抬了抬左手,示意胡惟庸平身。


    朱元璋拿起禦筆,一邊批閱著眼前的奏章,一邊開口道:“是南京城要塌了啊,還是哪裏又要發生兵變了。竟勞動朕的中書省左丞,星夜進宮啊。”


    “陛下!”


    胡惟庸躬身,稟報道:“中書省剛接到密報,宋國公馮勝、梁國公藍玉、平涼侯費聚等一幹公侯,在諸地衛所軍營,侵占軍屯,隨意征召衛所軍士給自己幹私活興建府邸諸行不法。”


    候在一旁的內侍官得到旨意,將手中的木盒呈了上去,打開之後,隻見裏頭安靜地躺著幾本書冊。


    “證據確鑿,請陛下明鑒。”胡惟庸大聲道。


    朱元璋抽出其中一本,慢慢翻閱著。


    “這些不爭氣的東西,左丞以為,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胡惟庸先是小心看了一眼朱元璋臉色,然後開口道:“駙馬爺歐陽倫案,以及前不久德慶侯謀反案剛結束不久。臣以為不宜驟興大獄,但此事幹係重大,又事涉此次軍隊改製,不能不辦,不能不嚴辦,不能太嚴辦,最要緊的事,不能由陛下來辦。”


    “不能不嚴辦,又不能太嚴辦,那該怎麽辦呢?”聽了胡惟庸的話,朱元璋臉上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很顯然胡惟庸今晚是有備而來的。


    因此朱元璋更想知道胡惟庸的回答,朱元璋今晚第一次抬起了頭,看著胡惟庸,開口笑道:“左丞!”


    “唉!”胡惟庸連忙躬身應道。


    “說來聽聽。”


    “陛下.”


    半個時辰後。


    胡惟庸告退離開,朱元璋看著胡惟庸,臉上帶著笑。


    很顯然在朱元璋眼中,胡惟庸今晚幫了他大忙。


    而胡惟庸在離開皇宮後,嘴角同樣微微揚起,露出了一抹笑容。


    第二日。


    皇宮,太和殿。


    散朝後,朱標和往常一樣,來此和朱元璋議事。


    隻是今天他的臉色並不好看。


    一切的起因,都來自他的嫡長子,朱雄英。


    因為無論是朱雄英還是朱允炆,他們如今都已經到了蒙學的時候,因此朱標便是決定選幾個師傅,在東宮給他們兄弟另開個小書房。


    可由於東宮身處皇宮之內,一般男子出入宮禁,多有不便。


    因此最後,朱標選了自己的嶽丈,側妃呂氏的父親,呂本。


    呂本本身就是出名的博學之士,而且並非那種傳統腐儒,在朱標看來,用來給朱雄英、朱允炆他們蒙學根本就是大材小用了。


    可偏偏在拜師的第一天,朱雄英突然不見了。


    整個東宮亂做一團,最後才發現,這小子竟然求著十二皇子帶他私自出宮,然後去宮外的京城小學上學!


    而且很顯然,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


    朱雄英連同十二皇子朱柏,一起被朱標罰了禁閉。


    可即便如此,朱雄英還是硬著腦袋說要去皇宮外麵上學。


    朱元璋看著朱標進來後,起身從一旁的書架上,拿下一個匣子,緩緩將其打開。


    “老東西了,你娘生你的時候啊,我還在軍中,收到信啊,馬上就跑到李先生那,跟他討了這支筆。”


    “原本是想著,你將來啊,開蒙用的。可那時候事情太多,想著想著就擱下了,你沒撈到,就給雄英吧。”


    皇宮裏發生的事情,不可能瞞得過朱元璋。


    “爹兒臣替雄英謝過父皇。”朱標開口道。


    “行了。”朱元璋擺了擺手,開口道。“昨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不用太放在心上。雄英給允炆不太一樣,他本就是飛揚跳脫的性子,但該管還是要管。也不必,太太拘束他。”


    朱元璋頓了頓,接著開口道:“自然,也不是讓你一味縱容他。”


    “是。”


    “要是你成了你二弟這樣,你敢把大明的江山,將來都放心的交給他呀。”朱元璋抬了抬手中的奏折,很顯然即便是身處海外,這些年朱樉做的那些荒唐事,朱元璋同樣了如指掌。


    “是,兒臣謹記。”朱標躬身回道。


    “雄英如果真的想和那些普通百姓一起上學的話,那也由著他吧,隻是需要記著一點,那就是他既然如此選擇了,在萬非得已的情況下,就決不能暴露身份。”朱元璋開口道。


    因為如果顯露身份的話,那麽性質就變了,朱元璋也不想因為朱雄英而影響其他普通百姓家的孩子。


    可如果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去上學,難免會有各種情況發生。


    白龍魚服,魚蝦可欺!


    身為人父的朱標,還是有些不放心。


    知子莫若父,朱元璋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兒子的心思,開口道:“朕小的時候啊,你徐叔叔總想著出去學遊水,打死都沒學會。”


    “朕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猜怎麽樣?”


    想到了好笑處,朱元璋抬起了抬起腳,開口笑道。


    “一腳把他踹進水塘裏,雖然淹了個半死吧,可卻也學會了。”


    站在一旁的朱標,聽出了朱元璋想表達的意思。


    “兒臣知道了。”朱標開口道。


    朱元璋沉聲道:“既然是他自己選擇的路,那麽他自己就該有各種覺悟。”


    “以後的朝堂,可比學堂要危險得多,你總不能保護他一輩子。”


    “他爺爺是皇帝,他父親是太子,這是他的命。”


    “小時候多受些苦,將來就能少受些罪。”


    朱元璋頓了頓,開口道:“當然,雄英的安全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幾名精英錦衣衛十二個時辰,貼身保護他。在京城,出不了差錯。”


    “兒臣替雄英,多謝父皇。”朱標躬身行禮道。


    “好了,說正事。”朱元璋坐了下來,開口道。“胡惟庸給朕出的這個主意,你怎麽看?”


    “兒臣覺得很好,若是父皇已經拿定了主意,決定嚴辦之前德慶侯謀反一案,他的這個主意便不值一提。可要是父皇還念及與諸位公侯的昔日情分,他的這個主意便是極好。”朱標肯定道。


    “等於是由他來用另一種方式來戳破了這個膿瘡,防止一些公侯不肯交出手中兵權,給了父皇一個懲處他們的手段。”


    “如果沒有他上交的這份各公侯軍中不法的罪行,麵對有人最後不肯交兵權的情況,父皇總不能真重提舊案,那樣一來,就隻能行殺戮之事。”


    “胡惟庸等於是給了父皇多一種選擇,而且先向天下公布這些公侯在軍中所犯的罪行後,不僅有利於這次軍隊改製,而且將來各位公侯再有犯禁之事,即便父皇再行嚴懲,這時世人也不至於將父皇看成為劉邦那樣猜忌功臣的嚴苛之主。”


    “還有.”


    朱元璋抬起頭,看著朱標開口問道:“還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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