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湘江到洞庭湖,茫茫波濤中奔逃數百裏,露五淵愣是沒濕一片衣襟,這汗血寶馬對他的保護之周密,實在無法用語言形容了。


    露五淵跳下馬車,打量島上環境,在中國時他曾經去過洞庭湖上的君山,此君山和彼君山基本無異,低矮的峰嶺一座接一座,不及細數,應該也有七十二座之多。


    山嶺間或者山坡上,漫山遍野皆是青綠色的茶樹,碧綠蔥翠的茶葉在微風中搖曳,閃耀著白燦燦的陽光和黃彤彤的水光,給秀氣的君山籠罩上了一層金光。


    山坡下的平地或穀地,則是山環水繞,修竹茂林,野草繁花,曲徑通幽,情形相當幽美。洞庭湖飄忽過來的淡淡水霧在林中路旁嫋娜翻騰,更是增添了島上的奇秀意境。


    如果不是在水天之外還有令他牽腸掛肚的人兒,就逃到這裏隱居起來,那家夥也是相當地美啊。


    露五淵暗自感慨一下,就牽著馬兒漫步入林,尋找吃食去了。


    一開始林間小道還挺幽靜,連鳥雀蟲兒似乎都隱居起來,一點嘰喳聲都沒有。也沒有什麽果樹,露五淵不得不繼續深入。


    沿著一條清幽的小河走了一會,前方突然傳來隱隱約約的人語。


    露五淵愣了愣,再張開耳孔仔細聽了聽,沒錯,聲音來自河對側那座山嶺的前方拐彎處。


    這上邊居然有人,露五淵大奇,連忙加快腳步,自前方一座石橋過了河,沿著對岸山腳下的小路曲折向前,聲音越來越響,簡直可以用人聲鼎沸形容了,似乎還夾雜著呼喝嚷罵的聲音。


    繞過那個大拐彎處,眼前情形讓他錯愕不已。


    隻見河岸邊一片碩大的穀地,周圍全是山嶺,山嶺上漫山遍野不是茶樹,而是一排一排的茅草屋,掩映在青山綠水之間,雖是敗葉枯枝建成,卻也生氣勃勃。此時最富生氣的還不是這些人造屋,而是穀地上邊密密麻麻站著的人,人頭攢動、比肩接踵,可謂人山人海,他們歡呼雀躍著,似乎是在為什麽人加油助威。


    沒想到在這與世隔絕的孤島上,竟然有如此盛大的人類活動場景,露五淵驚愕之後,又是大感新奇。


    那成千上萬的人關注的焦點全在裏層什麽事件上,露五淵牽著馬靠過去,居然沒人理他。


    露五淵將馬兒牽到山腳下的一片豐茂的草地上,示意它在那裏吃草歇息,馬兒非常識趣地點點頭,眼裏露出自得的神色,如若告訴露五淵隻管安心過去就是。


    露五淵站在人群外圍,聽到裏邊的金鐵交鳴及呼喝叫嚷之聲,便明白了這裏又是個比武場。他踮起腳尖什麽都沒看到,便奮力擠進人群,很快便被推來搡去的匯入了人海當中,混進去之後,他才後悔莫及。


    原來這成千上萬的人都是些衣衫襤褸的叫花子模樣的人,估計一年都沒洗澡了,從油垢汙穢的頭發縫隙裏發出一陣一陣餿臭,催人欲嘔。


    得虧露五淵饑腸轆轆、腹中空空,嘔也是幹嘔,否則本來就沒有糧食吃,還吐出一大堆,非得心痛死。


    露五淵感覺往前擠還是比往後退容易一些,因此一咬牙繼續往前見縫插針。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抵達了人群前列。


    這裏就要寬鬆多了,臭氣也不是那麽無可忍受。


    露五淵呼吸了一大口氣,才悠悠站定,凝目往場中看去。


    這一看之下,頓時目瞪口呆,驚訝得連下巴都要掉下來。


    隻見在場地核心打鬥的兩個老者中,有一個竟然是在後湖村見過的小英的爺爺。


    過了這麽些時日,他不僅黃疸型衰老病容盡去,而且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眼中神光熠熠,他手中拿著一截竹竿,就象一條迅猛的怪蛇一般,指東打西,靈動自如,一團一團青芒自竹節處爆出,長江大河般向對手席卷而去,而那一個與其為敵的老者,鳩衣百結,揮舞著一根打狗棒,呼呼生風,看似身手不凡,但在小英爺爺的狂猛攻擊下,麵露苦相,已是強弩之末。


    圍觀的叫花子們大呼小叫著,有的跺腳大跳,有的破口大罵,有的鼓掌大喊,也不知道在為誰加油,為誰憤慨。


    小英的爺爺怎麽跑到這君山島上來跟這麽多叫花子玩耍來了?


    露五淵正在兀自愣怔的時候,忽然旁邊一個興奮得發顫的聲音響起:


    “露大哥,是,是你嗎?”


    露五淵愕然扭頭,呆得一呆,立馬就眉開眼笑了,喜道:“小英,你也來了啊!”


    小英小臉笑開了花,歡呼一聲,撲入了露五淵懷抱,小腦袋在露五淵懷裏蹭個不停。


    露五淵一手攬著她略顯瘦削的小肩膀,一手不停地撫摸著她青澀的頭發,久別重逢,胸中情感奔湧,又看小英日子過得並不滋潤,心中漫溢疼愛憐惜之情。


    兩人在一片喧嘩人語中默默交流了一會離別之情,露五淵拍拍小英的肩膀,然後把她推離自己的懷抱,想要問她一些事情,卻訝異地發現小英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


    露五淵心中感慨道:“小英,怎麽啦?想露大哥了!”


    小英眼中淚光閃閃,抿著兩片單薄的嘴唇不住點頭。


    露五淵抬起溫厚的手掌在她青嫩的小臉蛋上擦拭了下眼淚,溫和一笑道:


    “傻丫頭,想露大哥也不要哭鼻子啊,後湖村那些鄉親們還好嗎?”


    誰知這一問,小英眼中的淚珠更是斷線珍珠般洶湧滾出。


    露五淵慌了,連忙拉過小英來,不停地給她擦眼淚道:


    “傻丫頭,怎麽啦,傷心成這樣?快告訴露大哥發生什麽事了?”


    小英瘦弱的身子一陣微顫,終於抬起頭來抽抽嗒嗒道:


    “他們到我們村子裏殺人,殺了好多人,我的小朋友們也死了好多,他們還在大家麵前把嬸子、姐姐們的衣服脫光,用身子使勁壓她們,然後再打死。嗚嗚嗚!”


    露五淵聽得心血都凝固了,遍體發涼,呆怔了好一會,把嘴唇咬出血道:


    “他們是誰?”


    小英猶有餘悸顫聲道:“就,就是那次打死大成叔的那些官兵,還有那個想要欺負小婷姐姐的官。”


    一股憤怒的火焰自心底天際雲湧而來,瞬間便熊熊燃燒在露五淵的胸膛,他睚眥欲裂道:


    “小英,走,叫上你爺爺,咱們回去殺光那些狗官狗兵去!”


    小英眼中淚光閃了一下,淒楚笑了笑道:


    “不過,嗬,我爺爺還有村長爺爺已經帶人把他們都殺掉了,他們的房子也被我們占領了!”


    “啊!”露五淵失聲驚呼,目瞪口呆地望著小英。


    小英靦腆一笑道:


    “露大哥不要奇怪,我爺爺和村長爺爺,帶領好多好多鄉親,不僅我們後湖村,周圍村鎮的叔叔伯伯們全都來了,比官兵的人數還要多很多很多,拿著鋤頭、鐮刀、斧頭衝進縣城去把他們全殺了!”


    露五淵這才恍然大悟,長出了一口氣,心中一股憋悶屈辱總算釋放了一些,暗自點了點頭道:


    “官逼民反,村長總算不再逆來順受了!幹得好!”


    不過想起那些老鄉親們的慘死多多少少是受了他的牽連,心中還是鬱鬱難解,可是直接仇人已死,他要通過報仇來緩解心中沉痛都沒機會了,那滋味也不怎麽好受!


    接下來怎麽辦呢?


    他下意識抬頭望了一下場中戰況,那鳩衣老者步法淩亂,棒影澀滯,身子已是風雨飄搖,明顯支撐不了多久了。


    他想了想問小英:“那你爺爺為什麽不在漳浦縣城呆著,跑到這君山島上來幹什麽呢?”


    小英搖了搖頭茫然道:“他不怎麽跟我說這些事,我也不知道,好象是說要來奪丐幫幫主什麽的!”


    “丐幫幫主?”


    露五淵喃喃念叨著,心中頓生哭笑不得之感,都什麽關頭了,這白胡子老頭還有閑心幹這個。


    正要再細問些什麽時,場中突然傳來一聲痛呼,然後有身體著地的悶響。


    人群中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喝彩聲。


    那鳩衣老者傷得倒也不重,自地上爬起來,衝小英的爺爺抱了抱拳道:


    “佩服佩服,承讓承讓!”


    就轉身走向旁邊的一個隊列。


    露五淵此時才看到那邊紛亂的隊伍前邊卻有一個整齊的小隊列,都是些中老年花子,衣服雖然也破破爛爛,卻幹幹淨淨,並且個個氣度沉凝、威嚴內斂,並不跟著外邊的小花子們一起瞎叫喚,儼然便是丐幫的諸位領導人了。


    鳩衣老者敗退後,隊列最前排的一個須發皆白卻眉清目朗的灰衣老者緩緩步出隊列,清了清嗓子,聲若洪鍾道:


    “朱老兄好高明的武功,自前任幫主離世後,鳩衣堂風堂主武功已是丐幫第一人,居然被你輕易擊敗,本來你當此已能擔任丐幫幫主,但丐幫陳規,曆來以灰衣堂為丐幫之首,隻有能令灰衣堂服氣的英雄,才能號令天下幫眾,因故老兄還得過灰衣堂一關,本堂主不才,特來領教老兄高招!”


    話落,他身形一振,如同鵬鳥般飛落朱義明麵前,手中一根蛇形黃色木杖往前一指道:


    “朱老兄,這就是本幫寶物黃龍杖,為曆代幫主隨身信物,你如能從我手中奪得該杖,丐幫幫主就是你的了!”


    朱義明氣定神閑笑道:“那就請歐陽堂主手下留情吧!”


    言畢,他手腕一抖,手中竹竿徑向黃龍杖身點去,灰衣老者居然也不回避,一木杖一竹棍就那麽抵在了一起。


    一股青色暗流自竹竿上快速劃過,向接觸點湧去,並迅速傳遞到杖身,如同在青蛇的身體裏流動一般,往灰衣老者手心中的蛇頭杖柄翻騰而去。


    流勢之快之猛,一旦入手,勢必震裂老者虎口,木杖脫手而飛。


    一直喧鬧不休的比武場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靜至落針可聞,隻有緊張的呼吸音連綿成片。


    就在那股青流即將透入老者虎口的瞬間,形勢驟變,天地間毫無預兆地忽然一陣電閃雷鳴,而腳底下的大地也顫抖了一下,甚至可以聽到不遠處洞庭湖水因此而引發的激烈呼嘯。


    隨著這突然而起的天地異象,老者手中的杖柄處驀然閃現一抹金光,這金光先還隻是螢火蟲般大小,但卻已經生生阻住了青流的去勢,慢慢地,自老者立身處一丈見方的地麵內,竟然發散出黃燦燦的萬道光芒來,這萬道光芒如同彩虹流轉,微微搖曳著,一齊向著老者手中杖柄處的那點金光雲湧而去,融為一體,那金光瞬間光芒暴漲,金黃耀眼,將那青光完全阻住,並絲絲縷縷侵入青流,意圖將它分割吞噬,隨著自泥土裏發射出來然後匯集到杖柄處的黃光越來越盛,那青流竟然倒灌而回,並在竹竿上繼續節節後退。


    朱義明麵色大變,手腕陡然一振,又有一股大力湧向竹竿,但也隻是減緩了一下青流後退的速度,敗局卻很難逆轉了。


    圍觀丐眾又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喝彩,這次顯然是為他們鎮幫之寶的大顯神威而揚眉吐氣。


    灰衣老者也麵帶微笑,怡然自得道:


    “敝幫開山幫主,感念天下乞討之人日多,而糧食漸少,便動了以一寶物吸取地之靈氣以救濟百姓之念,終於自深山中尋得千年古木,取其最精華部分,埋於地下百年,並以數十長老用本幫的玄黃神功打磨十年,終打造成這一奇寶黃龍杖,可以吸納地之靈氣,功力越深厚的人使用,吸納的地麵範圍越廣,透入的地麵厚度越深,敝人功力淺薄,因故隻能吸收丈許範圍內透地一米的地下靈氣,但即便如此,朱老兄看來也是難以抵禦了,人力畢竟有限,而自然之力無窮無盡,朱老兄隻怕不服不行了!”


    朱義明看來當丐幫幫主的願望相當濃烈,即便敗局已定,仍猶自苦苦支撐,不願放棄。


    那青光一點一點靠近手心,丐幫幫主的名號則一點一點遠離頭頂。


    而且如果那金黃氣流貫入體內,看那凶猛勁勢,出現氣息逆流、筋脈寸斷的悲慘結局,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小英人小鬼大,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拉著露五淵的手顫聲道:


    “露,露大哥,爺,爺爺不會死吧?”


    露五淵比她懂得多,自然急的程度更深,他一顆心已經蹦到嗓子眼了。


    眼看著那團金黃光束急速旋轉著即將逼入朱義明的手心,轉眼就將是器毀人亡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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