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五淵倍感驚詫,連忙迎上前去,低頭一看,更是吃驚,原來四老漢手裏抬著的卻是一個星目緊閉的幼童,那孩子看似不過7、8歲大小,但卻沒有孩童那種生命初萌的鮮嫩氣象,而是麵黃肌瘦、一臉的滄桑,照老漢們的淒楚表情以及婦人的哀號表現,八成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了。


    看他們剛抬他出屋的情形,應該是才死不久,露五淵作為醫生的神聖使命感立刻勃發出來,他跨前幾步攔在老漢們麵前莊重道:


    “幾位老伯請留步!”


    老漢們正低頭匆匆掩麵而行,被露五淵等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愕然抬頭,打量半晌後,驚疑道:


    “請問你們是?”


    露五淵溫和一笑道:


    “我是個醫生,我看這小孩剛去世不久,或許還有救治希望,我想給他診治一下!”


    幾位老漢驚得麵麵相覷,半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那位一直垂頭飲泣的婦人哭聲頓止,猛地抬起頭來,披散的亂發中現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早被眼淚衝刷成了沼澤,此時一臉驚詫狐疑地望著露五淵。


    露五淵知道他們難以置信,忙溫聲軟語安慰道:


    “反正你們也是要去處理他的屍體了,那不如就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就有一線生機呢!”


    其中一個老漢渾濁的眼睛亮了亮卻很快黯淡下去,黯然道:


    “可是我們沒有錢請醫生,多謝公子好意了!”


    露五淵朗聲道:


    “救死扶傷,乃醫生天職,若因為沒錢就見死不救,都不配提起醫生這個名號,來,幾位大叔,將孩子抬回屋去放在床上!”


    幾位老漢互望著點了點頭,不再猶豫,前邊變後邊,將信將疑地將孩子又抬回屋去。婦人呆愣一小會,甩開小腳也跟了上來。


    露五淵解開幼童衣服,視觸叩聽、望聞問切了一番,果然鼻息已經全無,怪不得被他的長輩們診斷為死亡,這古時候對死亡的判斷標準也太粗獷了,隻要不喘氣就算死亡,想起來那古時候得有多少人就這麽冤死啊!


    露五淵腦子裏戲謔地想,手底下毫不耽擱,他還是在小孩的橈動脈處感受到了一絲生命氣息,雖然細如遊絲,但有一點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幼童躺睡的正好是硬板床,非常適合人工呼吸胸外按壓。


    露五淵將小孩的身位擺正了,在他肩下放上被子墊高,使頭部呈後仰姿勢,左手掌根摁在他的額頭往下壓,右手食中兩指提拉起他的下顎,使呼吸道保持通暢,然後抬頭深深呼吸一口山裏的新鮮空氣,左手食中兩指再將小孩的鼻翼捏住,便在屋內諸人的目瞪口呆中,埋下頭去將自己的大口對準小孩的粉嫩小口完全封死,一口新鮮空氣緩緩灌輸了進去,第一口氣吹完後,抬起頭來再深呼吸,然後如法炮製,將第二口氣也吹了進去。接下來做胸外按壓,露五淵直起腰來,看到所有的人都張口結舌地看著他的古怪行為,隻是淡淡一笑,無心理會,找準雙乳頭連線和胸骨中線的交匯處,將左手掌根置於該處略偏左,右手疊放於左手的手背上,十指相扣,貼腕翹指,伸直手臂,借助於自身重力及臂力垂直往下按壓,看到胸腔下陷略3、4厘米時再迅速放鬆使胸腔複原,再依樣實施第二次按壓,如此反複按壓30次後,再彎下腰去轉為人工呼吸,就這樣兩次人工呼吸加30次胸外按壓,如此反複四個循環之後,一直沉睡昏死的小孩突然“呀”的一聲,張開了眼睛,茫然地打量著這個他原本熟悉的世界。


    露五淵略略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直起腰來,抬起袖子抹了抹額頭似有若無的虛汗,才有心情靜靜去打量居室的環境。


    一開始的空氣中完全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狗順這個大老粗現代人估計也不知道人工呼吸、胸外按壓是怎麽回事,因此他也是歎為觀止的。


    待露五淵將屋內破破爛爛的東西巡視完畢,當然,屋內也著實沒什麽東西,就一張木板床,兩把藤條椅,一個黑乎乎的四方盒子樣的箱櫃,幾樣鋤頭扁擔籮筐之類的農具,就在露五淵收回目光時,靜靜的空氣便被一片轟然歡呼攪動,那婦人大喊一聲“我的兒呀!”,就喜極而泣撲到了床頭,在小孩的臉上又親又吻,小孩似乎恍然回過心神來,稚嫩的眼神怯怯地望一下屋裏的幾個陌生人,然後看向他的媽媽甜甜地笑,但那種氣乏體虛卻也明顯寫在臉上。


    露五淵拍拍婦人的肩膀溫言勸慰道:


    “大妹子,小朋友剛剛恢複元神,不宜激動,你待他靜靜歇養兩天後,再交流感情不遲!”


    幾個老漢聽著他奇怪的語言,更覺他就是神仙下凡,無限仰慕地看著他。


    婦人卻身子顫了顫,突然返轉過來,噗通跪在露五淵麵前道:


    “恩公救命之恩,賤婢做牛做馬也難以回報,請受賤婢一拜!恩公如有什麽吩咐,縱萬死不辭!”


    露五淵慌手慌腳將她扶起道:


    “大妹子無需多禮,救死扶傷,是我們醫生的天職,本是分內之事,有什麽可謝的!”


    婦人站穩身子後道:


    “今日小兒幸遇恩公,當真是命不該絕,不知道恩公如此神醫,卻為什麽會到我們這小小山村裏來呢?”


    露五淵琢磨著照屋內環境看,實在不像個能提供食物的樣子,但腹內確實空空已久,遲疑片刻後,還是厚著臉皮道:


    “實不相瞞,我等是流落貴處的外鄉人,近來因日夜兼程,未曾進食,腹中饑餓,故尋路而來,想找點食物吃!”


    露五淵這話一出,幾位老漢和婦人麵上立馬黯淡下來。


    露五淵連忙解釋道:“幾位放心,我們不是來吃白食的,我們會加倍給付飯錢!”


    婦人無奈苦笑道:


    “恩公多心了,恩公乃我們的再造父母,我們豈會吝惜區區一頓飯食呢,隻是,哎,賤婢家裏已經沒有一點餘糧了!”


    露五淵“啊”地一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老漢一臉淒絕地悲歎道:


    “哎,公子有所不知,幾天前官府來村裏征募軍糧,將本就一貧如洗的村莊洗劫一空,經過這幾天,家家戶戶所有能吃的都吃光了,現在沒有哪家不在啼饑號寒,包四娘家的孩子就是因為沒有吃的才餓死的,多虧公子妙手回春給救了回來,但以後會怎麽樣,我們真地不敢想!”


    露五淵聽得渾身氣血直往上湧,憤慨道:


    “又是那楊蒲幹的好事嗎?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老漢吃了一驚道:“恩公切莫如此大聲,須知禍從口出,讓官府聽了去,那就大事不好了!”


    露五淵看老漢一副被官府壓迫得驚惶如鼠的模樣,不由苦笑搖頭,強壓住火氣,想了想道:


    “怪不得這小孩有點象是低血糖性休克表現,卻原來是餓的,可是你們那莊稼地裏不是還種著好些糧食麽?雖然還沒成熟,但餓成這個樣子了,也隻好湊合著對付了!”


    老漢哀歎一聲道:


    “哎,那些糧食也已經被官府盯上了,已經下了禁令,要求村民好好種植,在他們來征募之前如果有人動了這些糧食,就將全村人都抓起來,作為祭龍大會的祭祀品。哎,真是造孽啊!”


    露五淵氣得雙目都快噴出火來,卻苦於麵前沒有官兵無處發泄,要是那楊蒲就在麵前,非得將他撕裂不可,可現在唯有將這些憤怒壓在心底,待到將來碰到楊蒲再算賬了。


    既然村裏已經被官府迫害成這樣,再呆下去除了生氣就沒什麽可做的了,他想了想,從懷裏掏出幾錠白銀,放在床旁的一把椅子上道:


    “大叔,大妹子,我也沒什麽可幫你們的了,留下點銀兩,你們找地方去買點食物,趕緊給小孩補充點能量,否則他這身體還會變化,給村裏大夥也分點吃的,哎!”


    說完,轉身對狗順一招手道:“走吧!”


    那婦人又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因過於感懷,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老漢們也是感激得老淚縱橫。


    露五淵連忙將婦人扶了起來,又對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小孩溫和笑了笑。


    一咬牙,毅然轉身,邁步而行。


    幾位老漢和婦人亦步亦趨相送,一直將他們送出村口來到田埂上,才停駐腳步。


    露五淵回頭向他們抱拳告別時,又望見那在村莊後邊半山腰上上嫋嫋升起的青煙,不由有點好奇問為首那個老漢道:


    “大叔,既然沒有糧食可做飯了,那些炊煙是怎麽回事啊?”


    老漢回頭望一眼那些輕煙,再掉過頭時已經是滿目淒清,眼淚又滾了下來,哀歎一聲道:


    “那一定是死了家人的人家害怕自己實在忍受不住饑餓,拿自己親人的屍體用來充饑,所以幹脆無情地將屍體焚毀,以免犯下滔天罪惡!”


    露五淵腦子轟地一聲,心被刀割般一陣一陣生疼,怕情緒失控,再也無法呆下去了,緊咬一下嘴唇,朝老漢們和婦人抱拳道一聲“珍重!”,就大踏步離去了,心底卻暗下決心,他還會回來的,再回來的時候,就是某人以死謝罪的時候。


    三人一路默默無聲原路返回到那個山穀口,再看過去,城市廣場上已經沒有軍隊了,而那些原來散布在茫茫曠野上的人群則已經將城市廣場占據。


    露五淵心胸悲憤之下,原來那種對官兵的天然懼意竟急驟減少,想都不想,健步如飛就往前邊推進。


    沿著崇陽溪再走了一段,就納入了城市廣場上的人群。


    走得近了,才驚訝地發現,這也都是些武林人物,穿著的也都是英雄好漢服飾,從那氣度架勢來看,似乎還是些比被攔在那崇陽溪拐彎處的武林人物更英雄一些的人物。不是說都要在那邊駐紮待命麽?他們怎麽就能穿行到這裏來?難道這些就是那方巾青年口中所說的名門大派英雄人物?


    露五淵等三人納入如此廣闊的人群,就如同溪流匯入大海,根本不引起絲毫波瀾。因此他們在人群裏左穿右插,暢行無阻橫穿城市廣場,來到了那座大城的城門前,由於有護城河環繞,從城市廣場引出三座半弧形石拱橋橫跨崇陽溪支流,此時拱橋上也是熙熙攘攘,拱橋那頭的城門洞前更是排起了長龍,應該是人們正在等待進城。


    露五淵等三人跨過中間的拱橋,墜到隊伍的最後,跟著隊伍移行一會,卻驀地發現,前邊排隊的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張名片一樣的紫紅卡片。


    露五淵心裏暗道不妙,不過還是不死心地問前邊一個勁裝大漢:


    “請問這位兄台,你們手裏拿著的那個卡片是做什麽用的?”


    那大漢愣愣地看一下手裏的東西道:


    “卡片?你把這東西叫卡片?這是通行證啊?你沒有嗎?那你還排隊幹什麽?”


    露五淵一下子心涼如水。


    他兀自不甘心道:“怎麽還要通行證啊?前邊不是已經有一道關卡檢驗過通行證了麽?”


    那大漢驚奇地看他一眼,卻麵帶得意道:


    “兄弟你不知道嗎?那是一級通行證,可以通行有一定身份的人,而要進城的話,則需要二級通行證,那就隻有特定身份的人可以進去了!”


    露五淵暗歎不已、苦笑不迭,不得不在心裏哭笑不得地罵一句,楊蒲啊,你到底在搞什麽鬼,一場武林大會,愣是被你搞成了明星演唱會。


    露五淵向大漢謝過之後,招呼狗順小婷黯然走出排隊的人群。


    狗順看不過去了,鼓勵道:


    “二狗子,怕什麽,咱們不是已經有經驗了嘛,跑到城門洞前再如法炮製大張旗鼓地鬧一番,不就行了!”


    露五淵愁眉緊鎖道:


    “就不知道楊蒲來沒來武夷山,如果他來了,咱們這麽鬧估計不成,守城的又不是傻子,他會想,如果是楊蒲的貴客,楊蒲怎麽會不親自來迎接呢!”


    狗順撓頭道:“不管怎麽說,咱們起碼得試一試吧,再不進城找點吃的,我就得虛脫了!”


    露五淵沉吟片刻後點了點頭,一咬牙率隊繼續朝城門洞逼進。


    待得靠近隊伍前端了,往那正在城門洞裏盤查通行證的官兵隊伍隨意看了過去,這一看如同被火燙的烙鐵燙了一下腳板,露五淵驚得差點蹦跳起來。


    驚魂甫定之下,露五淵總算反應敏銳,左手拽住狗順,右手拽住小婷,迅疾往旁邊人群中一閃,匯入了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中,暫時獲得了掩護。


    周圍的人們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


    露五淵東拉西扯著兩人往更深遠處走了一程,直到一個城門洞裏的人看不到他們而他們能夠看到城門洞裏的人的角落,才停駐腳步,長長地出了口氣。


    狗順被露五淵的一驚一咋也弄得有點慌張,張皇四顧道:“怎麽啦?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啦?”


    露五淵信手一指城門洞方向道:“你自己看吧!那是誰!”


    狗順疑惑著看過去,一看之下,也是色變,低聲呼道:“天,那小子怎麽到這裏守城來了,他不是那狗縣令的守衛官麽?”


    露五淵苦笑道:“就不容許人家有工作調動麽!那縣城呆著有啥意思,到這風景秀麗的大城市來工作多美!”


    狗順眼珠骨碌碌一轉,嗬嗬壞笑道:“依我看,八成是那縣官狗屁掉了,樹倒猢猻散,所以投靠這裏來了!”


    露五淵想了想,搖頭道:“可能性不大,你是不了解官場,如果那楊縣令真完蛋了,那他就得負守衛不利之罪,哪還能在這裏逍遙快活!”


    狗順突發奇想道:“如果那楊縣令還沒死的話,那他怨氣可能還不會太濃,要不咱上去跟他套套交情,興許就放咱們過去了!”


    露五淵無奈苦笑道:“狗子你是嚇昏腦袋了是吧,怎麽說這胡話,他狠不得將咱們撕了吃了,你就到他肚子裏去跟他交情吧!”


    狗順吐了吐舌頭哭喪著臉道:“那怎麽辦?難道又要使用我的衝鋒槍絕技?”


    露五淵橫了狗順一樣不滿道:“狗子你他媽的遇事怎麽就從來不動腦子呢,張嘴閉嘴就是你他媽那破槍法!能不能幫我想想招啊!”


    狗順嘿嘿幹笑道:“二狗子,你兄弟我這腦袋瓜子就是榆木疙瘩,怎麽動它也開不了竅啊!”


    露五淵無奈白了狗順一眼,低頭陷入沉思,苦想入城之計。


    正在他絞盡腦汁、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從遠處傳來一片喧嘩之聲,接著就有“駕”“駕”“駕”策馬急奔的吆喝聲破空而來,露五淵駭然抬頭遙望,但見那山穀口塵煙滾滾,從裏頭急馳而出十來匹高頭大馬,每匹馬上都乘坐一個勁裝大漢,中間護著一輛四輪馬車,正在山道到城市廣場的延長線上風馳電掣,隻一眨眼功夫,就已經上了城市廣場中間的馬車道,廣場上的人群紛紛閃避,讓出一條寬闊的道路來。不一會,馬車及馬隊已經來到護城河邊,露五淵遠遠瞧著那拖拽車廂的駿馬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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