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住下當晚,一夜無話。丈人丈母雖待之如客,但因為女兒被打,心結難解,不熱情也是正常。偉健呢,本來就看不上他,而且尤其鄙視男人打女人,對他也沒什麽話好說。亞鳳,受了氣的媳婦回到娘家,自己的後方,有爹媽有哥嫂撐腰,更不會主動搭理他。倒是隻有冰雲,逗著寶根和毛毛說笑,又不停地給妹夫布菜,總算把晚餐混得不十分冷場,飯後又看了一部好看的香港武打片錄像,冰雲隨時等著妹夫打退堂鼓。她早看出妹夫十分尷尬,渾身難受,可是他居然忍下來了。吃飯的時候還把她夾給他的一塊魚肉夾給了毛毛。寶根伸筷子要搶,妹夫看他一眼,倆男人大概對了下眼色,寶根竟然收了筷子。所以男人對自己狠起來,即使一塊大豆腐,也能把自己燉成八道硬菜的!


    冰雲一旁看著:孺子可教啊!


    第二天吃過早飯,偉健去上班了,亞鳳在廚房收拾碗筷,冰雲在院子裏剁雞鴨吃的菜,妹夫蹲在豬窩邊吸煙。冰雲發現他住了一晚也沒把亞鳳哄得和他說話了,看來這亞鳳也不是一般的執拗。或者他根本就沒哄。


    “你能幫我掃掃院子嗎?”她沒話找事。妹夫不說話,四麵看了一下。“掃帚在倉房裏。”她說,那人便去倉房拿了掃帚,把院子掃了一遍。冰雲瞧著,幹活還挺認真的,掃帚毛掉一根,還撿起來插了回去,還徒手把鐵絲緊了緊,但就這樣也沒和她要鉗子用。她撇撇嘴:強驢。說起來這也算是好人家孩子吧,老實,倔強,記仇,要臉,不善言談,但心地不壞。不然憑公公那眼色,再看成分也不能把女兒嫁個畜生。隻是……


    像偉健說的,各自的不甘。可能妹夫的一點不比亞鳳少,而且還被那不甘踐踏了尊嚴。


    “大門外也掃掃行嗎?”她又說,那人便拿著掃帚往外走,剛拉開大門,馬上退了回來,冰雲奇怪:“怎麽了?”那人不說話,放了掃帚,又在豬窩邊蹲下來。冰雲看他一眼:這是什麽意思?過去拉門一看,是鄰居家的媳婦在門口掃地,她打了個招呼,聊了兩句,回來關上門,瞪眼看著妹夫,心裏笑翻了:這個強驢實在太好玩了!她忍著笑:“男人出去掃地,丟人?”


    妹夫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置可否地轉過頭去。


    “阿健經常掃。他掃的時候會把整條巷子都掃一遍。鄰居也經常幫我們掃。你沒看咱們家的巷子,多幹淨!門口的花好看吧,咱們都種了才連成那一片的。”妹夫不說話。冰雲繼續剁雞食,一麵歪頭看他,妹夫就扭過臉去,又把煙點著了。冰雲看出他渾身難受,因為他既不知道在哪呆著,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尤其害怕有嶽母大人的空間。“你是不特後悔和我打賭?”她看他一眼,幸災樂禍地道。


    妹夫不理她,悶頭抽他的煙。


    “所以你還不如幫我掃掃大門外,找點事做時間過得快。”


    妹夫不理。


    冰雲忽然停下手來:“哈,我知道了!因為剛才那人是女的,對吧?你不認識她啊,那不是陳三爺爺家的小孫媳婦嗎,這條巷子最把頭那家。”


    妹夫不說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冰雲忍著笑,蹲過去:“要是男的你就掃了,是吧?”妹夫繼續抽煙。“可要是男的人家也不會用你啊!怎麽,兩個大男人,對著掃那麽一條小巷子?”妹夫不理。“幫女人掃個地能矮你半分啊?”妹夫專心抽煙,看都不看她。“你剛才要直接出去,說:‘我來吧。’那多得意,讓那女人覺得咱這男人多爺們!”


    妹夫不說話,按滅了剛抽一半的煙,往後挪了半步,繼續蹲著。


    “你離我遠點也沒用。”冰雲道,“其實你心裏已經承認我好像是說對了,覺得那麽說的確比關上門退回來強。”妹夫轉著臉,根本不搭理她。“你今天要是能找個機會和亞鳳說一句‘我來吧’,她肯定會歡喜瘋了,女人都喜歡……”這時周老爺子從屋裏出來,打斷了他們的話,冰雲和妹夫都站起來,冰雲笑了:


    “爸,您要去橘園啊?”


    “嗯。”老爺子答道,看一眼妹夫:“去和我幹點活。”


    老爺子去倉房取工具了,冰雲看一眼妹夫:“爸還真會幫你,生怕你和我呆在一起不舒服。橘園好打發時間啊!”


    妹夫的臉上便隱約地浮了一個笑意。


    “占便宜!”她說。


    “這怎麽算占便宜,”妹夫嘴硬地:“我是去幹活,要不你去。”


    “我可不去。”冰雲道,“那好地方我要是去了,你耳根子還能清靜啊。”妹夫再一次隱約地笑了,轉過頭去。“你不用偷著笑,今天中午回來,爸要是能要杯酒喝,才算你厲害呢!”妹夫不懂這是啥意思,但冰雲已經不理他了。後來妹夫才明白了:原來老爺子通常隻在晚上小小地喝一杯黃酒,高興時才中午也喝一杯。他兩盤象棋就把這秘密給“殺”出來了,但對於老爺子中午喝不喝酒,他真沒把握。


    他一直以來很尊敬嶽丈大人,說明白點就是:階級上的威壓無形存在。媳婦家門頭比自家高,門不當戶不對,就算你使勁挺直腰板,在沒把門頭砌成一樣高之前,威壓永遠在。所以他們走動很少,因為他沒能力砌門頭,也不想巴結。還有就是,丈母娘太厲害。所以那天中午吃飯,老爺子要冰雲給他燙杯酒時,他心裏樂得覺得他真沒尊敬錯人!而且,會下棋真好!他不知道是老爺子拿著工具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冰雲的話,所以故意給他個台階讓他“厲害”一次。


    其實在橘園裏,他不隻下了兩盤棋,也聽老爺子說了很多話,那好像是這麽多年,翁婿說的最多的一次話,對著他這個十二年的老姑爺。說家裏的事,心裏的話。說阿健不讓人省心,從小脾氣躁,愛打架,長大了做事也愛冒險,剛開始做生意時被叫作投機倒把,三天兩頭被抓進去,蹲拘留所成家常便飯了。再後來又叫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的犯罪。還好這幾年穩定下來了,但家裏也是整天懸著心,不知道他哪一次冒險又會惹出禍來,也怕哪一天政策再變,他辛苦掙來的一切會全折回去……


    說阿健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兒子,但他有一點比你強,他搭好了他媽和他媳婦這座橋。“你以為我和你媽一開始就滿意這個兒媳婦嗎?”老爺子問他,“突然說要結婚,然後突然就娶回來了,你想想你媽那脾氣能接受嗎?是年輕漂亮,可你媽最不喜歡這樣的。不但這樣,剛進門時連話也不會說,我們也聽不懂。但我和你媽也得接受,怎麽,兒子就娶回這樣的了。別人家娶個兒媳婦新鮮兩天,咱家娶個兒媳婦是全村子的焦點,都新鮮兩年了,我和你媽還得受著。但你媽這點好,不管在家咋樣,在外麵,寧可和十幾年的老鄰居翻臉,也要維護她兒媳婦,哪怕回家和我罵一頓吵一頓消氣。有時候也會罵媳婦,她那脾氣,還不是張嘴就來。媳婦沒咋樣,但阿健不讓,那真是兩頭撒謊,兩頭說好話,不管是哄是騙是好話說盡,總之就是要我們接受她。現在好了,真是一個家門的婆媳了,這老太婆有時候還跟兒媳婦是一夥的了,經常數落兒子。阿雲也是懂事的,比二鳳強,這次能把你叫家裏來,我和你媽都挺意外,但也挺高興,你們小輩處的好,哪一天我們走了,也放心了。”


    他覺得老嶽父真是沒把他當外人,說的都是隻能跟家裏人說的大實話,覺得這麽多年他這個老姑爺近在跟前,也沒盡點啥孝心,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不娶兒媳婦,不知道啥是公公婆婆,”老嶽丈又說,好像在反省似的:“開始的時候的確是外人,但日子久了,感情有了,就是一家人了。”看看他:“二鳳和你結婚十二年了,二十歲進你的家門,生了兩個孩子,都沒把你家當成自己的家,這裏麵錯多在她,但也在你。是你這個兒子沒當好爹媽和媳婦的橋。不管窮富,家裏得暖心,女人的心才能留那啊!”


    他嘴上不說話,但心裏覺得老人的話挺入情入理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原以為有錢人家關係好處,現在一看,也不是那麽回事,他想不到當時大張旗鼓、轟動一時娶回的年輕漂亮的兒媳婦,丈人和丈母娘竟會並不滿意。更想不到讓他又怕又恨的混不吝大舅子,要兩頭說好話才能換爹媽和媳婦的相安無事。可是人家兩年已變成一家人了,他們家十多年,還磕磕絆絆的,難道真的就隻因為他沒錢沒能耐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看我八零年代的平行人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楓火佳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楓火佳人並收藏看我八零年代的平行人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