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雲伸手抓木板,木板卻向旁邊漂去,不!她絕不能讓木板跑了!手臂以極限之力抻長了腰腹,她感到指頭觸到木板,身體在她的極限拉扯下也往那個方向偏去,她終於牢牢地把木板抓在了手裏。看見偉健奮力向她遊過來。


    “媽——!媽媽——”她的旁邊,河中央離她一米多遠的地方,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正在掙紮,那個孩子驚恐的哭聲劃斷了流水,她就這一分神的功夫,咆哮的河水已再一次拉開了她和偉健的距離。


    “媽媽——媽——”那個女人已經開始往下沉,她緊緊地抱著那個孩子,“救命!救——”“媽——”她聽著那未盡的聲音被吞沒進浪花裏,然後又浮出來:“媽媽——”


    “別喊。閉上嘴!”她抱著木板,看著沉進水裏卻雙手舉著孩子的媽媽。


    “救他,救救他——”


    母親已經沒頂,卻還是全力地托舉著,把孩子舉出水麵。


    像一隻老母雞,伸出翅膀,想要為她的孩子擋住漫天的風雨。


    “別哭,抱住木板——”她奮力把那片木板遞出去,看見那個孩子伸雙手抱住木板,女人的腦袋浮上來,一隻手也抱在了木板上。


    一個浪頭拍過來,她手裏的木板端被拍開了,嘴裏嗆進了一口水,卻無法咳嗽,肺裏的空氣像是一下子沒有了,又像是被憋在了裏麵,隻覺得自己沒在水中迅速地向下遊漂去。


    她感到窒息,腦子卻異常清醒,一麵在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慌。一麵想:原來生命的盡頭是如此黑暗。


    “阿雲——”她模糊地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不,不能死!母親曾用翅膀為她擋住漫天風雨,曆盡千辛萬苦把她養大,她怎麽可以就這麽死了!好像抓住衣領,衣服就能形成一個氣泡,她用手抓住衣領,卻不知道,衣服已經濕了,這次沒有形成氣泡。她被裹在黑暗的河水裏,急速向下遊漂去……


    不知漂了多久,漂了多遠,冰雲感到有人抓住了她後背的衣服,隨即她的頭被托出了水麵,是偉健。


    “靠我肩上。放鬆。”


    她的頭靠在他肩上,在那一瞬間,她感到她安全了,她的生命溶進了那個懷抱。


    冰雲被偉健背回家,兩個人都著了涼,被老太太“灌下”兩大碗薑糖水捂在床上發汗。冰雲表麵看隻是著了涼,但睡著以後便極不安穩,總是一下一下地哆嗦,偉健知道她嚇到了,不得不把她叫醒,開了燈陪著她說話,希望她能從那種驚悸的情緒中走出來。


    “阿健,是不是我說不救小孩是不對的。”那人好像沒聽他講的有趣事,低聲說。


    他看了她一眼:“不,很對。因為你又不會遊泳。”


    那個人不說話,呆呆地出神:“我很自私,阿健,我不該說那麽無情的話,一定是老天在懲罰我。”


    他癟著嘴,覺得這論調真是荒唐可笑:“瞎說,救人這種事,在能力所及時伸援手,在能力不及時盡力就夠了。你都把木板給她們了,不然她們早沉到水底去了。”他安慰道,歪歪嘴:“不過小巫婆,難道你把木板給人的時候就在想這個?”


    那人搖搖頭,沒理會他的調侃:“沒,那時沒時間想。隻覺得那個媽媽沉下去了,還舉著她的孩子。”


    偉健在心裏歎氣,嘴上逗她:“後悔了?”


    身邊的人不說話,很久地出神:“如果水再大些,我可能會連累你。”


    偉健看一眼說話的人,覺得這個人的腦子還真是會起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我救你就像救一隻鴨子那麽簡單,在水裏輕飄飄的。”


    那個人不說話,被子裏拉過他的手去,放在懷裏抱著,他的手被她抱在溫軟的懷裏,覺得這個人真傻!


    “現下知道啥叫害怕了吧?以後你再敢和我作對,我就把你扔水裏。”他說,那人不說話,雙手抱著他的手,好一會兒:


    “水裏很黑,那種被挾裹的感覺就好像躺在命運裏,沒有掙紮的餘地,幾秒鍾的時間,看到了終點。”他忽然覺得他被措辭裏一種奇怪的傷感包圍了,不知該怎麽安慰這種被裹在命運裏的哀傷,看她一眼,再不說笑,伸手把她摟進懷裏。


    冰雲被偉健抱過去,兩滴眼淚莫明地順著臉淌下來,黑暗,冰冷,無力,那巨大而黑暗的挾裹讓人窒息,就好像她曾經的命運,不管怎麽掙紮,都脫不出那無邊無岸的席卷。在這個世界上,從她有記憶起,她就被裹進命運的洪流,從來不知道依靠的感覺,她甚至沒有依進父親懷抱的記憶。沒有寬厚的肩膀為她撐起成長的天空,在她還沒有懂得人生為何物時,她就已被命運扔進了殘酷的人生。一路漫天的風雨,無盡的黑暗,她被命運的巨流挾裹著衝到二十歲,生活裏從來沒有一個親近點的男人,她也從來沒有過在生死須臾的危急時刻,可以放心地把頭靠在一個親近的男人堅實肩膀上的感覺。她曾經痛過、傷過、累過、哭過,卻從沒有一張肩膀可以依靠過。哪一個男人要給她一點幫助了,就要要求相應的代價了,而這個男人卻說:救她就像救一隻鴨子一樣容易。他永遠就這麽玩世不恭地嘲笑她,卻——,夫妻到底是什麽?是同林的飛鳥,還是……


    偉健低頭看著那個人臉上的眼淚,輕輕幫她擦去,低聲安慰:“別怕了,有我這個老公在身邊,永遠不會讓你居險地。”


    那個人不說話,看他一眼,眼淚更多地淌下來,像兩片深黑的海,翻著孤獨的浪,浪花拍到岸上,片片碎裂,一片雪白。


    “噢,小妖精!”他坐起來:“這是怎麽啦?沒事了,什麽都別想了,沒事了——”


    “阿健。”她忽然伸手抱住他,頭埋進他懷裏。


    “呃,不要怕了,膽小鬼。你看我們家裏多明亮。呃,好了!以後我會找個遊泳池好好教你遊泳。”懷裏的人不說話,也不放手,他覺得他那綢質的睡衣已變得涼涼的一片,低聲歎氣:“你想讓我心痛死嗎?”伸手扶她坐起來,就見她眼裏全是淚水,可那淚水卻分明不是傷心,也不是害怕,他感到那淚的內容千頭萬緒,根本不是他能安慰的範疇,不由歎息一聲:“我真是娶了個神經病老婆。”張手把她攬進懷裏,貼身抱著。不想這種簡單的抱抱,安慰的力量極大,她立刻就不哭了,安靜地貼在他懷裏,緊緊地摟著他。他看著縮在胸口的人,好像捧著一隻羽毛淋濕的鳥,他嘴唇輕吻著她的柔軟的毛發,忽然感到無限的柔情湧進心中,真希望他的胸膛能是她今生停棲的暖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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