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鴿子外出巡遊一圈回來了,正站在房頂上歪著腦袋和她“對話”,“小流星——”她張開手,鴿子俯衝下來,一邊一隻落在她的肩膀上。鴿子是偉健送給她的禮物,大概怕她寂寞。那時候他們結婚大概有半年多罷,禮物的原裝其實不是鴿子,而是一隻黃色的長毛小狗,長不大那種。狗送給她的時候很浪漫——給她一個驚喜。可她收得就不太浪漫了——她沒要,給退回去了。她在他眼裏已和一隻小狗差不多了,她還會自己再養一隻嗎?她才不要呢!人隻有在寂寞時或者無聊時才會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好用以抱著慰長夜孤眠之苦;或者抱著穿過鬧市,以炫耀暴富發達來緩解窮極無聊;或者看著它阿諛諂媚來平衡自己失衡的心理,這是養寵物的目的。而她是不寂寞的,至少不讓他知道她的寂寞。她要讓他知道她快樂得很,有很多事情可想可做,她一個人睡覺也不孤單。為了不至於拒絕得太唐突給他發現她的外強中幹,她才隨口說了要兩隻白鴿子。隻是等她養了之後,她才領悟出它是所有人養動物中最自由的一種。她也才知道:它們是鳥類中不多的幾類一夫一妻製,這都是她養之前不知道的。偉健對於這兩隻鴿子是什麽感情她不知道,他開始很無所謂,後來又喜歡起來。有一次,兩人在樓頂喂鴿子,他說:“鴿子是鳥類中的一夫一妻製,你知道麽?”


    她搖搖頭,‘九曲十八彎’肯定覺得她在內涵什麽,其實她沒想那麽多,也不知道什麽鳥類不是一夫一妻製。她隨口說要一對白鴿,隻是因為見識少。可能小時候看過太多和平鴿的圖片,卻沒見過真的白鴿,北方苦寒,她幾乎沒見過有人養鴿子,所以這種少年時便印在腦子裏的雪羽紅爪的小精靈才成了她張口而出最想養的動物。


    現在她親手把它們從小養大,看它們每天雙進雙出地在藍天上飛翔,當然就更喜愛得心口難釋。而且,它們聰明得極通人性,她總在臥室的窗口喂它們,它們有時竟會調皮得一大早就跑到臥室的窗口來啄玻璃要吃的。有時晚上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陽台裏,也會飛過來看看她。一夫一妻製?問這問題的人還真是鬼心思一片呢!


    冰雲伸出手臂,鴿子順著她的手臂從肩膀上走下來,調皮地看她,她發現鳥兒的眼睛盡管小,也是有感情的,那種小腦袋一歪的回眸一瞥當真是逗人的高手,不禁大笑起來。她還沒等笑完,遠處幾隻雞鴨已忌妒得扯著嗓子使勁地一齊大叫起來,抗議她的偏心。倒是隻有兩隻豬,還固守著它們憨厚老實的美德。


    “哎呀,可不要叫啦。”她大聲製止道,雞鴨根本不理她的製止,更加大聲地叫起來。“好、好、好,我放你們出來便是。”她妥協道,跑過去打開了雞柵的門,那幾隻雞便飛騰地奔跳出來。鴨子也不甘示弱,蹣跚著追出來,她小女人的壞勁上來,飛快地把門一關,脖兒一翹,瞪眼看著那幾隻鴨子。鴨子們好容易才扭扭擺擺地跑到了,看她竟然使這種壞!看看門,看看她,憤怒地瞪起小眼睛,挺起細脖子,大叫起來。她哈哈大笑:“我逗逗你們的!”拉開門,鴨子跑出來,雞們已經在牆根花樹底下的泥土裏刨了起來。她去端來了一盆水,鴨子們便把長脖子伸進水盆裏,蘸著水洗起澡來,那細長的脖子歡快得像一條條靈活的蛇。幾隻雞也開始“洗”它們的泥土浴,張著翅膀撲騰著,把土揚得老高,個個身子底下弄出一個大坑來。她蹲過去,伸手去摸那隻大白雞火紅的大冠子,它大得把它一邊的眼睛都給遮住了,旁邊的蘆花雞伸頭來啄它嘴上粘著的一粒米糠,啄完了,歪眼睛迅速看了她一眼,她看著那狡黠的眼神,不禁啞然失笑,難怪偉健管它叫小壞壞,他管這隻大冠子叫芭蕉扇,他還說小壞壞像她。


    她想起她被他取了許多綽號,高興的時候叫她寶貝,親愛的,老婆,不高興的時候便叫小妖怪,小巫婆,小壞蛋,煩人精!有時候把她寵得像一個孩子,有時候又會深沉地和她講一些隻有成年的知心好友才會講的話。她真的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他們不像夫妻,不管他們怎麽打鬧、戲笑、親熱,他們心裏始終保留著一份外人看不見的心照不宣的客氣。也不太像朋友,朋友間最常討論的男人、女人、家庭、情感的話題他們從不討論。不像親人,他們沒有親人那種親密無間的愛。他們就是這樣一對不像夫妻卻是夫妻,不像朋友卻“物以類聚”,不像親人卻彼此關照的邊緣伴侶。她忽然就想起了許多事情,想起她短短二十幾年的生命已經有五個“家”了,她的抗爭,飄零,她的苦讀,臣服,她閱盡的人情冷暖,她求索的百轉千回……“陋室窗寒,孤心雪火螢燈。”下聯!她坐直起來:


    幽齋香遠 雅客竹衫梅袖


    陋室簟寒 孤心雪火螢燈


    冰雲有點興奮,她決定去送對聯,左右一個人在家,她有好久沒去野渡了,不知道牆上的藤長成什麽樣了。簡單收拾一下出了門,公婆不在家的便利這時便顯現了出來。雖然現在她和婆婆的關係還好,她也不會真的管著她不讓出門,但是出門要和家長報備,以及進城必須找個理由,還是讓她輕易不出門。


    冰雲到“野渡”的時候,已是傍晚,老板不在,服務員是兩個漂亮的女孩,極具江南女子的小巧與婉約,老板就是夥計,看來是她想錯了。她還沒想到的是:夕陽之下的野渡是如此美麗!“半江瑟瑟半江紅”,不遠處的大河正生動地吟誦著這句詩,而牆上蓬勃的藤蔓則在流瀉的夕暉下,抒發地唱著它古老的情歌。冰雲貼好了她的下聯,看了看,又提筆在上麵加了一行字:風一程,雨一程,風雨兼程。


    喝著茶,她又把那征聯仔細地看了看:字跡很是雋秀,卻沒有柔媚之氣,應該不是女的。從意境看,滿紙的從容瀟灑,書生意氣,又頗有些“采菊東籬下”隱士之風,那麽,應該是青年?中年?還是老年呢?應該不是中年。中年人成熟的閱曆,半生不熟的世故,以及他們求取功名的雄心,背負生活的忙碌,都讓他們很難有這樣的閑情逸趣出這麽一個上聯,然後再生出這麽一種忘塵脫俗的思維,跑出來征下聯。老年的可能性也不大,聯意不倚老,無滄桑,不似暮心看透,倒更像心性清雅的青衫書生,忍不住笑了,不知小翠、嬰寧到過幽齋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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