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雲吃驚地看著說話的人,那個人也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嘲弄。她感到她的心在緩慢而冰冷地陷落,這是個什麽故事!


    說話的人輕扯嘴角,不再說話,低頭自斟自飲,神情卻愈發黯淡,好像杯子裏的不再是酒,而是說不出的人情況味:


    “你知道人最痛的是什麽嗎?就是你不知道該往哪恨。當時為了保那個女孩的名譽,阿康摘清了她和這件事的所有關係,一個人認下了全部罪責,十年,那是故意傷害罪的最高量刑。”


    她眼睛發熱,為一個二十三歲男人的情義與承擔。同時也希望他不要知道後麵的事,因為他以全部青春做代價保護的人,不應該嫁給強奸犯。可是——


    “那家人把婚禮辦得非常隆重,卻不是為了那個女孩,而是為了嗤笑我們。婚禮的彩車繞道在我們家門前經過,緩慢而熱鬧,樂隊的吹吹打打仿佛能震碎每一扇窗子,爸媽在房裏落淚,而我,恨不能出去殺了他們。”


    她抿著舌尖,不知道該覺得荒誕還是該覺得悲憫,她自詡看慣了世態炎涼,卻沒想到人性的醜陋和邪惡會在一場吹吹打打的狂歡中展現得如此淋漓。她不會喝酒,此刻卻十分願意飲這樣一杯辛辣,好淹死心裏和他一樣的痛恨和嘲弄!


    “可這還不是最無恥的,最無恥的是:那個王八蛋,他把婚禮的照片寄給了阿康。”


    她驚住了,狠狠捏著酒杯,給齷齪得說不出話來,好像她的話已被這種下作惡心死了。


    “阿康越獄了。”


    冰雲的眼淚衝進眼眶,灼熱的溫度,像她說不清的痛。


    “被抓到之後又在禁閉室裏吞湯匙自殺。”她覺得心在往一起收,眼淚卻沒有了,隻一波一波的酸往眼睛裏湧。“他哪是越獄,他是在求死。”說話的人又倒了一杯酒,狠狠地一口喝幹,重重地放下杯子,好像這樣才能平複他心裏洶湧的恨和痛:“他沒死了,被救了下來,卻因此又加了三年刑。我曾告訴你他被判十年,其實他得坐十三年。”


    她感到心縮的更緊,使勁睜大眼睛,盛裝要滾落的淚,那不是監獄,那是人生的煉獄!


    “我們接到通知,全家去看他,他一言不發,從我進去到我出來,他沒有說一個字。”


    是啊,說什麽呢?這樣的人生!這樣的世道!


    “我們要走了,媽苦苦哀求,抱著他痛哭,他一動不動,像一截木頭。爸氣極,拉開媽,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說話的人停下來,好久:“爸被管教的人拉開,狠訓了一頓。阿康哭了,爸也哭了,他摟著阿康的頭,說:‘兒子,我打你,不是因為你打傷了那個敗類,不是因為你要坐十年牢。輸了就認,隻要是男人,輸了也是英雄。我打你,是因為你呆,你呆到為了一個敗類自己為自己再加三年牢’。”


    她的眼淚再不受控製,低頭給他的杯子加滿酒,他卻隻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好像喝不下去似的:


    “從那以後,阿康就變了,開始老老實實地服刑了,可是從前的阿康也沒有了。”


    她不說話,他的心已經死了,所以連死都不用了。


    “他是自己修了一座墳,把自己埋了。”


    她的淚潸潸而下,為這種活著的埋葬。


    “我不會放過那個畜牲。如果卑鄙可以治療卑鄙,我願意給他好好治療,如果正義的方式不能解決,那就用流氓的方式。我保證能讓他這輩子每天出門都心驚膽顫,他既然能無恥下作到沒有底線,我也能卑鄙到讓他生不如狗。他讓阿康坐十三年牢,我就讓他用一輩子的膽顫心驚還。不用死,不用殘,但一輩子活得像一隻喪家犬。”


    她看著他,竟感到恐懼裏夾帶著卑鄙的快感。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卑鄙下作也能帶來快感。我卑鄙地痛快了幾個月,那個女孩找到我,那時肚子都挺大了,卻跪下去,說這輩子是她對不起阿康,但也一輩子沒法償還了,現在找我,也不是為了那個畜生求情,她隻是想她的孩子出生了,能看見外麵的天光,而不是看到窗戶上釘滿了纖維板。能不看到自己的爹整天鼻青臉腫,肮髒到不能見人、不敢出門。


    “我扶著那個女孩,其實我也是恨她的,可她說:‘大哥,我知道我不應該嫁給他,可是誰還會要一個被強奸犯強過的女子?就算阿康要我,我嫌自己髒。別再髒你的手,我這麽卑鄙又懦弱的人配不上阿康,我隻配和一個畜生不死不休。’那一刻,別說恨,我連卑鄙都無處安放。我知道阿康的仇這輩子報不了了,就算用流氓的手段也報不了了。因為,有他愛過的女人在中間,而且,一樣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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