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輕璃看著癱坐在桌腳邊的林語堂,伸手遞給他一袋銀子,“拿著吧,去好好換身衣裳,準備科考吧。”


    林語堂凝視著錢袋半晌,忽然“啪”一聲打落了鬱輕璃手中的錢袋,生硬的說道:“我不要。”


    “嘖嘖嘖,果然書生傲骨!”慕容燕回語帶嘲諷,“等你真的考上狀元再傲給我們看也不遲。”


    林語堂臉色一紅,依舊生硬的道:“我必中狀元!”


    “是嗎?”慕容燕回蹲到林語堂身邊,拉起他被酒菜汙染的衫角,看了看他骨瘦如柴的身形,“離科考還有七日,你能活到考試那一日再發此宏願吧。”


    燕王自有他的傲氣,他說罷此話,拉起鬱輕璃,“好心當做驢肝肺,璃璃,你先前就不該救他,純粹一個白眼狼,我們走。”


    鬱輕璃轉頭看了林語堂一眼,心中卻在盤算著該如何收服這個桀驁又酸腐的書生。


    “璃璃,走了,我們去看燈謎去,好玩的還多著呢。”慕容燕回拖著鬱輕璃走了,下樓的時候,鬱輕璃回頭看了林語堂一眼,忽然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連自己的命都不保了,還談什麽人上人?林兄你著相了。”


    林語堂渾身一震抬頭,迎麵而來的是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那眼神溫婉而又堅定,純澈如蒼穹卻又帶著老者的智慧,那是一種近乎聖者悲天憫人的垂憐。


    待林語堂回過神來時,慕容燕回和鬱輕璃早已出了酒樓。


    “夕落,你偷偷跟著那個林語堂。”上車時,鬱輕璃輕聲吩咐,“他後頭的麻煩,恐怕還多呢。”


    夕落領命而去,慕容燕回滿是玩味的看著鬱輕璃,鬱輕璃的性子他也算摸到了一二,一向對不相幹的人事都不上心,都不願多費神的她,為何會對一個寒酸的士子這麽感興趣?


    “璃璃,那林語堂你認識?”慕容燕回忍不住開口。


    “算吧。”鬱輕璃含糊其辭的答,上輩子認識也算認識吧。


    “哦。”慕容燕回有些鬱悶,忽然間覺得鬱輕璃又和自己遠了不少。


    “怎麽?”鬱輕璃卻反問。


    “沒事,沒事,隻是見你讓夕落幫他,有些好奇罷了。”慕容燕回急忙撇清,心裏卻盤算著回頭好好調查調查林語堂的底細。


    鬱輕璃看著慕容燕回心不在焉的表情,唇邊浮起微微的笑意,她就是要利用慕容燕回得好奇心,幫林語堂度過這一劫難,在她的記憶裏,可考之前林語堂可是遇到了不少麻煩。


    慕容燕回和鬱輕璃的馬車緩緩走遠,一個影子同時跑向了一旁的茶館,“老大,他們走了。”


    “哼!”胖士子冷哼一聲,抖動的肥肉牽扯了傷口,痛得齜牙咧嘴,他捂著腮幫子問道:“那小子呢?”


    “不遠,就在前麵巷子呢,八成是餓得沒力氣了,扶牆走呢。”


    “走!”胖士子起身,“按計劃行事!”


    人群立刻分成兩隊,一隊人跟著胖士子往巷子走,另一隊人則繞到了巷子另一頭。


    林語堂的確是餓極了,扶著牆的手都禁不住的顫抖,他捂著空空如也得胃,心裏卻在想著鬱輕璃的話。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當真是迂腐至極,為了所謂的書生傲骨,竟然本末倒置。若是自己就這樣餓死在了這裏,那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思及此,林語堂的腳步一頓,撫摸著胃部的手緩緩挪到了懷中,那裏藏著的五十文錢早已被體溫捂得極熱了。


    “咕嚕嚕”肚子一陣抗議,林語堂抬頭看著巷子外的烤玉米攤,緊握著懷中的五十文錢,忽然笑了出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五十文錢也足夠他堅持到七日後的科考了!


    林語堂全神貫注的盯著那焦香四溢的烤玉米掏出錢來,渾然沒有注意到身後胖士子等人的接近,猛然間一個黑色的麻布袋就從頭罩了下來。


    嘩啦啦銅錢滾落了一地,林語堂整個人也已經被裝了麻袋,緊接著一腳又一腳狠狠踢向他的胸腹。


    林語堂緊咬牙關,隻能拚死護住要害。


    打的人一言不發,被打的人也不發一言,仿佛在演一場默劇,那些偶爾看見的路人,也隻是縮縮脖子快速離開,隻有巷口賣烤玉米的老人癡癡的望著這一幕。


    一枚銅錢咕嚕嚕滾到老人腳邊,她拾起銅板,看著麻袋裏漸漸不動的林語堂,躊躇半晌,老人家忽然舉起自己燒紅的鐵棍衝了出來。


    “殺人了,殺人了啊!”老人家中氣不足,這聲音聽起來都沒有底氣,甚至還帶了一絲怯懦,然而,麻袋裏的林語堂卻無聲滾落兩行熱淚。


    胖士子發泄了一番,心中的氣也消了大半,看著老人家蹣跚的走過來,冷冷一笑,大力踢了林語堂一腳揮手示意眾人離開。


    可是胖士子卻沒有發現,適才通知他慕容燕回和鬱輕璃離開的那個瘦子忽然有意無意的伸腿一絆,胖士子整個人直直就朝著老人家撲去,他圓球一般的身子結結實實的壓在了老人身上,幾乎將老人一身骨頭都壓散了去。


    那個絆人的士子扶起胖士子,伸手隨意一試老人鼻息,隨即驚恐的回頭看向胖士子,伸手比了一個咽氣的手勢。


    胖士子的臉頓時煞白,他肥胖的額頭滲出滴滴汗珠來,一時間竟慌了神下意識的問道:“怎麽辦?”


    隻這一聲,林語堂就聽了出來,他大約也猜到發生了什麽,掙紮在麻袋裏怒吼,“王世攀,王世攀!”


    胖士子被林語堂叫破名字,更是嚇得魂不附體,隻能求助的望向那個絆過他的瘦子。


    瘦子眼珠一轉,附耳說了幾句,王世攀不住點頭。


    夕落看到這裏,早已對王世攀沒了興趣,她發現那個瘦子剛才似乎沒有見過,也不像是應考的士子,心中不免疑惑,也就暫時沒有行動。


    隻見在瘦子的指揮下,有人又拿來了一隻麻袋,手腳利落的將老人家也裝進了麻袋,然後賊兮兮的四下看了看,一聲呼哨,一輛馬車就緩緩堵在了巷子口,眾人將林語堂和老人家並列放在馬車裏。


    瘦子這才轉身拍了拍王世攀的肩膀,轉身上了馬車。


    夕落掃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王世攀,一縱身跟上那輛馬車,馬車得得,很快就到了城郊一處僻靜之所,護城河從這裏綿延東去,因是下午時分,燈會又是最熱鬧的時候,故而這裏根本沒有人。


    瘦子滿意的看了一眼周圍環境,將兩個麻袋嘩啦啦扔進了護城河,許是過於自信,竟也沒有等著林語堂他們沉下去就轉身驅車走了。


    夕落猶豫了片刻,縱身在馬車上畫了一個記號,這才將老人家和林語堂都撈了起來。


    夕落曾經跟隨慕容燕回出生入死,救人更是熟練,三下五除二的將老人家和林語堂嗆得水空出來,她將倆人安置在一處矮牆下,這才尋鬱輕璃去了。


    此時,鬱輕璃和慕容燕回早已逛遍了燈會長街,滿載而歸。


    慕容燕回喜滋滋的捧著禮物跟在鬱輕璃身後,隻覺得這一天當真是幸福至極,耳際忽然響起熟悉的暗號,慕容燕回眉目一轉,立刻看到夕落的手語。


    他眉頭微微一皺,轉頭看向鬱輕璃,琢磨著該不該和她說,本能的,慕容燕回就對林語堂有敵意,誰叫他的璃璃那麽上心這個男人呢?


    慕容燕回正自琢磨著,鬱輕璃卻已經察覺,順著慕容燕回的目光望去,微微一笑道:“夕落回來了,我們且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慕容燕回被拆穿,隻得無奈的跟著鬱輕璃回了馬車處,夕落簡要的說了大概,三個人當下無二話,立刻將林語堂和老人家接了出來。


    慕容燕回宅邸很多,鬱輕璃的產業也不少,隨便尋了個院子將兩個人安置好又派人請了郎中看過,鬱輕璃這才有空將夕落叫到跟前。


    “你說那個瘦子很眼生?”鬱輕璃說著取出筆墨,“你且說說他長得什麽模樣。”


    夕落一一說罷,鬱輕璃卻眉頭輕皺,“沒有別的特征了嗎?例如痣或者胎記、紋身什麽的?”


    夕落一拍額頭,“小姐,那人的手腕處隱約似乎有紋身,隻是因為太遠,我沒有看清。”


    鬱輕璃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畫像遞過去,“可是這樣?”


    “天啊!小姐你真是厲害,這畫得簡直一模一樣!”夕落說著就將手中的畫像遞給了慕容燕回。


    慕容燕回一看,沉聲道:“此人,看著的確麵生。不過,也不是全無蹤跡可循。”


    “怎麽說?”


    慕容燕回抬頭看著鬱輕璃,忽然咧嘴一笑,“璃璃,難得有你也不知道的事啊,這一次我就要你好好猜上一猜。”


    鬱輕璃聞言亦是淡淡一笑,“難得小皇叔如此熱心,這個人的底細就有勞皇叔了。”


    “嘿,你倒會使喚人。”慕容燕回笑得燦爛,鬱輕璃笑得淡然,可夕落怎麽看都像兩隻狐狸。


    “行了,我這就去替我的璃璃查一查這個人的底細。”慕容燕回說罷,斜睨了一眼床上兀自昏迷的林語堂,又看了一眼鬱輕璃,最後朝夕落使了個眼色,這才緩緩離開了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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