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壇戰敗,這個消息就跟一陣風一樣,傳遍了整個山裏。


    一時間,敵人不敢靠近山道,隻能往後撤退四十裏地,抵達南麓山道最重要的一個節點,雙流溝。


    字麵上意思,這裏有兩條大的水道匯合而形成的山穀河溝,穀中有部落,也是無終氏一個長老控製的地盤,總人口在八百。


    但現在,這裏已經聚積了超過三千人,可以說前線潰敗的阿壇諸部和心懷鬼胎的埋伏部落,超過兩千人逃亡至此。


    真正戰死和被俘虜的,也隻是將近千餘人。


    不過,還是造成了三分之一的損失,很多人找到了被射傷的阿壇,恨不得就弄死他。


    但現在不是時候,因為人口一下子來了太多,還沒有多少糧食,本地無終氏的長老,隻能趕緊跟他們商量,先吃自己的,等後邊送,他暫時不可能供給食物給他們。


    無奈,各家隻能在山穀擠,或者去附近水流的上遊開辟臨時居住地,順道狩獵,攪擾得山裏鳥獸亂竄。


    然後阿壇被逼著寫信告知前線戰果給無終狐,讓他送糧給支援。


    畢竟敵人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冒頭了。


    當然更重要的就是,阿壇諸部的核心區域失手了,灤水上遊被打開了,要做好防備,一旦有辛氏雙線挺進,那對他們來說,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總之,消息傳出去,第三天,坐鎮雙灤附近的部隊都驚了!


    什麽呢?!阿壇被打得丟盔卸甲,幾乎喪盡?!


    “大事不妙啊!得安排人去幫忙了。”


    “不能去!去了灤水上遊要是被有辛氏殺過來,我們怎麽辦?”


    “現在不是夏汛,水位就這麽點,有辛氏不敢下來的!”


    人們在爭吵,阿壇的親兄弟,基於繼承人的位次,是準備去南麓。


    而無終狐這邊的兒子們,不同意,執意死守雙灤,或者命令阿壇撤回來,在雙灤西南布置防禦,如此才能安心控製戰局。


    當然,他們的爭吵沒有意義,因為消息在第二天,就送到了隔壁“承德河穀”地區坐鎮的無終狐。


    報告之人看著眼前這個中年貴族,衣著上佩戴著樸素的玉,挺拔的身高,讓人不得不對他的身份心生敬仰。


    皮膚白皙,眼神溫和,口中說話總是帶著讓人傾聽的聲音。


    盡管作為貴族,他並不張揚。他的穿著看似隨意,但卻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沉穩與從容。


    就連一旁的女奴都不禁向他投去敬重的目光和渴望的愛慕,仿佛這個人物就是靈魂歸宿。


    也難怪無終麋的母親,最後選擇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做贅婿,是真的有點帥在裏麵。


    不夠,無終狐最出彩的還不是帥,他能用十幾年時間,玩得整個無終氏變成他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聽完下邊的話,他陷入了沉思。


    要說燕山山脈哪邊的地理位置、區位優勢最好,毫無疑問,就是承德。


    承德之於華北平原,就是前哨和防禦陣地,控製這裏,約等於控製了進出科爾沁草原和東北平原的交通要衝。


    東北入關燕山在這個山海關還未被衝出來的時代,要麽走盧龍道,要麽接到赤峰南下承德,然後沿著灤水河道順流而下,直插平坦的唐山,接著從唐山往南進入天津。


    有些時候黃河水道會從天津或者滄州入海,而這個時候從天津順流就能直插中原腹地。


    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後勤糧草的問題了。


    水路,就是你的高速路,你隻要有船,想去哪,那就去哪裏。


    所以,欲守幽州,須定燕山,欲定燕山,先奪承德。


    承德很重要,也聚集了大量的人口,無終狐所有力量都在這裏布置。


    隔壁的白頭林裏,不孝子無終麋才被困,結果沒想到不孝子那個結拜兄弟,居然這麽下得起本錢,安排了人來救人!


    而且,還打出了這種戰績,一時間他也感受到了壓力。


    當然更重要的是,西邊的動態他不能沒有動作。


    “白頭林……”無終狐摩挲著下巴,獨自一個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召集了巫師。


    給他占卜一些事情。


    巫師們有點茫然,因為無終狐占卜的是:若是無終氏與令支氏合二為一,有辛氏會不會跟山戎諸部決裂。


    難道無終狐是打算讓無終麋上位?


    巫師們絞盡腦汁,最後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然後無終狐就拿到了有八成巫師確認過的,如果令支氏與無終氏合二為一,那麽有辛氏必然和山戎諸部決裂。


    因為這個時候的山戎諸部,總人口直逼三萬,也是不容小覷。


    當然,這是山戎諸部的總人口,實際上無終氏隻有萬把人,令支氏也是萬把人,其他散落在山間的部落,硬要算也是山戎的一部分。


    所以,山裏的局勢,對於有辛氏來說,平衡為佳。


    無終狐想要消滅令支氏,很難,甚至過火了,可能導致有辛氏親自下場。


    “罷了。”


    無終狐沉默了三天,第一次感受到了不穩定,南方有一個大族,太危險了,雙方的武器和戰術也不是一個量級的。


    現在,想要跟有辛氏開戰,明顯不合適,畢竟他並沒有統一整個山戎,跟有辛氏開打隻會生生拖垮他。


    因為有辛氏的人口太多了,並且南邊戰敗的族群,也會跑到山裏。


    尤其是最近燕山內,東麵盧龍道附近的孤竹氏殘部,也是他的威脅。


    跟對方交談了三次,每個孤竹氏殘部訴求都不一樣,根本不能交流。


    這個時候要是自己被有辛氏打殘,孤竹氏趁虛而入,那才是虧本買賣。


    他召集占卜,隻是為了確定自己心中的想法:那就是這場仗該消停了,不能繼續打了。


    勝算不大的同時,還可能導致自己虛弱,再拖下去,有辛氏親自下場,就不是溫情脈脈的族群內戰,而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戰爭。


    從頭幾次令支氏還不至於反抗太嚴重,但這一次令支氏被有辛氏裹挾著,在碧霞山打出了那場驚人的戰損,可見雙方最後的親情遮羞布,被扯下來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現在的無終氏還不是山裏絕對統治力量。


    所以,有辛氏扶持令支氏跟他耗,不符合剛剛在山裏站穩腳跟的無終氏。


    必須將有辛氏從山裏踢出去,不然有辛氏摻和山裏的戰局,對他太危險。


    至於怎麽踢出去?


    那就是跟令支氏休兵罷戰,平分山北,議定和平,並拉上所有人告知,山裏的事情歸山裏解決。如此,有辛氏就得走。


    當然,如果有辛氏不走,那無終氏可以將有辛氏作為所有山戎的敵人,用來團結更多山戎諸部,和遊離在山邊的其他部落。


    站在族長層次的考量上,令支氏裏也不全是敵人,無終狐和他們說到底,也有點親緣關係。


    跟有辛氏這種單純和令支氏族長結拜的勢力不一樣。


    結拜隻是上層人的交流渠道,不影響底層該怎麽打就怎麽打。


    畢竟上下層的利益,有些時候真的不一樣。


    所以,一旦後續有辛氏開始滲透令支氏,必然會逼迫令支氏做出違背他們利益的決斷。


    到時候就是他統戰的機會。


    但,自己不能什麽都不做。


    必須把自己摘出去。


    “命令阿壇接管白頭林一切部落,給我守住白頭林,別讓有辛氏和令支氏突破了。”


    無終狐很快找到了背鍋俠,戰局至此,他不可能直接開口說放自己的兒子走,不然會被人當做汙點,會影響他的威望。


    所以他在眾多長老驚愕的目光中繼續說:“阿壇是我看著長大的,也是未來最有可能成為我接班人的。機會給他了,希望他能洗刷這個恥辱。若是做不到,按族規處置,我沒有任何意見。”


    眾長老看他話都說到這了,還能說什麽?


    一個個都誇無終狐深明大義,也“希望”阿壇能逆轉乾坤,回應無終狐的庇護。


    無終狐也得了一個重情重義的名聲,阿壇也獲得機會。


    接下來,不管勝敗,對無終狐都有利。


    勝了,那就是無終狐看人眼光真不錯,阿壇就還能繼續用,用來遏製自己小兒子一脈日益膨脹的勢力。


    要是敗了,那麽,阿壇這個敗軍之將,一敗再敗,也很合理。


    機會給他了,他自己不中用,關我無終狐什麽事情?


    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不過得給自己製造一個脫身機會……


    “族長,孤竹氏殘部又來犯了!雲部落被滅,一百三十口,無一人生還。”


    無終狐眼中噙著笑。


    呐!機會不就來了,不過山裏戰爭就是這樣,總是不經意之間就冒出各種亂七八糟的勢力。


    估計又是孤竹氏殘部在山裏內鬥之後,被打敗跑路的部分,他們臨了準備奔逃大草原,就得有牛羊和食物。


    而此時附羽在無終氏四周的其他山戎小部落,就是新鮮可口的待宰羊羔,專門給準備逃亡的孤竹氏準備的糧草包。


    總之,無終狐難得動怒,低吼道:“孤竹氏殘部,欺人太甚!真當我無終氏無人?


    調集剩下全部部落,帶上食物,向東,將該死的孤竹氏殘部,徹底掃出山北!


    現在西邊和南邊還有大敵,這一次損失也不少,正好拿這群孤竹氏當奴隸,填補人力空缺!”


    無終狐一句話,大家夥都一喜,尤其是依附無終氏的小部落,更是歡天喜地的起身:“大酋長放心,必然消滅這群該死的孤竹氏殘部!”


    早就受夠了,現在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可是……西邊怎麽辦?”


    “他們才多少人?阿壇必然能勝!”一個長老起身,赫然是阿壇這一脈的長老,親手將阿壇抬上高位。


    正麵開戰打不贏,守還守不住?


    要是真的守不住,那阿壇獻祭了就是。


    於是,無終氏又在這一次,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向東去掃蕩孤竹氏殘部,準備將他們趕出燕山山脈,一部集中剩下的所有部落和人力,守著白頭林。


    這種調動,動靜很大。


    一下子,就會留下大片空缺。


    掛著令支氏旗幟的竹筏隊伍,在一場雨後,出現在五道嶺。


    這裏往前走,就是五座山嶺之間的河灣,過了河灣就到了白頭林北部湖沼。


    耜鹽站在第五座山嶺上,觀察地形,等待消息。


    很快,有人來報:本來白頭林附近有上萬人的,但突然被調走了幾千人,隻剩下三千左右還守著。


    一些黑熊氏出身的歸化人還告訴耜鹽,他們找到黑熊氏的其他奴隸打探的消息是——後續還有兩千多人再往回調,最快也要三天之後,才能抵達白頭林南部。


    也就是說這三天內,隻有三千人分散在四麵,是最好的機會了。


    耜鹽一聽,二話不說,讓人找好了路,當天夜裏讓幾個好手,裏直接從支流衝入湖沼,很快來到了白頭林。


    天蒙蒙亮,聽到腳步聲的白頭林內眾人,立刻有了動靜:“誰?!”


    “有辛氏!令支氏!”


    這幾個好手趕緊進來,然後他們很快被押解,搜身,拿出了一堆的東西。


    “這些都是什麽?”


    “看起來好像是有辛氏的身份牌。”


    “這就是身份牌?”


    無終麋的手下舉著火把,將有辛氏身份牌看了兩眼,嘖嘖稱奇:“到是有點稀奇,走吧。”


    無終麋被喚醒,揉著眼睛,站在自己的高腳樓憑欄,打著哈欠說:“有辛氏的人?在哪裏?”


    這幾個有辛氏和令支氏的人,看到了無終麋的屋子,那是震撼無比。


    您老是被困了?還是出來修屋子度假?


    還有,女人從哪裏來的?!


    有個眼尖的有辛氏小子,看到了無終麋屋內出現的女人蹤跡,不由得詫異。


    拿到了有辛氏小子的木牌,就看到了國人爵位的時候,無終麋略微詫異幾分,再多看了兩眼這個身份牌的持有者說:“你真是國人?”


    “是。那邊有我們耜鹽軍參謀的親筆信。”


    無終麋拿過竹簡,翻了一下,發現火漆,確定沒有被扯開,就拿匕首割開。


    抖開看了一下,上邊用的是有辛氏的篆文寫:“敵兵東出換防,隻有三千於林外,三日後有大軍至,機會難得,吾木筏齊備,可走水道向東,直出灤水入營陽尋族長辛屈。


    明日夜裏,其出,不聲不響,於岸邊匯合。


    請盡快製備木筏。”


    看到了西邊的印章,無終麋呼出了一口濁氣:“你們不打?直接走?”


    “這個……山裏道路崎嶇,糧食專用不濟,所以我們不能拖太久,現在已經打了一個月了,再拖下去,隻怕夏汛一到,河難行、路難走。所以……”


    這個有辛氏的小子微微搖頭。


    “……”


    無終麋又看了兩遍:“直到東麵發生了什麽,才調走這麽多人嗎?”


    “還不曾知悉,不過我們在南部的山路上有幾千人,或許是因為族長從南邊策應了,這才被調走了?”這個青年沉思片刻,恍然道,“對了,族長這次並未有親自出兵,因為山南孤竹氏降部有叛亂,族長去鎮壓了。


    會不會是這些降部被擊敗了,然後跑進山裏,逼得無終氏得集中力量保衛更重要的土地。”


    “也隻有這個解釋了。”無終麋合了竹簡,“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你們族長不親自來,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回去幾個,告訴那個耜鹽軍參謀,就說我早就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不過,我的想法是,子時中出發,因為這個時候開始退潮,我們借助水力向東,速度最快。”


    “好,我會讓人回去告知軍參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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