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羅初的四肢微微發抖。她的心髒也咚咚打鼓似的跳著。


    此刻她多需要一個母親的陪伴,可她沒有。


    選來選去,她終究還是打電話給長欣,一言還沒有開,長欣率先就煩:


    “你猜我現在在哪裏?哎喲你爺爺呀,真是老不知廉恥。他和那老婆子現在光明正大住在一處去了,以為自己還是五六十,就耍高興,藥也不肯吃。——現在好了,高血壓!腦梗!我不得不送他來醫院治療,有事的時候來找我,沒事的時候就去風流!我怎麽攤上這麽個爸!還不如不生!先不說了,大夫來了。”


    還不如不生!——羅初的腿也不抖了,心也不跳了,冷靜得可怕。結束的時候,虛無占據她滿心滿腔,以至於她已經忘了藥流的全過程。


    長欣又打電話來匯報:“爺爺沒事了。你才說你也在醫院?你做什麽去了?”


    羅初無情似今天的風:“做了人流手術。”


    長欣呆了半分鍾有餘,她語氣憤恨又壓抑:“什麽人流?你把孩子拿掉了?為什麽?你知不知道,這孩子是你未來的保障?你把自己的路往窄裏走!你總是不聽話!”


    阿初站在紅綠燈處,等著綠燈變紅,撒大謊:“早期吃了感冒藥,感染很嚴重。”


    長欣歎了一口氣,道:“老的不好伺候,小的又都是這樣。”


    紅綠燈變得好快,變著變著,天就黑了下來,和羅初的心一樣。


    刀子切開手腕的疼痛感,才讓她覺得世界好像清晰了一點。


    疼痛也是一種快樂。


    許諾回家回得早,保住了妻子的性命。


    醫生自急救室出來,語氣算是溫和:“沒有傷到根本,不要緊。現在病人轉病房去,你們去辦一下住院手術,好好養著吧。”


    許諾問道:“需要再去婦科看一下嗎,我愛人一周前曾不慎流產。”


    大夫調了病曆,道:“我看過病例了,病人是三周前自主流產。身體雖然恢複得一般,但還好,沒什麽大問題。”


    在時間上,許諾十分敏感。


    “三周?自主流產?”許諾腦子嗡地一下。


    也就是說,他出差的第一天,羅初就去做了人流手術。隔了兩周之後,她才騙他說摔倒了不小心流產。


    許諾萬分悲痛,他打電話給母親尋求支撐。


    楊美嬌本身就是醫護出身,她太明白大夫表達的意思。聽完兒子的陳述,她第一時間沒有去追問原因。此刻她知道許諾麵臨著人生的重大坎坷:幾周前失去了孩子,剛剛又差點失去了妻子。


    楊美嬌道:“許諾,一切問題的答案,都要等羅初醒來後再說。現在人已經轉危為安,你還是通知一下她的娘家人,商量以後應該怎麽辦。當然,我和你爸爸現在就趕到江東來,你要撐住,阿初還要你的支撐。”


    許諾滿心亂麻,母親的建議沒錯,通知羅初的娘家人,是當下應辦、要辦、必辦的事情。想畢,他還是通知了長欣姑姑。


    他的語氣很委婉,但事情還是說明白了。長欣聽了,又急又氣,教訓許諾道:“我們家好好的姑娘嫁給你,你就是這麽委屈她的?如果你十分對她好,她怎麽會去送命?”


    長欣急不擇言,每一個侄女婿都讓她不滿意。她覺得他們大概都是一樣的。她的每個侄女兒都逃不了婚後住在醫院的下場,她的憤恨和生氣多於悲傷和同情。


    許諾不吭聲。


    長欣不住嘴:“我好好養大的姑娘,從小她爺爺奶奶當寶貝一樣的孩子!我給親自送到大學去!到你們家,不求你們當公主似的養著,也不至於落得這個下場吧。”


    長欣滔滔不絕,末了,忽然想起來什麽,問了一句:“阿初醒了嗎?我要和她通視頻電話。”


    阿初確實醒了。許諾沒有拒絕的權利。


    隔著遙遠的距離,順著一顆衛星的信號,長欣向羅初說:“阿初,你不要害怕,我永遠是你的後盾。”


    阿初斜眼看了一眼長欣,繼而呆滯地看著天花板,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甚至於連眼睛都不眨。


    “阿初。”許諾湊上來,拉著阿初的右手,還沒張嘴,眼淚就往下掉,“你真是狠心。”


    良久,阿初淡淡說道:“許諾。我們還是離婚吧。”


    這句話一出,長欣幾乎要穿透屏幕過來一般:“你這丫頭,你糊塗了你,胡說什麽鬼話。”


    羅初用左手,一巴掌打掉了電話,再不肯說話。


    保住妻子的性命、保住自己的婚姻,是許諾當前的頭等大事。


    妻子是一朵倚在樹梢上的三月梨花,別說刮風,稍微一口氣大點兒,就能把她吹散。


    許諾替妻子去辦理了離職手續,又折返回自己單位,要請一個不知期限的長假。單位領導隻能依照規章製度,給他拚湊了一個月的長假,至於夠不夠用,到時候再商議。


    許諾不敢把話說得太死,但態度很明確:工作和妻子之間,他認為後者更重要。既然一切的開端在羅餘,那就回到羅餘去,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


    這個情況自然也報告給了楊美嬌和許昌達。老兩口不太能拿捏準兒媳婦的病情,但他們無條件支持兒子的所有想法。


    老兩口親自開車去機場接許諾和羅初。羅初看似並無異常,她還上前親切喊道:“爸爸媽媽,我們不是說自己坐班車回去嗎?”


    許昌達道:“家裏買了新車,剛好開出來磨缸。不打緊的!”


    開到半路,許昌達提議要在一個農家樂吃魚:“這裏是羅餘最好的魚兒餐廳,現撈現做。媽媽那樣嘴刁,都喜歡吃。”


    一條魚兒端上來,楊美嬌先給羅初扒拉了一碗。羅初慌忙把碗推過來,道:“媽媽,我自己來吧。”


    楊美嬌不肯,她道:“你身體還沒有恢複,多吃點魚是好的。”


    許諾把楊美嬌的手按下來:“媽,個人吃個人的吧。她又不是夠不著。”


    楊美嬌瞪了兒子一眼,道:“你越大越不曉得尊重媽媽了,媽媽都是好心的呀。”


    許諾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太用力了。阿初是健康的,她自己可以吃飯。”


    許昌達跟著道:“我看阿初也是好好的。”他並看不出阿初的異常,隻覺得阿初清瘦了些。


    許諾道:“你不會為一個感冒的人專門扒拉一碗魚肉,因為你知道感冒不是什麽大病。那你自然也不用專門為她扒拉一碗魚肉,她沒到病得不能自理的地步。”


    許諾說得雲淡風輕,好像羅初真的隻是得了一場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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