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外麵的牆角下,皇太極的隨從將李永芳帶了過來,一場改變曆史軌跡的交談就此展開。


    “四貝勒爺找末將何事?”


    “李將軍近來策反明軍將領可有什麽進展?”


    李永芳知道招降納叛的事情不足以引起堂堂王子的關注,今晚值得一提的話題肯定離不開神秘出現的小本子,隻不過小本子的內容太過敏感,一句話說得不對就可能掉腦袋,因而十分謹慎。


    “回四貝勒爺,王化貞最信任的人已經向末將投誠了,隻需將明軍引出城池,我們就有機會一舉拿下廣寧。”


    皇太極例行公事般點點頭,又道:“依你之見廣寧的明軍還敢出城與我軍對壘?”


    “末將不敢說對明軍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但對王化貞還是了解得比較透徹,此人不善帶兵,又喜好誇誇其談,要引他出城並非難事。”李永芳隻就事論事,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然而皇太極偏偏要節外生枝,“那你覺得王化貞是出於何種目的,派細作來遼陽散布中傷父王與大福晉的謠言呢?”


    既然小本子的署名是“廣寧小兵塞斯黑”,那把鍋扣在廣寧巡撫頭上總沒有錯吧,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快速轉移矛盾,暫時穩住父王,待渾水變清後再來查找幕後黑手。


    皇太極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小本子必然是出於覬覦汗位的王族成員之手,而且很可能是一個團夥,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搶先除掉自己。


    由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根本來不及分析十幾位王子的立場,所以隻能選擇退讓。


    退讓的最好方式便是假裝不知道有人要害自己,繼續做“心思純真”的四貝勒,使敵人放鬆警惕。


    然後再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線索,一舉擊敗對手,順便將汗位收入囊中。


    李永芳畢竟是武將,指揮打仗沒問題,但政治水平不高,一時間理解不了皇太極為何非要認定,王化貞是散播小本子的主謀。


    他還傻愣愣的嘀咕了一句:“不…不會吧?”


    “什麽不會?”皇太極的聲音陡然轉冷,這可不是好兆頭。


    李永芳連忙單膝跪下,拱手舉過頭頂,唯唯諾諾道:“末將愚鈍,請四貝勒爺指點。”再凶狠的惡狗在主子麵前都得學會搖尾乞憐,否則立刻就會被打斷狗腿。


    “李將軍,你該不是想為王化貞開脫吧?”


    “這…這是從何說起,四貝勒爺,我李永芳誓死效忠汗王。”


    皇太極微微一笑道:“那就應該盡快奪取廣寧,將明軍趕進山海關。對了,還要活捉王化貞,將他押到我父王麵前領死。”


    “謹遵四貝勒爺將令。”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永芳總算參悟到了一點話外之音,除了恭順回應,他不敢表現出有絲毫忤逆主人的可能。


    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準確,就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想頓頓吃飽必須俯首聽命。


    做明朝邊將的時候他掙不到幾個子兒,那就換一個活法,當奴才也不是不可以,隻要給錢、給女人就行。


    皇太極很善於操控奴才,明白不能一味施壓,見效果已經達到了,反手便扔出一顆棗。


    “永芳,二貝勒和三貝勒對你是有些成見,大貝勒也不太尊重你的意見,這些事情父王都看在眼裏,但我還是很欣賞你的忠義之心。”


    渾河一戰中李永芳憑借招降的炮兵擊潰了明軍的陣型,為女真騎兵奠定勝局,努爾哈赤當眾予以了嘉獎,並將所有投降的炮兵都劃入他的部屬,此事令三位貝勒頗為不滿。


    後來在遼陽之戰的時候,他又想故技重施,不料卻遭代善一頓臭罵,阿敏和莽古爾泰也跟著出言奚落,令他顏麵掃地。


    本來奴才的臉不叫臉,被打了也白打,可現在居然有主子示好,頓時就把李永芳感動得一塌糊塗,忍不住伏地叩拜道:“謝四貝勒爺賞識。”


    “起來吧永芳,好好幹,早日把廣寧功下來,我也好幫你向父王請功。”


    片刻後皇太極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心中稍稍鬆了口氣,他明白靠李永芳幫腔僅能救一時之急,想要一勞永逸就必須解決終極問題。


    那終極問題是什麽呢?


    王族內部針對自己的人嗎?


    不,那些針對他的人,其實不能拿他怎麽樣,能製裁他的人從來都隻有一個,那就是父王努爾哈赤。


    周寧耍小聰明弄出來的這個“小本子”,看似隻是上不得台麵的無恥謠言,卻在無意中動搖了整個女真王庭的統治基礎。


    一切具備封建性質的統治基礎的核心是什麽?是血統,也就是士大夫心目中的道統。


    血統的唯一性如若得不到保障,你參照什麽標準去封?又依據什麽法理去建?


    唯才是舉嗎?那不全亂套了!


    試想一下一個帝王如若無法保證繼承人是他的種,並且會延續他的意誌,那他又靠什麽來維持臣子的忠誠?


    帝國的權力曆來都是自上而下授予的,而非從下往上選拔的,當帝王決定不了自己的繼承者之時,他就已經喪失了絕大部分權力,即便還坐在龍椅上又如何?


    誰還會把飛黃騰達的希望隻寄托於他一個人身上?


    臣子們難道不知道把前途寄托於下一位可能登頂的統治者身上嗎?


    看看漢唐那些被外戚和宦官拿捏的皇帝吧,他們就無法決定自己的繼承人,進而造成了皇權旁落。


    現在知道萬曆為什麽要搞國本之爭了吧?


    問題的核心不是朱常洛和朱常洵誰更優秀,更不是他們的媽誰更漂亮,而是選擇繼承人本就該乾綱獨斷,萬曆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力。


    可惜他失敗了,臣權從此淩駕於皇權之上,帝國的秩序隨之坍塌,明朝自然向著衰亡一路狂奔。


    周寧的“小本子”是懸在女真王庭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連努爾哈赤都懼怕它掉落下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代善的兒子有可能直接從努爾哈赤手中接過權柄,那八旗將領到底聽誰的?


    是努爾哈赤還是代善?


    既然生存或毀滅是一個問題,那繼承權就是一個更大的問題。


    皇太極如今麵臨著生存或是毀滅的問題,於是他決心通過解決繼承權的辦法,來一勞永逸的解決所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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