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到茅山有一百多裏地,侯家父子跟隨勝捷衛在下午出城,次日天黑前便趕到了茅山附近。


    侯方域由家仆扶著下馬,兩股戰戰。


    他大腿內側都有點磨破皮了。


    侯恂雖然大腿沒磨破皮,但畢竟五十多歲了,一日急行軍,哪怕騎著馬,也顛得快散了架。


    父子倆騎著馬都累成狗,再瞧勝捷衛將士都精神抖擻,跟沒事人一樣,不禁對崋軍更加敬畏。


    心裏念著勸降之事,侯恂顧不得累,稍歇了會兒就去找黃傑。


    “黃將軍,可否派一隊人送我們進山?”


    黃傑雖是親衛軍將領,卻不知道劉升因為曆史上的事有點不待見侯家父子。


    他倒是覺得侯恂投崋後積極做事,很識時務。再加上侯恂原來畢竟是大明督師,他對侯家父子態度還不錯。


    “侯老先生別急,如今都不知道左良玉具體在哪裏,茅山這麽大,總不能讓兩位漫山遍野地找吧?”


    侯恂點頭,“將軍說的是,是我著急了。不過勸降之事越快越好,若有了左良玉部的消息,還請立即告知。”


    “沒問題。”


    黃傑在紮營的時候,就向茅山派出了探子——雖然左良玉等明軍殘部中有訊風衛諜探,卻未必能及時把消息傳遞出來。


    況且,偵查敵情本就是領軍作戰之必須。


    黃傑同時還派出快馬去與楊和慶、彭有義聯絡,了解彼此情況,好方便配合圍剿。


    劉升已經下達軍令,此番圍剿左良玉等明軍殘部,以楊和慶為主將、彭有義為副將,勝捷衛、驍騎衛都要聽令行事。


    根據之前訊風衛傳回的消息推測,逃入茅山的明軍各殘部加起來很可能多達六七萬人,甚至更多。


    雖然這些明軍已經喪膽,但畢竟曾是明軍各部“精銳”,困獸猶鬥,不容小覷···


    茅山三清觀。


    “呃咳咳咳!”


    一間精舍中傳出了左良玉的咳嗽聲,好像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一樣。


    屋內,左夢庚見左良玉吐到痰盂中的盡是血痰,不禁滿臉擔憂。


    “爹,您怎麽樣了?”


    左良玉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這才沙啞著聲音道:“放心,一時還死不了。”


    口中雖這麽說,可左良玉卻明顯感覺他病情加重了——從大勝關逃來此處,騎馬吃了許多灰塵不說,還因勞累昨晚著涼,簡直是雪上加霜。


    此時此刻,左良玉不僅感覺虛弱無力,頭都是眩暈的。


    “伯爺,末將有軍情稟報!”屋外忽然傳來郝效忠的聲音。


    左良玉當即示意左夢庚將痰盂藏起來,這才讓郝效忠進來。


    “何事?”


    郝效忠道:“徐恩盛派人稟報,說西邊又來了一股崋軍,極為精銳,很可能都是那劉升的親軍。”


    左良玉聽了神色變得更難看,“崋賊是想將我們屋圍困在這茅山之中啊,咳咳,傳令各部,立即向南轉進,往廣德州突圍!”


    “父親···”


    一旁的左夢庚想要提醒左良玉身體之事,卻被左良玉用嚴厲的眼神製止。


    郝效忠應了一聲,當即出去傳令,並組織左良玉本部準備行軍···


    三清觀西北六七裏是茅山的另一座著名道觀,乾元觀,盧光祖領著五六千殘兵退入茅山後,便在此處安歇。


    他與別的將領一樣,原以為崋軍攻入南京城,怎麽也需要十天半月去處理城中各類事務。甚至可能為南京繁華所惑,放棄對他們的追擊。


    哪知崋軍不僅沒放棄追擊,反而緊追不舍,不斷增兵。


    喪家之犬般逃了一路,盧光祖是不想再逃了,趁著如今左良玉對各殘部控製力大大降低,他便私自派人去與崋軍接觸,詢問投降之事。


    收到左良玉讓向廣德州轉進的命令後,盧光祖派出山的心腹家將也回來了。


    瞧見家將(家丁將領)臉色不好看,盧光祖產生種不好的預感,急問:“劉崋的人怎麽說?”


    家將氣憤地道:“他們說總鎮若投降,需交出兵權,讓將士們接受整編。


    另外,總鎮及麾下把總以上的將領,都需要到將官進修班學習···”


    聽家將說完崋部對降將的安排,盧光祖先是愕然,隨即就拍桌怒道:“我怎麽也是大明副總兵,如今麾下還有五六千將士,崋賊怎敢如此輕視?”


    家將道:“他們還說崋部規矩就是這樣,降將都得去將官進修班。他娘的誰信啊!”


    盧光祖聽了這話,冷靜下來,卻覺得有可能真是如此。


    但就這麽將性命和前途都交到曾經的敵人手上,盧光祖一時真下不定決心。


    想了想,他吩咐道:“先按伯爺的命令,從山中向南轉進。我再寫一封手書,找幾個機靈的家丁,送去給吳學禮、張應祥。”


    “是。”


    茅山中各明軍殘部,得知山外崋軍越來越多,有不少主將如盧光祖一般,私自派人聯絡崋軍,表露投降之意,想要獲得一些承諾。


    卻不知他們這些人在崋軍將領眼中已成網中魚鳥,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小,劉升又有令在先,怎麽可能為了他們破壞既定的招降規矩?


    於是,明軍各殘部一邊猶豫著是否無條件投降,一邊按照左良玉的命令,向南轉進。


    這麽多軍隊,當然不可能全都在茅山中翻山越嶺,實際是沿著茅山東、西山麓向南轉進。


    他們這一動,崋軍便抓住了機會,果斷發動了進攻。


    明軍將領們因不滿意崋部對降將的安排,有意頑抗,可明軍士卒卻是毫無戰心與士氣,幾乎是瞧見崋軍就逃跑,或者棄械投降。


    盧光祖、吳學禮等機靈些的將領,見狀不妙,再也不敢要求太多,果斷投降。


    一些投降稍慢的明軍將領,要麽被崋軍擊斃;要麽幹脆被手下軍官背刺,割了腦袋邀功。


    不過茅山的明軍殘部太多,兩日之後,還是有三四萬人轉移到了茅山南麓,將要出山。


    這時,侯恂、侯方域也終於趕到左良玉本部軍中。


    左良玉得知侯恂到來,專門化了點妝才出來相見——並非臭美,而是他重病咳血數日,臉色跟死人一樣難看,不想讓侯恂看出虛實。


    “侯督師。”瞧見侯恂後,左良玉堅持行了個揖禮。


    雖然左良玉化了妝,可侯恂還是看出他臉色不好,便道:“寧南伯的病情怕是又加重了吧?”


    左良玉道:“身體是不如以前,但還騎得了馬,拉得開弓。”


    左良玉沒病時弓馬功夫還是不錯的,能追得張獻忠落荒而逃、險死還生。


    侯恂卻並不為其言語所迷惑,歎道:“都到了如今這步,寧南伯何必再逃?不如降崋,解甲歸田,修身養性,享受天倫之樂。”


    這就是侯恂路上想到的勸降之法。


    既然崋部沒有用高官厚祿勸降的規矩,那他就別的“好處”來勸降。


    左良玉如今四十幾歲,雖然戎馬半生,但畢竟做到了大明頂級武將,榮華富貴都享受過。如今身患重病,對其而言,也許身體健康、兒女平安更加重要。


    聽了侯恂的話,左良玉確實心動了。


    但像他這種人,又如何會甘心將權勢、富貴都拋下?


    於是問:“我如今降崋,興崋王能給什麽官職?”


    侯恂稍稍沉默,道:“昆山,你怎的還不明白?如今你唯有放下一切,才能保全性命。”


    左良玉雖然頭腦有點昏沉,可聽了這話,還是瞬間明白過來,劉升多半沒準備用高官厚祿來收降他。


    他本是山東臨清農家子,少時早孤,字都不認識。戎馬二十幾年才混成大明的寧南伯,曾擁兵數十萬,坐斷東南。


    如今雖困頓,身邊隻剩三四萬殘兵敗將,可劉升什麽都許諾都不給,就想讓他投降,也未免想得太美。


    另外,他隱約有種感覺:他若真交出兵權,降崋後成為一普通人,下場多半不會好。


    “咳咳咳,”又是一陣咳嗽,左良玉便向北方一拱手,道:“左某雖是一介武夫,卻也知忠義。陛下屢次委以重任,甚至封左某為寧南伯,左某怎能背明降崋?”


    侯恂、侯方域聽到這話,一臉無語。


    心道:剛才是誰問降崋後興崋王能給什麽官職的?難道不是你左良玉?


    左良玉接著又道:“督師雖降了崋,但畢竟於我有簡拔再造之恩。今日我也不為難,督師且下山去向那劉升複命吧。”


    侯恂沒想到左良玉這就拒絕了,不給他立功的機會,不禁有點著急,“昆山,這真是你最後的機會,若錯過了恐性命不保啊!”


    左良玉不悅,喝道:“送客!”


    聞言,左夢庚、郝效忠同時起身。


    左夢庚是要去送侯家父子離營,郝效忠卻是忽然拔刀,一刀砍向左良玉脖頸!


    郝效忠動作太快,出乎眾人意料,左良玉又病體沉重,躲閃不及,竟被一刀砍下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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