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覺得左良玉的跋扈又一次突破了他的預估,不禁怒斥道:“私自帶兵強闖兵部衙門!左良玉,你可知罪?!”


    左良玉一臉無辜,“左某前來拜見大司馬,商談軍務,帶些家丁隨行怎麽了?”


    史可法氣憤道:“家丁也是兵!你既要拜會,就該先在外麵送上拜帖等待,兵丁更是不可帶入衙門!”


    左良玉沉下臉來,“左某都說了,要商談軍務——事關如何抵禦崋賊,乃緊急要事,莫非大司馬要讓左某如那些地方雜官一般在兵部門房等上三四個時辰?”


    史可法怒不可遏,還要再訓斥,卻被張慎言攔下來。


    他真怕左良玉被史可法逼得撕破臉皮,同時心中對史可法也有了些意見——這般危機關頭,怎不知忍一忍國事為重呢?


    “憲之(史可法字),寧南伯既然要商談抵禦崋賊之事,不如派人去將忻城伯、誠意伯、韓守備叫過來,一起商議。


    崋賊懸兵太平府,隨時可能東下攻打南京,禦賊之議宜早不宜遲。”


    史可法終究是聽了勸,深吸口氣,無視左良玉在場,派人去通知趙之龍、劉孔炤、韓讚周過來。


    一兩刻鍾後,如今南京城處於權力最頂層的六個人在兵部匯聚一堂。


    史可法作為兵部尚書,自然是坐在主位。


    左良玉卻是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左首位,連張慎言都屈居右首位。


    他咳嗽了一聲,便先發言道:“崋賊東下,主力必通過長江順流而下。若要抵禦崋賊,需操江水師聽左某號令。”


    提督操江水師軍務的劉孔炤沒想到上來就被左良玉奪兵權,卻又不敢出聲反駁,隻能求助地看向史可法、張慎言。


    史可法怒道:“左良玉,莫要得寸進尺!”


    “左某如何得寸進尺了?”左良玉又是一臉無辜,“要抵禦崋賊難道不該統一號令嗎?又或者說,這南京城中還有誰比左某更適合擔任此戰主帥?


    大司馬若有更佳人選,不如說出來,左某二話不說,立馬提兵離開南京!”


    史可法氣得直拍桌子,“你在威脅我等?”


    “左某哪有?大司馬可別亂說。”


    眼見史可法還要繼續跟左良玉鬥嘴,張慎言不得不出聲打斷,“寧南伯,你若擔任主帥,有幾成把握擋住崋賊?”


    提起這個,左良玉頓時沒那麽威風了,猶豫了下道:“若各軍皆聽左某號令,應有五成把握。”


    “才五成?”史可法不禁麵露嘲諷之色,“如此,你有何臉麵自薦為主帥?”


    “那大司馬為主帥又有幾成把握擋住崋賊?”左良玉反問。


    史可法自覺軍略還是不錯的,當即道:“若各軍聽從號令,糧草充足,我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守住南京!”


    左良玉聽了嗤笑,“大司馬可跟崋賊打過仗?”


    “沒有,”史可法理所當然地道,“但對崋賊戰法我亦有所耳聞,不過多依仗槍炮等奇技淫巧之物而已···”


    左良玉聽了很無語,隻覺得跟史可法根本沒法聊,也不想再聽下去了,起身抱拳道:“大司馬這麽想,左某無話可說,告辭!”


    然後直接離去。


    留下廳中麵麵相覷的幾人。


    史可法回過神來,氣色麵色脹紅,再次拍桌道:“囂張跋扈!無禮之極!”


    趙之龍、劉孔炤看了都暗暗搖頭,又怕在此逗留時間太長會得罪左良玉,於是也相繼起身告辭。


    張慎言這時勸道,“憲之,你就不要跟左良玉較勁兒了,隻要他願意抵禦崋賊,主帥之職便交給他吧。”


    聽了這話史可法既失望又憤怒,有種被背叛的感覺,質問:“大塚宰是哪邊的?”


    張慎言頓時無語。


    ···


    南京的大明決策層以抵禦崋軍為名,爭權奪利,幾次會議都鬧得不歡而散。


    民間也熱議起崋軍及劉升這個首領來。


    但民間傳聞說什麽的都有,根本難辨真假。


    錢宅。


    這是錢謙益在南京置辦的宅子。


    崇禎十年,錢謙益因陷於黨爭,再加上屁股不幹淨,罷官削籍歸鄉。


    他本住在家鄉蘇州常熟,去年還迎娶了江南名妓柳如是,在虞山別院中為其蓋了“絳雲樓”、“紅豆館”,即惹士林非議,卻又被一些風雅騷人引為佳話。


    去年秋天周延儒北上為首輔,錢謙益認為朝中格局有了變化,他或有起複之機,於是便搬來南京,交好官員名流,四處活動。


    錢宅後院,柳如是正在跟幾個女子閑談。


    為客者有三,具是江南名妓。其中一對姐妹為卞玉京、卞玉樓,另有一位為李香君。


    四人中,柳如是善詩詞,卞玉樓善字畫,卞玉樓善撫琴,李香君善歌,湊在一起往往能以技藝成趣,再加上此時都在南京,故多有往來。


    柳如是正在跟卞玉京談論詩詞,李香君則用手腕撐著下巴,有點蔫蔫的樣子。


    柳如是見了笑問,“香君妹妹這是怎麽了?不是最近便要嫁給侯公子嗎?為何不開心?”


    “唉~”李香君歎了口氣,“別提了,自侯督師隨左良玉大軍來到南京,朝宗(侯方域字)便去了軍中,說要為侯督師出謀劃策,為我贖身的事便也耽擱下來。”


    隨即又擔心道:“聽說崋賊奸淫擄掠無惡不做,甚至還吃人,最喜食美貌女子和孩童。你們說,崋賊要是打來了南京,我們可怎麽辦?不會被擄走吧?”


    聽了這話,柳如是不禁笑道:“你從哪裏聽得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言?”


    “怎麽,崋賊不是這樣的嗎?”李香君好奇地問。


    卞家姐妹也看過來。


    他們知道,錢謙益畢竟曾擔任禮部右侍郎,在官府多有關係,知道的消息要比普通百姓多得多。柳如是作為錢謙益的如夫人,肯定也知道不少可靠消息。


    柳如是道:“我倒是聽說,那崋賊對普通百姓秋毫無犯,就是喜歡加害大戶。每攻占一地,便有不少大戶被‘公審’問罪,斬首抄家。”


    李香君一聽起了好奇心,又問:“聽說那賊首劉崋身高三丈,長得凶神惡煞,會噴火,還會掌心雷,是真的假的?”


    柳如是哭瞎不得,“你這都哪裏聽的?”


    “說書先生講的。”李香君大概也覺得太不靠譜,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柳如是道:“你見過身高三丈的人嗎?另外,那賊首不叫劉崋,而是叫劉升。聽說原本隻是一普通山民,隻因娶了汝寧女匪首紅娘子,才風雲化龍,成了大事。”


    李香君聽了覺得不可思議,“那不是吃軟飯的小白臉嗎?”


    聽李香君這麽說,柳如是、卞玉京想象令人聞風喪膽的崋賊首領竟是個小白臉模樣,都不禁笑起來。


    笑過後,柳如是卻又歎氣,“崋賊若真如傳聞中那樣,對尋常百姓秋毫無犯,你們倒是不會有事,可以我家那位的身份,怕是免不了遭殃。”


    年紀最小的卞玉樓不解道:“柳姐姐跟錢老爺回蘇州不就是了。”


    卞玉京聽了道:“你是不是傻?崋賊若連南京都能攻陷,蘇州哪裏保得住?”


    聽到這話,柳如是徹底憂愁起來。


    她沒想到嫁給錢謙益不到一年,就遇到這種事。以錢謙益的身份,多半要為大明盡忠,到時候她也要跟著殉情。


    她在想,到時候選擇哪種方式跟錢謙益一起死,上吊還是跳河?


    幾個姐妹太陽下山前就散去了。


    錢謙益卻是等天黑透了才會,還帶著一身酒氣。


    “老爺怎又吃酒了?”柳如是給錢謙益換了外衣,責問了一句。


    錢謙益似有幾分醉意,答非所問地道:“儒士,崋賊若攻陷南京,我降崋可好?”


    柳如是聽了一愣,隨即不可思議道:“老爺怎會有此想法?老爺可是大明的探花郎,官至禮部右侍郎。如今雖被罷官,但到底曾受國恩···”


    見柳如是反應有點激烈,錢謙益一下清醒了,忙道:“我隻是隨口一說,別當真。”


    柳如是將信將疑,隨即提醒道,“這種話老爺在家裏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在外麵說,不然必為把柄,引來禍事。”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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