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侍讀換成了傳臚曹驚鴻,是一個氣質溫和的青年。


    他繼續講了《論語》的一部分,又講了《詩經》。


    《詩經》學的是那首特別有名、且流傳甚廣的情詩《衛風·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雖然在現代,大多數人都把《木瓜》當成是一首情意綿綿的情詩,但其實它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物質有價,而情義無價’。


    這個情義,不單單指愛情。


    你贈我果子,我回贈你美玉,和‘投桃報李’不同,回贈東西的價值要遠遠高於受贈東西的價值,所以回贈並非隻是單純的回贈,而是想要告訴受贈者,我們之間的情義比美玉更珍貴。


    這個時代的許多讀書人,讀孔孟聖賢之書,尊周禮,重情義,視金錢如糞土。


    曹驚鴻就十分推崇這首詩歌裏麵展現出來的情義,給了這首詩歌極高的評價。


    吳擇明和顧北塵聽的十分認真,時不時點頭,小臉上浮現出向往之色。


    雲舒則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一會蹙眉,一會又鼓腮幫子,思維大約也很活躍,卻並非活躍在課業上。


    至於謝長安,他的位置在葉景辰正後方,除非他回頭去看,不然根本就看不到謝長安。


    可他一旦回頭,不就等於是在告訴謝長安,自己在看他嗎?


    所以回頭是不可能回頭的。


    葉景辰尋思著回頭讓芳菲找人給他磨一麵巴掌大小的銅鏡,這樣他就能在不驚動謝長安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的觀察他了。


    “太子殿下,不知您對這首《木瓜》有何看法?”曹驚鴻將詩歌逐字逐句解析了一遍之後,點了葉景辰的名。


    “本宮覺得,雖然情義無價,但卻需要通過物質來表現出來,不然誰能知道你的情義價值幾何呢?”葉景辰從容淡定的說。


    曹驚鴻是聽秦風說太子殿下與從前大不一樣,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才突然興起,想要考教他一下。


    沒想到這一考,倒是將自己考倒了。


    “既然——情義無價,為何還需要有價的物質來體現?”他遲疑半晌,才困惑的問。


    “這首詩歌的主人公不正是以美玉來體現自己的情義嗎?如果他回贈的並非美玉,而是更常見的地瓜,這首詩歌會傳唱千年嗎?又有誰會覺得他的情義無價呢?”


    曹驚鴻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說的好有道理!”身後,雲舒扯著嗓子喊出了曹驚鴻的心聲。


    “曹先生,您覺得本宮的話有道理嗎?”葉景辰笑著問。


    有道理。


    但是這個道理,與曹驚鴻一直所推崇的君子之風情義無價相悖了,所以他沒辦法點頭。


    “如果殿下是詩歌之中的主人公,收到了友人所贈的木瓜,您會選擇回贈什麽?”過了半晌,曹驚鴻有些艱難的問。


    葉景辰從容開口:“首先,我得先看看他是什麽樣的友人。是泛泛之交,還是感情深厚。是他有恩於我,還是我有恩於他?”


    “其次,他贈我木瓜,我得知道木瓜之於他來說,有何意義。是他家裏珍貴的口糧,還是掛在屋簷下可有可無的觀賞果。”


    這樣的回答,讓曹驚鴻更難受了。


    不是說葉景辰的回答不好,身為儲君,他的回答再好不過。


    但——


    如果有這麽多顧慮,這情義又有幾分真?


    “本宮覺得,如果我們身邊真有詩歌裏這樣的朋友的話,應當警惕。木瓜、木桃、木李這些東西才值幾個錢?如果他真拿你當朋友的話,在你以美玉回贈他的木瓜之後,他怎麽會又繼續送你木桃和木李,這不是擺明了想用這些不值錢的瓜果再騙你兩塊美玉嗎?這是拿你當冤大頭來宰了!”葉景辰看曹驚鴻欲言又止的樣子,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故意說道。


    “好像有點道理耶!”雲舒再次捧場。


    曹驚鴻:……


    “殿下!這隻是古詩歌的一種行文方式,修飾手法而已,並非是說友人真的就用木瓜、木桃、木李騙取了主人公的三塊美玉!”曹驚鴻無奈的說。


    “本宮知道啊,本宮隻是說如果現實生活中碰到了這樣的人,應該離他們遠點,畢竟,付出要是相互的、等價的,友情才會更長久。”


    “殿下,您說的並非友情,而是利益交換。”曹驚鴻說。


    “不管友情還是利益交換,都是一樣的。”葉景辰無所謂的說。


    看到其他幾個孩子若有所思的樣子,曹驚鴻覺得頭有些痛了。


    他就不該多餘一問。


    果然,秦風還是太樂觀了。


    太子殿下就算有所改變,也是本性難移,頑劣不堪,三言兩語就要帶壞別人家的孩子。


    曹驚鴻不敢再繼續講《木瓜》了,為了不讓這幾個孩子被太子帶歪,他開始講《禮記》。


    本來今日也是要講《禮記》的,不過曹驚鴻臨時換了要講的課目,將《禮記·中庸》換成了《禮記·曲禮上》。


    隻因為這一篇文章之中有這樣一段。


    “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故曰:禮者不可不學也。”


    曹驚鴻繼續講‘禮’。


    葉景辰看出了他的心思,本著尊師重道的原則,倒也沒再說什麽。


    這是曹驚鴻成為東宮侍讀之後,講的最艱難的一堂課。


    時辰一到,他就結束了講學,迫不及待的離開了。


    午膳之時,雲舒依然坐在了謝長安的旁邊。


    不過他似乎有心事,隻是悶著頭吃東西,並沒有像早膳那般嘰嘰喳喳。


    等到用完膳之後,雲舒就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戀戀不舍的從自己的小荷包裏掏出了謝長安隨手送給他的所有金豆子,要還給謝長安。


    “你不是很喜歡嗎?為什麽要還給我?”謝長安詫異的問。


    “這些金豆子太貴重了,我沒有什麽東西可以作為回禮送給你的,所以這些金豆子我不能收!”雲舒閉著眼睛大聲說。


    “我不需要你的回禮,這些金豆子對我來說也不重要。”謝長安說。


    “可是曹先生說了,‘來而不往,非禮也!’,太子殿下也說朋友之間付出要相互和等價,我覺得他們說的都有道理,我想跟你當朋友,所以我不能收你的金豆子!”雲舒認真的說。


    (關於《木瓜》,葉景辰隻是在玩文字遊戲,並非這首詩歌的本意,這首詩歌立意其實非常高尚,不然也不會被列為人教版的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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