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世界的角落


    “什麽……先天不足,不得民心?國家立國還能不得民心嗎?”


    方未寒在識海中沉聲問道。


    “那它是怎麽立國的?”


    「頭暈哦。」


    雲紓慢悠悠扔出來了三個字。


    方未寒:“……”


    他默默閉嘴,繼續跟著紀剛急匆匆地走著,來到了一戶破落的院門前。


    腐朽的門閂,狹小到僅供立錐的院落,搖搖欲墜的破漏房頂,散發著潮濕黴爛氣味的被褥……


    以及床上奄奄一息,不住咳嗽的老婦人。


    方未寒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切。


    “娘!你怎麽樣,娘?”


    紀剛見老婦人要起身,連忙撲過去握住她的手攙扶著。


    八尺高的壯碩漢子,此刻卻像是一個慌張無措的小孩,害怕著失去最珍貴的東西。


    “娃兒啊,咳咳咳……”


    老婦人剛說了幾個字便劇烈咳嗽起來,似是抽不動的破風箱。


    “我夢見你爹了,他在衝我笑哩。”


    老婦人並未去看自己的兒子,而是盯著滲著水的房頂,無神的雙眼暮氣沉沉。


    “那天,我問他金縷蝦是什麽。”


    “他說那是長明城裏貴人吃的東西,咱們吃不起。”


    老婦人幹癟而褶皺的臉龐緩緩舒展,露出一個追憶的笑容。


    “他說,他會讓我過上好日子……會讓我頓頓吃上這金縷蝦。”


    “後來……後來他就去當兵啦,說是去了遼東,好遠的地方啊……”


    “一轉眼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他還活著嗎?”


    “要是活著,估計也認不出來我了吧,咳咳咳……”


    她猛烈地咳嗽著,似是要將自己一生的委屈連同內髒的殘渣一起吐出。


    紀剛大急,眼中含著熱淚,聲音也帶上了哽咽。


    “娘,你先別說話了,躺下,伱先躺下。”


    屋頂的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麵上砸出一個小小的凹坑。


    人們總是說,滴水可穿石。


    可為了穿石,要有多少滴水撞得粉身碎骨,蒸發殆盡,最後痛苦地死去?


    “雲紓,她還有救嗎?”


    “我現在去找小槿過來,還來得及嗎?”


    方未寒倚在門邊,靜靜地注視著屋內的場景,眼睛有些幹澀。


    「她應該是負責處理礦石的女工。」


    「這是因為吸入過量赭石粉而造成的癆病,她的肺已經被侵蝕得幾乎隻剩下了個空殼。」


    「要治這病,需要天工七轉的“擬造”能力,別說蕭槿了,你找天闕白袍來都救不了她。」


    「她活不過今天晚上了。」


    雲紓冷靜陳述道。


    赭石,其色鮮紅,寓意喜慶。因為赭石價格高昂,成為了達官貴人們炫耀財力的必備品。


    他們喜歡用它來當紅色顏料,討個彩頭。


    方未寒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轉身離開了這個狹小陰暗的房間。


    “公子,您看紀嬸她……還有救嗎?”


    院子外的牆根處,幾個小弟頹廢地蹲在牆角,其中一個小弟,那個叫劉林的,站起來緊張地問道。


    迎著他們期待的視線,方未寒搖了搖頭。


    幾人的眼中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下來,出聲的劉林又頹然蹲下,抓著自己的頭皮。


    “紀嬸平常對我們那麽好,從來沒有嫌棄過我們幾個,還經常接濟我們飯吃……”


    劉林說話聲音有些哽咽。


    “平常隻是見她有些咳嗽,紀嬸也說沒啥事。可怎麽突然就……”


    “她才剛四十啊……”


    仿佛一道晴天霹靂在方未寒的心頭炸響。


    “你說……她才剛四十?怎麽……”


    怎麽老成那個樣子?


    這話方未寒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你以為處理赭石礦很輕鬆嗎?浮、碾、泡、漂、篩,哪個不是能累死人的活計?」


    「拿著低廉的工資,幹著要命的活,四十歲老成這個樣子也不足為奇。」


    「畢竟,你不幹,有的是人幹。她估計沒得選了。」


    雲紓的話再次刺痛了方未寒的神經。


    聽著屋內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方未寒沉默了下。


    “你們知道,這附近哪裏有賣金縷蝦的嗎?”


    他突然開口問道。


    ……


    紀剛頹唐地坐在床邊,雙眼中布滿了血絲。


    他抓著自己母親的暴突著青筋的手,感受著上麵厚重的老繭,悔意如同浪潮般席卷來。


    我為什麽要去當兵,我為什麽沒有早點回到娘的身邊。


    如果我能早些回來,事情是不是就可能會有所不同?


    男人雙眼灰暗,絕望地想到。


    “吱呀。”


    突然,有人推開了破舊腐朽的木門。


    緊接著,紀剛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輕輕拍了拍。


    他扭動灰暗的眼睛看去,卻發現方未寒遞給了他一個散發著香味的木盒子。


    “金縷蝦。”


    方未寒衝他比了比口型。


    紀剛沉默了下,顫抖著雙手從方未寒手中接過盒子。


    “多謝公子。”


    紀剛虎目含淚,鄭重說道。


    方未寒輕輕頷首,無聲地退出了房間。


    “娘,金縷蝦,你吃口……”


    紀剛輕輕搖晃著母親,打開盒子夾起一塊蝦肉送到婦人的嘴邊,


    老婦人虛弱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含住了紀剛夾過來的蝦肉。


    她已經不剩幾顆牙齒了,隻能用牙齦與上下顎摩擦著。


    “好吃,真好吃啊。”


    老婦人費勁地吞下蝦肉,滿足地歎了口氣。


    “原來,金縷蝦是這個味道啊……”


    “嗬嗬,他果然沒有騙我哩。”


    老婦人緩緩扭頭,看向自己的兒子。


    “娃兒啊,我知道你一直……咳咳咳!”


    老婦人話還沒說兩句,便又開始咳嗽起來。


    “娘,你先躺下,你先躺下啊!”


    紀剛仿佛意識到了什麽,惶急地說著。


    老婦人仍舊執拗地抓著他的手


    “我知道你一直恨你爹,但你畢竟還是他的兒子。”


    老婦人昏黃的眼睛緊緊地看著紀剛。


    “我死之後,你便改回張姓吧……”


    紀剛哽咽著。


    “娘……”


    老婦人挪開視線,不再看他,她轉動著眼珠,仿佛用盡了一身的力氣。


    “你還活著嗎?”


    “終於,不用再受苦了……”


    她緩緩停止了呼吸。


    ……


    “娘!”


    屋內傳來紀剛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劉林等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麵容悲戚,抱頭痛哭。


    方未寒靠在院牆上,素袍沾染了汙漬。


    他扭頭向東望去。


    天還沒亮,地平線上卻仍然閃動著若隱若現的如太陽般的金光。


    那是南宮太極殿的神異光芒,也是長明城的名稱來源。


    太極金光,晝夜不熄;威加四海,佑國長明。


    這是太祖方乾義說的。


    宛如放屁。


    方未寒默默評價了一句。


    有人生來便活在陽光下,有人卻這輩子都活在陰溝裏,無緣得見長明的輝光。


    即使他們就住在城內。


    方未寒活在陽光下,但卻活得烈日灼心。


    他有些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雲紓在他的識海空間內默默的看著這一切。


    看來,我真的沒有找錯人。


    本座眼光真好。


    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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