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驚寒看到二人,並未起身相迎,隻是語氣冷清的輕聲說了句“坐”。


    兩個魔頭依言坐到他的對麵。


    在修真界叱吒風雲的兩位大名鼎鼎的魔君,現在乖的像學堂裏麵對夫子的學生,低著頭,凝神屏息,誰都不敢先開口。


    這時,坐在墨驚寒身側的真魔忽而展顏一笑,那殷紅的嘴唇像是剛品嚐過鮮血。


    “二位……公子,二位看上去雖然一身邪氣,魔焰滔天,想不到卻也是這般溫潤謙和,有禮卻又拘謹。”


    莫驍和班青旋聞言麵露尷尬,抬眼窺見墨驚寒神色淡漠,他們一時間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擺。對方坐在玉清仙尊身邊說出這樣的話,說不定就是仙尊的意思,這是仙尊借她之口,來罵他們二人嗎?


    可是走上這條路,他們也有很多不得已啊!若是有其他選擇,他們又怎麽選擇成為殺人如麻的魔頭?誰又不想成為萬人敬仰的仙尊?


    站在門口的黎玉將房間內眾人的神色悉數看進眼中,回想著係統對這二人的信息提示。


    魔盟排名第八的魔君,千麵魔君,莫驍,蛻神境四重,氣運值。


    魔盟排名第三的魔君,北冥魔君,班青旋,蛻神境八重,氣運值。


    想不到,他們也曾與墨驚寒有舊。


    不過,有些可笑的是,兩個魔頭居然在聽到心魔的這一番話之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茫然無措。


    哼,裝什麽呢。


    心魔和黎玉同時在心裏說道。


    心魔繼而掩麵輕笑,出聲安慰,語氣間卻沒有半分愧疚,反而是幸災樂禍。


    “哎呀呀,這麽嚴肅幹什麽嘛?這隻是我自己的隨便說說,跟仙尊沒關係的,你們可不要誤會。”


    但莫驍和班青旋二人已然當真,這女子是在玉清仙尊身邊的真魔,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何種關係,但真魔這般肆無忌憚的模樣,很明顯是依托於玉清仙尊的縱容。


    墨驚寒這時終於開了尊口,語氣平淡卻沒有任何責怪之意。


    “小玉。”


    兩個字明明隻是隨意念出來的,卻讓人心中不由地多想,隻見真魔收斂了笑意,有些不高興地嘟著嘴給自己倒茶,然後端著茶杯微微側過身,拿後背對著墨驚寒,像是一種無聲的反駁。


    這也讓兩個魔頭愈加堅信自己的判斷。


    班青旋苦笑,他深吸一口氣,平複氣息之後方才開口。


    “玉清仙尊早知我等會在今日來此。”


    墨驚寒未答話,而是看向一眼身邊的“真魔”的後背,她如有所感,正好回頭。


    眼神的短暫交匯過後,“真”魔心領神會,給兩個魔頭倒上茶水。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用纖長的紅色指甲輕輕叩響玉壺,發出清脆的聲響。


    “是我冒失了,還請二位見諒。”


    兩個魔頭接了茶,這下倒也不知要如何開口了,隻是沉默著,低頭看茶水上方氤氳著的熱氣。


    墨驚寒卻在此時接了話茬,“二位魔君雖然在大梵山上隱藏了身份和修為,但並未遮掩神識,歸元境以上修為的修士都是可以覺察到的。隻是不知二位來尋我所為何事?我雖然在多年前與二位分別有過一麵之緣,但這也不過萍水相逢,二位不必介懷。”


    萍水相逢。


    四個字簡單的概括了他曾與二人的過往。


    莫驍和班青旋心中既是高興,又是難過。高興仙尊確實還記得他們,說明他們在他的記憶中還有一席之地,而且隻是將他們看作尋常修士,並未責怪他們成為殘酷冷血的魔頭。


    但又難過仙尊隻把他們當成尋常修士,與他們的相遇隻是順手而為,萍水相逢。


    班青旋歎了口氣,端起茶杯,“我與莫驍君這些時日正好在附近的天禹州,得知檮杌大會在大梵山舉辦的消息,故而猜測仙尊可能會來,這才想著碰運氣來看看。”


    莫驍目中有些失落,“我等二人在天機樓獲知了一些消息,得知仙尊不久之後就要回仙界,此次前來並非是求仙尊幫忙,而是來感謝仙尊的知遇之恩。”


    二人態度誠懇,沒有在乎墨驚寒和他身邊的真魔的態度,以及身後的黎玉的目光,像是真的隻是來知恩圖報的。


    這時,黎玉關上門,進來坐到了墨驚寒右邊的位置,和“真”魔一左一右的待在他兩邊。她不說話,隻是接過“真”魔遞來的清茶。


    墨驚寒也不說話,隻是自顧自的端起茶杯飲茶,等著麵前的兩個魔頭開口。


    莫驍最先坐不住了,先行交代了自己的目的…不,想法。


    “不知仙尊是否已經知悉如今仙盟與魔盟的異動,雲天州雖然中立,但一旦失去仙尊的庇護,必然要被那些早已覬覦已久的豺狼虎豹瓜分殆盡。若……仙尊願意,我可以將仙靈宗等一眾修士皆納入我天淵聖地之內,以保仙尊傳承衣缽的薪火不滅。”


    他這番話說得誠懇真切,似乎真的是以墨驚寒的意見為主,但實際上房內其他四人都能看出他話中隱含的意味和算計。墨驚寒還沒真的離開呢,他就已經惦記上了對方扶持著的仙靈宗。


    但二十九年對於他們這樣的修士而言,幾乎隻是一次短暫的閉關的時間,一閉眼,再睜眼,五十年的時間就過去了,更遑論這段的三十年不到的時間。


    莫驍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既然以前你曾經救過我,那我就“投之以桃,報之瓊瑤”,替你接管了這些你在意的人和事,讓你無後顧之憂。


    至於墨驚寒還會不會從仙界回來?這個問題他早就問過天機樓樓主,答案就是:不會。或者說,是他回不來了。樓主言他在人間的大限將至,而他一旦回到仙界,就會被重新封禁起來,仙界於他而言,並不是一個好去處。


    班青旋雖然與莫驍目的相似,但說到底還是不同的,他自認為人謙遜有禮,自然不會像莫驍這樣莽撞無禮。


    “仙尊當年將我從妖皇手底下救出來,我一直心懷感激,還有仙尊贈我的青霜劍,我也一直留著。近年聽聞仙尊時常閉關,極少離開雲天州,而我在魔盟同樣事務纏身,故而直至今日才能來與仙尊見麵。


    想不到仙尊還是和從前一樣,看不得人間疾苦,救苦救難,這位……真魔,想來也是仙尊在人間救下的吧,隻是她似乎不是真身,而是借由一塊玄冰作為的肉身。”


    身為和莫驍一樣有魂道手段的魔頭,班青旋沉下心看了一會兒,終於看出“真”魔的魂魄是殘缺的狀態,這具肉身似乎也是從玄冰主體上剝離下來的一塊碎片。


    莫驍這時也注意到麵前的“真”魔的異樣,凝神看去,雖然女子看上去一身的魔氣十分純淨,卻魂魄有缺。他最開始沒敢細看,畢竟對方是墨驚寒的人,但現在聽了班青旋的話,他這才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後他看見了女子身側的墨驚寒,以及他空蕩的左臂。


    “隻是……仙尊的手臂……怎麽了?”


    墨驚寒的左邊衣袖空蕩蕩的,底下顯然沒有血肉,很顯然,他失去了一條左臂。


    他的左臂去哪了?以他的修為,是絕不可能在人間有任何人會是他的對手,更遑論可以傷到他,但他此時確確實實沒了一條手臂。


    兩個魔頭心中將所有在人間有名有姓的大能都過了一遍,實在想不出是誰做的,又或者……是那些隱藏起來的增壽境老祖?但能在此時修到增壽境的修士少說也已經活了千年之久,又豈會不識得墨驚寒此人?他縱橫修真界可不隻是說說而已,是真的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修真界的格局的。


    若不是近年來他逐漸歸隱,不再以真名示人,隻以玉清之名為代,恐怕他也不會有現如今這般相對平靜的生活。


    墨驚寒沒有正麵回答班青旋的問題,隻是輕飄飄地回了兩個字:“無妨。”


    黎玉和心魔同步轉頭,對視一眼,隻是片刻又都同步收回目光。


    真魔其實就是黎玉的惡念,也就是心魔。


    墨驚寒這塊靈魂碎片來到人間之後沒有入輪回,而是用一塊玄冰作了肉身,多年下來,這具肉身已經快要崩潰了,最多還有三十年,就無法再承載他的魂魄了。


    他將一條手臂給小玉作為肉身之後,肉身能承載他靈魂碎片的時間也縮短了將近五年,但心魔得到了一具十年壽元的肉身,不僅能讓心魔修行得更快一些,而黎玉也能快些成仙。


    不過,二人雖然都是魂道修士,在魂道上的造詣極高,卻沒有看出黎玉體內的魂魄與真魔相同,也沒有看出墨驚寒自己也是一塊玄冰化形。


    但墨驚寒顯然不想給兩個好奇心強盛的魔頭解釋真相,反而說起了其他事。


    “仙盟與魔盟的鬥爭早已持續了近一千年,不論我離不離開人間,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修真界本就不缺鬥爭,修士與天爭,與人鬥,雲天州陷入戰爭本就是遲早的事。二位能有此心,我心有感激。


    隻是,玉清山的一切都是日後要留給我的弟子的,二位若是有心,隻需日後不參與她與魔盟的鬥爭即可。”


    這兩個魔頭一來就開始說明了知道他就要離開人間了,而且還一副他離開之後就不會回來了,要幫他照顧這人間的事務,如同當著一個凡人的麵,在談論他死去之後,要如何分割他的遺產。


    但墨驚寒心境淡漠,並不忌諱他們提起自己的這些“身後事”。


    莫驍聞言,心說他的話確實與天機樓樓主預測的一般無二。樓主曾說過,在不久之後仙靈宗就會易主,想不到是墨驚寒早就為他的徒弟謀劃好了未來。他之前提出想接手仙靈宗,自然也是打的成為仙靈宗新宗主的主意。


    班青旋笑言:“不知仙尊打算將仙靈宗給哪位弟子?”


    墨驚寒輕輕搖頭,“並非是仙靈宗,我留給她的,隻有玉清山。仙靈宗並非是我一人所建立的,宗主的任命,我不會摻和。”


    他一直沒有明說要將玉清山給誰,但黎玉已經知道了,他要把那座山給自己。


    莫驍將一枚紅色的珊瑚珠子放在桌上。


    “仙尊既然已經有打算,那我等自然也就不再多舌。此番與仙尊相見的機會難得,我與青旋君為仙尊帶來些小物件,算是對仙尊知遇之恩的報答。”


    班青旋手中茶杯茶水見底,他修長的手指將玉質的杯子輕輕轉動,眼睫垂下,眸色深深。


    “這是一枚芥子空間,裏麵有一些和青霜劍同等品階的靈器,以及一些靈寶,還有……當年那隻妖皇的妖丹。”


    墨驚寒點點頭,右手一揮,莫驍和班青旋麵前多了兩本功法。


    “以二位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早已不缺任何修行資源,這是兩部是可以修行到真仙境的功法,希望二位早日飛升到仙界,同我共事。”


    他語氣冷清,卻直接拿出兩部真仙境的功法,這足以讓金身境老祖都激動不已的功法,現在卻給了兩位才蛻神境的魔君!


    二人此刻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向他點頭道謝。看見墨驚寒已經閉上了眼睛,二人也不再多留,主動離開了。


    黎玉起來去送二人出門,目送他們走遠後才返回去。


    甫一坐回桌邊,心魔,或者應該叫小玉,就小跑過來給她捏肩膀。


    小玉是墨驚寒起的名字,她自己說不上喜歡與不喜歡,隻是覺得普普通通,但自己畢竟得了肉身,倒也沒那麽排斥墨驚寒取的名字了,暫且由他去吧!等她回到本體,自然就不用再用著這名字了。


    “師尊好大的手筆,竟舍得用真仙境的功法來收買人心。”


    黎玉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墨驚寒見狀,右手食指在自己的茶杯邊點了點,黎玉心領神會,也給他倒上。


    小玉給她按了會兒肩,覺得自己手酸了,索性直接趴在了她背上,一雙明亮動人的眼睛,忽而看看黎玉,忽而看看墨驚寒。


    墨驚寒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語氣冷清,但說出話卻讓小玉差點驚掉下巴。


    “他們二人身為魔君,手中冤魂無數,算是你的機緣之一,在成仙之前,你可以試著先將此二獠擊殺,得了功德之後再去渡成仙的天劫。”


    小玉將眼睛瞪圓,滿臉不可置信。


    “我嘞個去,你這剛送完人家功法就開始謀劃要殺人家了,你要點臉不?”


    黎玉沒有七情,自然不會像小玉一樣神色大變,她的臉上是與墨驚寒如出一轍的淡漠,心裏思考的也是要如何獲得這所謂的功德。


    小玉抱著黎玉的脖子,雙腿也打在她的腰上,她歪著頭,看著黎玉的側臉,語氣有些幽怨。


    “你兩個不都是善念嗎?怎麽謀劃起這些殺人的事情來,卻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你倆有沒有心啊!”


    墨驚寒聞言看了她一眼,嘴角噙著笑,“在這方世界的修士之間,殺人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畢竟在踏上修行之路以後,不論是何人的生死都應該看淡。看不淡,理不清,那你就會和他產生強大的因果,不僅會妨礙修行之路,也會讓你陷入無窮的困境。


    今日他們二人來此,已經和你產生了因果。修行太上忘情錄雖然能讓你無心無塵,不沾因果,但它也會讓你沾上的一切的因果線變得極為難解,他們與你之間的因果原本並不深,隻是可能會在日後對你的一些機緣產生影響。


    但那是因為你現在修為太低,他們還沒有察覺到,一旦日後你的修為增加,他們也會察覺到與你的因果線,屆時就算你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你。而要解除你與他們的因果線,最簡單快捷的辦法就是殺了他們。”


    小玉撇撇嘴,吐槽道:“難怪你出手這麽大方,還鼓勵他們加油修煉,合著是在這等著呢,隻要他們變得足夠強,與我們的因果線也會變強,而一旦殺掉他們,太上忘情錄反饋過來的修為也會更多。”


    黎玉也說道:“師尊當真是好算計,早就決定好了不會讓他們有機會飛升,還說要跟他們當同事。”


    用黎玉的話來說,就是墨驚寒畫了個大餅,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大餅。


    墨驚寒聞言卻也不惱,隻是想起來自己還有事情未囑咐。


    “明日檮杌大會就會正式開始,我記得在大梵山西南的一處山林中,有一個小型迷蹤陣,裏麵有一個小空間,是一部真仙境的功法,你屆時去取了。”


    小玉從黎玉背上下來,坐到桌邊,鮮紅的指甲輕輕敲擊著桌麵,“既然是仙法,你幹嘛不直接取了拿來直接送,幹嘛還要我親自去?”


    “那部功法原本就是我尋來的,不過於我而言無用,故而數十年前我就把它放在了那處,當是給弟子們的一樁機緣,隻是沒想到時至今日,依舊沒人破了迷蹤陣,將它拿到手。”


    小玉翻個白眼,“肯定是你藏得太深,壓根就沒想過讓他們得到。”


    “這是機緣所在,沒有那份機緣自然得不到。”墨驚寒無奈一攤手。


    “狡辯!”小玉可不信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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