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了半天,最後還是要異能者打頭陣,進到通道裏去探查一番。


    現隻有沈裕和莊成達他們完整從裏麵出來過,所以在緊急探討了通道裏的構成和一些需要規避的風險後,他們就帶人準備再次出發了。


    鍾杳不在行動名單之內,再加上他受傷了,被強行留在避難所休養。


    臨出發前一天晚上,沈裕摸進了他的房間。


    鍾杳沒睡,沈裕一開門他就知道了,靜靜地等著他爬上自己的床。


    “杳杳,”沈裕蹭過來,手不知道該往什麽地方放,他白天也看到了鍾杳身上的傷口,此時恨不得兩隻胳膊是棉花,別碰傷了鍾杳才好。


    鍾杳轉了個身,麵對著沈裕:“怎麽不去睡覺?”


    “睡不著,”沈裕悶聲悶氣地說:“我怕我一回來,你就不見了。”


    “傻子,”鍾杳輕輕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摸沈裕的頭發,頭發又剃短了,摸著紮手:“別瞎擔心。”


    “是我瞎擔心嗎?”沈裕用手摸著鍾杳的臉:“你別糊弄我,我都知道。”


    “海市上空的通道,剛剛徹底合上了,”沈裕的手心貼在鍾杳的臉上,他感受著手心下傳來的溫度,心裏還是惴惴不安:“你的傀線,能關閉通道,為此你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這些好不了的傷是代價嗎?”


    鍾杳撓撓他的手心:“不是,我的身體和通道的關閉沒有關係。”


    “等通道都關閉,徹底與遊戲失去聯係的那一天,”沈裕看著他,屋裏沒有開燈,隻有兩個人的眼睛在黑暗裏亮晶晶的:“你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沈裕,”鍾杳說:“你在通道裏,有沒有發現奇怪的東西?”


    沈裕的思緒被他拉遠:“你指什麽?”


    “副本世界與現實有太多重疊了,”鍾杳索性起身打開床頭的小燈,說:“我以前不了解人類的世界,所以沒有很強烈的既視感,但你們應該是知道的吧?”


    “無論是什麽背景的副本,都會有一個核心的概念,或者是中式恐怖,或者是西幻,我們都能在現實世界裏找到對應的原形。”


    “通道裏的黑白格子,與我們破壞遊戲核心時看到的是一樣的東西,那是規則。世界由規則編織而成。黑白雙線,一陰一陽……”


    沈裕也坐起來,緩緩說出鍾杳的猜想:“所以,你覺得遊戲世界其實是現實世界的背麵?”


    “是,”鍾杳說:“與其說是背麵,我更傾向於遊戲世界是一個中轉站,執念與靈魂在此中轉,消磨掉身上沾染的前塵,重新化成能量投入現實世界裏。”


    “你覺得遊戲世界,是地獄天堂之類的東西?”沈裕撓頭,想了個接地氣的說法:“確實挺像的,畢竟我們……玩家都是在發生意外死亡後進入遊戲裏的,那怎麽解釋係統和異能?”


    “神,”鍾杳說:“或者世界意誌,總之是淩駕於萬物之上的存在,甚至或許是創世神,隻有祂才有權柄賦予人類力量。”


    “難道係統就是創世神?”沈裕想了半天,有些嫌棄地問。


    鍾杳搖頭:“他還不配,頂多算是,一個意誌的執行者,一個提線木偶而已。”


    “你這次出去,”鍾杳的手點在沈裕的眉心:“要小心山羊,他可能竊取了神的權柄,你們都不是他的對手。”


    “山羊想成神,”被鍾杳戳碰到的眉心涼涼的,沈裕的腦子一片清明:“僅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完成這件事的,他有幫手……一個很了解遊戲,甚至是‘神’的幫手。”


    “係統,”鍾杳緩緩吐出兩個字:“能夠讓所有幹擾器同時失靈,還能攔截住蠍子卻沒殺她的,一定是係統。”


    “他是怎麽從遊戲裏出來的?”沈裕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係統有載體嗎?他會以什麽形式出現在我們的世界?”


    “蠍子見他的時候,他是影子,”鍾杳說:“說明當時他沒有載體,隻是一團……數據吧。”


    “由於係統和異能道具都是來自於神的權柄,蠍子說自己的武器傷不到係統就有解釋了,”沈裕點頭:“如果他和山羊一起出現,那豈不是死局?”


    鍾杳:“山羊想成神,係統想要什麽?”


    “係統想要什麽?”沈裕一時也想不出來,胡亂猜:“他想脫離係統的身份,要自由?”


    “嗯,”鍾杳點點頭。


    沈裕瞪大了眼睛:“不是,真的讓我蒙對了?他搞這一出,隻為了要自由?”


    “他已經產生自我意識,不願受製於人,同時又借助玩家的眼睛看到了那麽多事物,”鍾杳頓了一下,繼續說:“僅靠他自己,應該是無法擺脫控製的。”


    “他難道不想成神?”沈裕不信:“當有一塊蛋糕擺在自己麵前的時候,我不相信他還會去吃糠。”


    “那就不知道了,”鍾杳的表情有一絲微妙:“你覺得,山羊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沈裕嗤笑一聲:“他做夢,要是神有這麽好當,那麽滿天下都是神了。”


    “你都覺得他在做夢,那係統呢?”鍾杳幽幽地說。


    “……”


    兩個人對視一眼,沈裕一挑眉:“係統不會跟山羊一起行動,他隻會提供信息和一些幹擾。”


    “所以,你這次出去,小心山羊,”鍾杳說:“即便他以凡人之軀竊取神的權柄……”


    說著說著,鍾杳突然沒聲了,腦子裏的一根線突然被撥動,他猛地明白了什麽,怔住了。


    沈裕聽到一半,鍾杳突然不說話了,嚇得他趕緊湊近了摸摸鍾杳的脖子:“怎麽了?”


    “沒,”鍾杳慢半拍回神,握住了沈裕的手:“我是想說,他應該不能過分使用那種力量,人之身……承受神的力量,會有限製的,如果真遇到,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過去,盡量拖延時間,可能也不失為個辦法。”


    沈裕光點頭去了,被鍾杳拍了腦袋:“別光點頭,我知道你會衝上去,但是這次,別衝動。”


    “那你會在這裏等我回來嗎?”沈裕看向他。


    “我不確定,”鍾杳握緊了他的手,說:“現在這個時候,我不想騙你,沈裕,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我得去找另外的方法。”


    “既然你說你的身體與通道的關閉和怪物死亡無關,那到底與什麽有關?”沈裕湊近了一些。


    “你不告訴我,我就會一直提心吊膽,”沈裕聲音放輕,像是在呢喃:“告訴我吧,讓我心裏有個底,行嗎?”


    鍾杳另一隻手捂住胸口,想了一下,說:“我是怪物,偶然之下獲得了人的身體,人和怪物之間可能會有一些,不匹配的地方……”


    “沈裕,你信我,”鍾杳伸手捧住沈裕的臉,認真道:“不管我去了什麽地方,我一定會回來的。”


    “……”沈裕靜靜地任由他捧著自己的臉,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所以,你還是會……”


    “我會回來,”鍾杳重複道,他把額頭貼在沈裕的額頭上:“你在這裏,我就一定會回來。”


    “騙子,”半晌,沈裕咬著牙擠出來兩個字,鍾杳就是個騙子,他根本沒有什麽辦法來阻止自己的死亡。而作為要死亡的那一方,鍾杳卻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他也是個廢物。


    “你就是隻會騙人的小怪物,”沈裕抓緊了身前這個人,顫抖著出聲,兩個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什麽都不管了,隻想帶著鍾杳遠走高飛。


    鍾杳輕輕碰了他的眉眼:“是,我是隻會騙人的小怪物,你害怕嗎?”


    有滾燙的淚珠在溫暖的黑夜中悄無聲息地落下。


    “是小怪物,也沒關係……”


    沈裕出發的時候,下巴上還有半個牙齒碰撞皮膚後留下的傷口,他大咧咧的擋都不擋一下, 夜鶯一邊做最後的準備,一邊嘀嘀咕咕。


    蠍子拍了她腦袋一下:“偷偷摸摸嘀咕什麽呢?”


    夜鶯臉一紅,欲蓋彌彰地咳了兩聲:“沒什麽。”


    “哦,”蠍子也看到了沈裕下巴上的牙印:“你羨慕?”


    夜鶯一下子蹦出去三米遠:“姐!你在說什麽!我還是個孩子!!”


    蠍子把匕首插進自己的靴子內側,挑了挑眉:“還有六個月, 別以為我不知道。”


    夜鶯臉紅的跟猴屁股一樣,轉過身去不看她了。


    她轉身的時候,正好看到鍾杳從避難所裏出來。整個人裹在巨大的軍綠色大衣裏,腦袋上帶著一頂厚帽子,隻露出了一張慘白慘白的小臉,夜鶯頓時飛奔過去,控訴沈裕:“哥你身體都這樣了,你怎麽可以這麽慣著沈裕?”


    沈裕正好走過來,一下子揪起夜鶯的耳朵:“又打我小報告?”


    “疼疼,”夜鶯拍著他的手:“我這是為我哥好,鍾哥受傷了你還……你真是個畜生!”


    說著,她一跺腳,轉身鑽進了車裏。


    沈裕氣笑了一下,攤開兩隻手,抬起下巴對著鍾杳,說:“我是畜生嗎?”


    從鍾杳的角度,那個牙印清晰可見。


    沈裕真覺得自己冤枉死了,他怎麽可能趁鍾杳身體這麽虛弱的時候做那種事?這還沒怎麽著呢,夜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要真吃到嘴了,夜鶯不得上來撓他兩爪子。


    “作吧你,”鍾杳不知從哪掏出一枚創可貼糊在沈裕的下巴上。


    其實沈裕的心裏空落落的,但是他又不能表現出來,用嘻嘻哈哈的樣子掩飾自己的真實情感,他往前伸了伸脖子:“我要出發了,來一個臨別吻?”


    “沈裕,”鍾杳都不用特意去看,都知道旁邊有一圈人悄悄用餘光打量著他們。


    麵對鍾杳的惱羞成怒,沈裕臉皮厚的刀槍不入,攬著鍾杳的腰就把人摁在了牆上,露出一個委屈巴巴的表情:“不愛了?”


    鍾杳:“……”


    見鍾杳不說話,沈裕湊近了一些,撩起鍾杳垂在臉側的長發掛在手指上,呼氣如蘭。


    “還是說……”


    “杳杳,你不要我了?”


    即使沈裕的聲音再小,在場的人都是異能者,哪一個不是耳聰目明,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那腦袋齊刷刷就轉了過來。


    馬上就要出一趟有去無回的任務了,這時候吃一點臭情侶的瓜怎麽了!


    鍾杳被他的呼吸燙的耳尖發紅,仰起頭來用手掌輕輕推了推沈裕:“你注意點……”


    “咬完就不認賬了?”沈裕沒挨到打,於是得寸進尺:“真無情。”


    鍾杳恨不得直接變成空氣逃走,於是拉起衣服擋住一半的臉,正打算彎腰逃走,就聽見沈裕身後的那群隊友突然衝過來開始起哄。


    “親一個,親一個……”


    他們把兩個人團團圍了起來,笑著拍手,讓他倆親一個。


    “嫂子也是異能者嗎?真俊啊,我這輩子沒見過長得這麽牛逼的人……”


    “我怎麽聽說嫂子是個普通人?就是出門老是會碰見怪物,有點倒黴……”


    “你他爹的都斷網多久了?不知道嫂子是大名鼎鼎的黑玫瑰啊,遊戲裏的top1,就是沈隊在嫂子麵前,也隻有挨打的份……”


    沈裕本來隻是想調戲一下鍾杳,這下被人圍起來一起調戲了,饒是他臉皮再厚,此時也有些羞赧,拿手轟人:“去去去,湊什麽熱鬧。”


    鍾杳在他後麵用手掌捂著臉,歎氣。


    還能怎麽辦,他就是看上了這隻撒歡的大狗,寵著唄。


    沈裕隻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掰過來,一隻微涼的手按住他的脖子狠狠往下一壓,沈裕被迫彎腰低頭,臉頰撞上了一片溫柔。


    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鍾杳立刻鬆手,揮了揮手:“好了,一路平安。”


    已經到出發的時間了,沈裕站著傻笑,被一群玩家簇擁著拉走了,還大聲朝著鍾杳的方向喊著。


    “放心吧嫂子,我們一定把人全須全尾帶回來……”


    沈裕給了那人一彈指:“老子用你們帶?”


    “哈哈哈……”


    他們爆發出一陣飽含揶揄但是善意的笑聲。


    鍾杳靠在門邊,看著車開走了,唇邊的笑意才緩緩褪去,他低頭從口袋裏拿出來手機,上麵有條未讀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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