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棟建築間的小道一般都短,有光,幾步就穿過去了。但總有幾條不知道怎麽隔出來的,延伸進去不知道通向哪裏,越往裏越黑,墨一樣,人進去走遠點就像被吞沒了。


    江濜其實經常來雪山,不過他已經很久沒回騎士堡了。他不想,也沒這個必要。


    什麽都在變,這處地方早就不是他記憶裏的模樣了。他左右穿梭在人群裏,雖然靈活,但避免不了有些磕碰或撞到人。再一次撞到人胳膊時,江濜擰起眉毛,不管不顧地衝向一道兩棟矮樓的夾縫中,絲毫不停歇地鑽進黑暗裏。麵具人早在江濜往人堆裏鑽時就收了翅膀,落地追著江濜跑。此時江濜一拐,他也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小道很暗,旁邊的兩棟樓都熄了燈,照著小道的隻有通向兩邊街道出口處灑進來的薄薄一層光,小道中心完全陷入黑暗裏。麵具人跑到小道後半段時停了腳步,立在原地看著前方。


    江濜不在前麵。


    他猛然轉頭,身子不動,腦袋卻在脖子上生生扭了一百八十度。靜默幾秒後,他扭回脖子,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四周,然後徐徐邁著步子走向另一端的出口。


    兩頭的街道上瑣碎的聲音混雜著灌進小道裏。背後沒由來地響起一陣驚呼,麵具人快走到盡頭的步子一頓,轉身看向了身後——各式各樣的彩色氣球擠在空中後散開,爭先恐後地飛向更高的地方。從小道望過去,依稀可以看見許多人在圍觀拍照。


    氣球都飛過了房頂時,麵具人垂下目光,看著一個藍色的氣球緩緩升起,一點一點的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才去追它已經飄高 了的夥伴。氣球下方小尾巴一樣的線被風吹的左搖右擺,一副活潑歡快的模樣。


    笑臉的嘴角誇張地上揚,在空中越升越高。麵具人搓了搓指尖,蹲下身撿起一截還帶著毛刺的不知先前用來串什麽的竹簽,然後直起身猛地甩手擲了出去。藍色的笑臉氣球“砰”一聲炸開,氣球碎片零零落落地灑下來。麵具人邁開步子,朝進來的方向快步走出小道。


    小道盡頭的一處昏暗的凹陷裏,江濜被死死抵在牆上,捂住了大半張臉。


    要呼吸不上來了。江濜艱難地想動胳膊,但還沒抬起來就被更用力地摁住了。嵌了顆子彈的小臂被一壓,江濜直接眉毛起舞,喉嚨裏溢出一聲壓抑的痛喝,差點一口咬下去。


    見狀,捂著他口鼻的毛爪子鬆了鬆。江濜抬起一張繃的緊緊的,看不出情緒的臉,幽幽地注視著那對塑料黑眼睛。


    這處凹陷不大,像個沒長好的葫蘆,肚裏比入口處稍稍寬一些,堪堪藏住了這一人一熊。麵具人隻要再往前兩步,看仔細一點,就能看到他倆了。


    江濜往這邊跑的時候壓根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地方。他跑一半被一隻毛爪子猛地一拽,嚇得魂上了天魄入了地扭身就是一拳。那一拳打到一團毛上,他險些脫口而出的一句髒被結結實實地堵在嘴裏,熊高馬大的大熊像隻大八爪,纏著他把他壓在牆上。


    江濜想不明白這熊怎麽會出現在這,為什麽幫他,又是怎麽把麵具人弄走的。他想開口問,但是被捂著嘴,他不想吃進去一嘴毛。於是他靜靜地與那對塑料眼睛對視,好半天以後視線下移,他才想到裏麵人的臉是不是應該在熊嘴那裏。


    合著他剛剛一直盯著人家的頭頂看。


    沉默半晌,江濜趁大熊不注意忽地一擰身甩出半邊胳膊,一點不拖泥帶水地衝大熊的腦袋去,又扒拉又拽,硬是要看清裏麵是何人。大熊被他嚇得一把抱住腦袋,一邊躲江濜的手一邊往後退,“啪”一下貼在牆上,跟江濜掉了個個兒。


    江濜沒受傷的手撐在大熊下巴邊上,眼睛上下遊離一時不知道往哪看。


    長得還挺高的。江濜想。要知道,他可是腿長兩米二身高三米三的長腿酷哥,極少有人需要他抬頭看。


    翟野算一個。


    這熊如果沒踩增高那就算第二個。


    江濜看著熊緊緊張張地抱著腦袋,一隻蹭滿了他的血的爪子毛成了一縷一縷的,又把血蹭到腦袋上:“你的爪子,別到處摸了。”


    熊不動,還是抱著腦袋。江濜就拍拍它,道:“有血,別蹭了。”


    熊一下把手放下來,放在身前舉著,看上去在仔細端詳。它保持著這個姿勢一直沒動,像是宕機了,變成隻真的玩具熊。江濜就也跟著它看,盯著那雙大毛爪子。


    江濜真的流了挺多血,熊的一隻毛爪子顏色比另一隻深了不少。不知過了多久,江濜都懷疑熊裏麵的人是不是睡著了,熊突然抖了一下,然後抬手就是一巴掌拍江濜腦袋上。有點痛,給江濜打懵了。


    這熊?有潔癖是怎麽著?


    熊打完那一掌以後叉著腰,憨憨的表情裏竟然看出幾分憤怒。江濜皺著眉頭,尾巴一甩,少有的沒發作,低聲細語地道了聲對不起。熊把那隻滿是血的手在江濜麵前指指點點了幾下,又把手叉腰上。江濜費勁地抬起受傷的胳膊,忍著劇痛給熊看傷口。他手上的彈孔被袖子虛虛蓋住了一點,看不清具體模樣,隻能瞧見指尖上滑下去的血。


    又是安靜半天,一人一熊都像被按了暫停鍵不動,隻有江濜的傷口還在滴血。實在是不能理解這奇怪的氛圍,江濜正要開口說話,就見熊又舉起爪子往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江濜傷口一震,痛的整個人一抖,臉都扭了,聲音也七上八下的,還嘶嘶抽冷氣:


    “什麽毛病你?”


    熊腦袋往前一懟,跟江濜腦門對腦門,險些把江濜懟成了個鬥雞眼。江濜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帶著滿滿的試探與不確定,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江晗晴叫來的嗎?”


    其實江濜原本想問它是不是江晗晴,那兩巴掌真的特別有江晗晴的味道。但是這個身高就很讓人懷疑。他對他姐還是蠻了解的,就算他們很多年沒見了,江晗晴也不至於長這麽高。


    除非踩了個高蹺。


    熊依舊不出聲,抵著一會兒江濜的腦袋後,用那隻幹淨的手揉了揉江濜的後腦。江濜穿的薄,一件毛衣剛剛跟麵具人打架的時候還打漏風了。熊這個姿勢很像把他摟在了懷裏,不暖,但是毛絨絨的,很舒服。


    像進了一床軟和的毛毯裏,適合睡覺。江濜想。不過熊沒給他這個機會。它很快退開了,轉身向凹陷外走。江濜望著它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叫它,隻靜靜地看著它走出去。身影消失前,它探出一隻爪子對江濜揮了揮,應當是在告別。等江濜走出凹陷再走出小道時,已經沒有熊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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