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李知章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察言觀色的本事自不在話下,見楊建林這模樣,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您、您……”


    他說了半天,最後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楊建林還是他多年恩師。


    李知章想了想,看向楊意道:“楊小姐,即便你相公被打,也是十幾天前的事,驗屍結果還沒出…”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楊意打斷,隻聽她冷哼了一聲,麵容充滿不屑。


    “你們果然是官官相護!”


    李知章:……


    算了,他還是閉嘴吧。


    這件事,他還真說不清楚,幸好經過前麵楊意這麽一鬧,請來了王妃和柳大人,有她們二人在旁,屆時真要被陛下追責,他還有個人證。


    但心底裏,卻還是不相信自己的恩師,會做這種事。


    恩師楊建林,為人的確嚴肅了些,透著些封建禮教下老夫子的刻板,但他為官清廉,從不與人為伍,雖隻是個寺丞,卻是在三年前的政變中,為數不多的,活下來的老臣之一。


    隻是,見楊意這對他們二人如此不信任的模樣,李知章求救地看向許雲姝。


    他看得出來,也不知是不是同為女子的緣故,楊意對許雲姝似乎頗為信任。


    楊建林被自家女兒的一番話氣的不輕,跟破風箱似地喘了幾下,察覺到李知章的神情,下意識順著視線看去。


    就見劉非身上的衣物已經被全部剝光,而許雲姝換上了防護服,手裏拿著閃著森森寒光的小刀,霍霍向劉非。


    許雲姝沒看到李知章求助的目光,方才這一番鬧劇,她隻分了點心神觀望,手下動作卻沒停,真相到底如何,剖開屍體,就知道了。


    隻是,按照流程。


    許雲姝轉頭看向楊意,“從目前體表來看,無法判斷你相公的死亡原因,現下我們要將屍體剖開,家屬…”


    許雲姝頓了頓,把後麵‘麻煩去簽署一下告知同意書’這幾個字給咽了回去,“你同意嗎?”


    劉非身上的確有幾處並未消散的淤青,但可以看出,淤青在慢慢消散,應該就是楊意說的,十天前被人打的傷痕。


    其他部位,都沒有特別明顯的致命傷,因此想要判斷劉非的準確死因,還是要剖屍看看。


    “剖屍?”楊意小臉一白,她即便性子再潑辣,到底也是一女子,在家時是大小姐,嫁給劉非後,劉非也沒舍得讓她吃苦。


    聽到這話,動了動唇,一直嚷嚷著想找出真凶的她,一時間也有點拿不定主意。


    反倒是好不容易不說話的楊建林,聽到許雲姝這話,頓時皺起了眉頭。


    “剖屍?你是仵作?女子也能當仵作?”


    楊建林杵了杵拐杖,不讚同地看向李知章,話語裏頓時帶上了說教,“鶴之,你真是胡鬧!堂堂順天府,沒別的人了嗎?哪有讓女子驗屍的道理?”鶴之,是李知章的字。


    楊建林讀了四十多年的書,覺得女子在家乖巧聽話,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才可稱之為好女子。


    至於女子入朝為官,那就是天大的笑話!


    雖說仵作隻是賤籍。


    可有司查院的例子在先,仵作在部分地方,也已經有了官職。


    有官職的職位,就不該由女子插足!


    “再者,女子會什麽?”


    李知章聽到楊建林文思泉湧般,說教味愈濃,背後的汗幾乎快要把衣裳浸濕,不是,老師,您可快別說了!


    “女子又如何?某些老頑固隻知那些條文教誨,死板的要命,還不如長街上賣東西養活自己的女子呢!”


    楊意還在糾結,話卻幾乎不過腦子地說了出來,在家多年,她厭惡極了父親對女子的約束和教條。


    說罷,她徹底緩過神了,看向許雲姝,“姑娘,我同意剖屍。”


    “好。”


    許雲姝點點頭,全程並未搭理楊建林。


    快速又熟練地將劉非的頭發剃下,露出青灰色的頭皮,許雲姝並未急著開顱,而是取出白酒,沾濕棉布,輕輕擦拭著他的頭皮。


    等了一會,許雲姝發現,在劉非的後腦勺處,有一塊青紫色的痕跡,慢慢顯現。


    “這是…”


    柳向卿疑惑,看了眼白酒,“我竟不知,白酒竟還有這種功效?”


    “難道劉非是遭人暗算身亡?”


    柳向卿猜測道。


    “不是,這是皮下出血。”許雲姝解釋道,“白酒擦拭,隻不過是讓傷口能夠更清晰地顯露,純度越高,效果越好。”


    這是一種生活反應,也就是說,劉非在十天前的那次鬥毆中,曾被人砸傷過腦袋。


    許雲姝抬頭,看向楊意,開口問道:“劉非可有跟你說過,他腦袋受傷的事?”


    楊意愣了下,點點頭。


    “有是有…但是,當時他腦袋並未腫起,他用藥酒揉了下後,就說沒事了,之後也一直沒聽他說過,我就沒當一回事…”楊意一頓,“難道…相公他是因為這個死的嗎?”


    “不太確定,還需要進一步的考證,如果可以,你盡可能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說清楚,想想劉非有沒有什麽異常表現,興許對找出死因有極大的幫助。”


    許雲姝並未給出準確的答案,隻是沉靜道。


    許是她太過專業的術語,以及泰山崩於前的鎮靜,讓楊意不自覺地放鬆下來,點點頭。


    “好。”


    … …


    劉非與楊意雖是老夫少妻,可劉非卻一點苦都沒讓楊意吃,劉非白天去碼頭搬麻袋和貨物,晚上回到家,就接一些鄰裏鄰居的碎活,打桌子、櫃子或椅子之類的。


    楊意則平日裏繡些手帕,補貼家用,日子算不上富裕,可對隻有兩個人的家庭而言,平淡又溫馨。


    劉非知道楊意怕疼,也一直沒提生孩子的事,兩人就這麽甜蜜地過了三四年。


    十天前。


    劉非比之前都要晚回家,回來時,粗麻衣的料子上,多了幾個腳印,頭發上還沾著些碎屑。


    楊意立馬放下手中的帕子,上前攙扶住他。


    “相公不想讓我擔心,隻說他不小心從梯子上滾了下去,如果說有什麽異常的…”


    若不是她不相信,找人問了下,才知道,劉非受傷並非他說的那般,而是有人故意找茬。


    楊意皺眉想了想,不確定道:


    “困…算是異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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