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雖然跟在他身邊的隻有十幾人,可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卒,就算對付上百個小毛賊,也不在話下。


    更何況,他隱藏了身份,裝成來大寧做生意的商隊……隻要把錢財都交出去,想來不會有性命之憂。


    不過,讓他驚訝的是,這夥盜賊的身份……似乎和官府有關係,查驗了他們的貨物和路引後,便把他們帶到了大寧府衙。


    等了半個時辰,隻見一個穿著黑袍的光頭男子,眯著三角眼坐在自己麵前,冷漠的開口問道:“你們來做什麽的?”


    “我們是來大寧做生意的。”


    “做什麽生意?”


    “購買毛皮。”


    “嗬。”姚廣孝眯著眼,拿出他們的路引,放在朱元璋的腦袋前,厲聲喝問道:“這上麵的畫像是你嗎?”


    朱元璋神色不變道:“對,這就是我!”


    “是嗎?”


    “是的,那時候我還很年輕!”


    “這就不是你!”姚廣孝把路引拍在桌子上, 擲地有聲道:“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也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朱元璋突然變得很激動,大聲道:“我等商賈去領路引,那畫師就給了我這麽一張畫像,我說這不是我,他說這就是我,沒辦法,我就隻能用這個路引了!”


    姚廣孝點點頭,打量著朱元璋等人,沉默許久,猛然喝道:“你們不是做生意商賈,並且還是從京城來的,打過仗,殺過人,我說得對嗎?”


    朱元璋辯解道:“我們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為何栽贓陷害?”


    姚廣孝壓根就不信,冷冰冰道:“栽贓?你們拿的路引,壓根不能進入大寧,大寧自有流通的路引!”


    “這是朝廷頒發的,按照大明律,我等持此路引,天下皆可前往……”


    “朝廷頒發的又如何?這是大寧,是寧王朱權的藩地,隻要沒有寧王允許,就算是當今的皇帝陛下,也沒資格來這裏。”


    朱元璋的心沉了下去,眼前的這家夥,十分聰慧,但是對朝廷並無敬畏之心。


    他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因為他忽然察覺,這大寧好似沒那麽簡單,隱藏著貓膩……因為就連官方的路引,大寧也不承認。


    “沒話說了吧?”姚廣孝洋洋自得,冷笑道:“老實交代吧,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朱元璋沉默下來,看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姚廣孝,忽然心生一計。


    “我們確實從京城來的,也曾當過武將。”


    朱元璋抬起頭,咬著牙,憤恨的罵道:“世道不公,我等南征北戰,為大明立下了汗馬功勞,結果卻被小人構陷,胡惟庸、李善長、劉伯溫……全都死了,我們沒辦法……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當官了,當個商賈四處賣貨。”


    朱元璋本以為,姚廣孝會為朝廷辯解幾句。


    結果,姚廣孝好似遇到了親人,笑道:“真是相逢恨晚啊,咱們這個鳥朝廷,我看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如今京城的情況怎麽樣?”


    朱元璋眯起了眼睛,如數家珍的說起朝廷的情況,內容之詳細真實,讓姚廣孝都忍不住咂舌。


    姚廣孝眼都亮了,親切的拉著他的胳膊道:“走,我帶你去拜見寧王殿下。”


    “朱權?”朱元璋頓時一愣。


    兩人沒走多長時間,就看到一座恢弘的建築拔地而起,占地上百畝,朱紅色的大門高大而威嚴,走進王府,樓閣飛簷翹起,雕梁畫棟,色彩斑斕的彩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十分氣派。


    朱元璋此刻就像是個鄉下來的傻小子,左瞧瞧,右看看,忍不住問道:“這是朱權的府邸?”


    “沒錯。”


    左側停放著一輛馬車,車身是用上好的檀木打造,車身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龍紋鳳舞,顯得十分豪華。並且還用六匹通體雪白的馬拉乘的,全身沒有一點異色。


    “這是朱權的座駕?”朱元璋看呆了。


    聞言,姚廣孝偏過頭,嚴肅的警告道:“無論是王府,亦或是馬車、珍寶,都是屬於大寧的全體百姓的,寧王殿下隻是具備十二個時辰的使用權!”


    朱元璋:“……”


    朱權十分勤政。


    每天日上三竿的時候,他會從三丈寬的大床上醒來,在幾十個近侍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乘馬車半個時辰到莊園裏,有東北出名的廚子做的大餐,地三鮮、鍋包肉、醬骨頭、鐵鍋燉……應有盡有。


    優雅的用完早餐後,朱權想著去城外打打獵,散散心。


    卻被近侍攔住了去路,低聲道:“殿下,蔡巍已經等您一個時辰了,若是您再不見他,恐怕他就要闖進來了!”


    朱權不屑的罵道:“本王乃是藩王,而他不過是個小小長史,豈能如此囂張?”


    “您還是見見他吧。”


    朱權冷哼一聲,轉身去了崇明殿,等見到蔡巍後,還沒等他開口,蔡巍率先說道:“殿下,老臣請求致仕!”


    朱權目瞪口呆,不滿道:“你才多大年紀啊,就想著致仕,怎麽連一點上進心都沒有?好好幹,你很優秀,本王全都看在眼裏,以後不會讓你吃虧的。”


    誰料,蔡巍對這套畫餅話術已經免疫了,認真的說道:“殿下,老臣六十多了,此次前來就是和您交接的……這是各地縣令送來的奏章,還有關於農桑和水利的,以及軍隊的糧餉又要發了,您也要盡快處理,不然會引起兵卒不滿……”


    “您來真的?”


    蔡巍一臉堅決,搖頭道:“這些事情,原本就要由您來處理,老臣又怎麽能自作主張呢?”


    朱權大手一揮兒,充分發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優良傳統:“無礙,這些事情還是你來做吧,我相信你!”


    蔡巍卻不幹了,急忙道:“老臣年齡已經大了,精力不足。殿下啊,您正是年富力壯的時候,應該多處理一些奏章啊!”


    “本王相信你的才能!”


    “不不不,殿下的才能勝我十倍!”


    兩人相互推辭,蔡巍緊緊抓住朱權的胳膊,忽然悲戚的說道:“如今奸臣當道,蠱惑殿下,長此以往下去,我大明必將陷入動亂之中!老臣實在不願見到這一幕啊,還請致仕離開!”


    “原來是這樣啊!”朱權點點頭。


    蔡巍再度苦口婆心的勸道:“殿下,您年齡尚幼,沒有經曆元末時期,那時候天下大亂,瘟疫橫行,百姓們饑餓,人相食……如今天下安寧,豈能為了一己私欲,置天下百姓於不顧呢?”


    “你是說姚廣孝吧?”


    “嗯!”


    朱權臉色嚴肅幾分,承諾道:“既然如此,那我即刻讓人逮捕姚廣孝,並把他下獄,如何?”


    “啊?”蔡巍驚訝的抬起頭,這樣的處罰,是不是太嚴重了?


    雖說他們兩人不對付,但是在蔡巍看來,姚廣孝確實很有才能,東北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有一半都是姚廣孝的功勞。


    朱權接著道:“您不滿意,那好,本王即刻處斬姚廣孝,還您一個公道!”


    “這……這如何使得?”蔡巍是個實在人,姚廣孝又沒有犯什麽大錯,至於嗎?


    “本王也想清楚了,就按照蔡長史的意思,把東北情況一五一十的稟報朝廷,到時候,什麽忤逆聖上、大逆不道、胡作非為……這些罪名,一股腦的安在本王腦袋上,本王就算不死,恐怕藩地也被除去了。”


    “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啊!”


    朱權臉色十分的肅穆,說道:“等到了那個時候,咱大寧的百姓是不是又倒退回去了?盜賊橫行,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您難道想看到那一幕發生嗎?”


    蔡巍愣住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我倒是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咱們大寧的百姓呢?這十年來,咱們做了多少努力,你心裏又不是不清楚?難道就忍心看著這一切灰飛煙滅嗎?”


    “本人對您十分尊敬,敬佩您的才能。卻沒有想到,您不過是為了一點小事,就生出了致仕的想法……難道說,您就想回家安享晚年嗎?”


    蔡巍被說的十分羞愧,低著頭,紅著臉,囁嚅了半晌,才開口道:“老臣並非是逃避,隻是覺得,像您這樣的皇子,應當以陛下為榜樣,每日用功批閱奏章。”


    “父皇?你見過父皇?”


    朱權急忙詢問,他在就藩路上穿越過來的,雖說有點模糊的記憶,可是過去了整整十年,對父皇的基本長相忘得差不多了。


    “當然了,老臣乃大寧長史,深受陛下重視,自然被陛下召見過幾次。”


    朱權摩挲著下巴,思索著詢問道:“父皇長什麽樣子?”


    蔡巍比劃了起來:“當今陛下啊,那是有異象的,他個頭很大,比我高出兩三個頭,他的手臂啊……就像大腿一樣健壯,一手就能抓起來黑熊……眼裏閃爍著金芒……”


    朱權懵了,這描述的還是人嗎?


    “父皇真是這樣子?”朱權疑惑的詢問道。


    “當然了!”蔡巍堅定不移的開口道:“陛下以乞丐出身,恢複我漢室江山,難道不是天命所歸嗎?難道不是天生異象嗎?”


    “也對啊!”朱權一想起後世老朱的鞋拔子臉,就不由得覺得膈應,滿清誤華三百年啊,把老朱的畫像都畫成什麽玩意了?


    就在這時,姚廣孝前來拜見,得到應允後,便帶著朱元璋一同前來。


    朱元璋抬起頭,打量著大殿的布置,最後目光看向前方,他一眼就看出來,眼前這個滿臉英氣的家夥就是皇十七子朱權。


    朱元璋本以為,朱權一定會驚慌失措,或者全身顫抖的跪下。


    可是,讓他沒想到,朱權隻看了他一眼,然後十分坦然的詢問道:“道衍,這是誰啊?”


    朱元璋迷茫了,隻不過十年沒見,朱權竟然認不出來他了?


    “你是朱權?”朱元璋詢問。


    朱權一愣,這老頭也忒無禮了,要知道,在東北這個地界,還沒有這麽牛逼的人物存在。


    “沒錯,本王就是朱權!”


    一聽這話,朱元璋沒來由的火大,怒斥道:“你好歹還是個皇子,穿的亂七八糟,衣冠不整,一點皇子的威儀都沒有,是不是在這裏待久了,也變得像塞外胡人一般模樣了?!”


    朱權頓時被罵懵了,這老家夥好大的膽子。


    他剛想拍案而起,姚廣孝急忙道:“殿下啊,你別看此人長得老了點,瘦了點,固執了點,但是此人有大學問啊,懂得如何治政,比蔡巍這家夥強多了,比貧僧也略勝一籌!”


    朱權頓時來了興趣,姚廣孝精通佛儒道三家學問,又深諳人心,智計無雙,要說能穩勝他的人,恐怕隻有開國第一謀士劉伯溫,能與之一戰了!


    此人平平無奇,竟有如此才能?


    蔡巍壓根就不信,就姚廣孝這人品,能舉薦出什麽玩意?


    蔡巍當即考校道:“政事繁多,不單單涉及民生,還有水利、農桑、商業,就連市場上的糧食價格,也要了如指掌,你知道這些知識嗎?”


    朱元璋臉色平靜,嗤笑道:“你說的這些,不過如此。如今天下安定了將近三十年,有些地方耕地不夠,而有些地方缺少百姓,故而要遷徙百姓……”


    朱元璋說的很詳細,蔡巍聽得呆若木雞。


    這人還真有才能啊!


    他急忙搖頭道:“你是從關內來的,肯定知道朝廷的消息,故而在此大放厥詞。我數年沒離開過大寧,自然不知情。”


    “嗬,那就說說你們大寧的事情吧。”


    朱元璋毫不遲疑,開口解釋了分封的原因,還有如何治理人丁缺少,從農桑到水利,各個維度都解釋的很清楚。


    蔡巍張大了下巴,道心頓時嚴重受挫。


    他當了十年的長史,竟然還不如一個外來的老頭?


    難道自己的能力就這麽差嗎?


    朱權很驚奇,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老頭,竟然如此厲害。


    蔡巍在治理地方上,確實有獨特的天賦和見解,可要是和老朱比治政,那就是被降維打擊了。


    老朱是誰啊,他不是元末的皇帝!


    他是當了三十年的皇帝,水裏進火裏出,開局一隻碗,一統江山的鐵骨頭,硬漢子!


    蔡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沉默許久,大聲道:“我大寧地處邊關,邊境線漫長,所以凡是善於治政的,必須要精通軍事,你知道怎麽用兵嗎?”


    “這種粗劣的問題,我根本不屑回答。我身旁這個車夫,跟隨我幾十年了,比你知道的多!”


    李文忠默默地抬起頭來,普天之下,有資格稱他車夫的,恐怕也隻有朱元璋了!


    於是李文忠歎了口氣,開始說起了用兵的精髓。比如如何布置陣型,如何利用地勢,又如何根據戰場的形勢進行改變。


    李文忠說得頭頭是道,儼然是一位精通兵法的大家。


    蔡巍臉色頓時變了,手顫抖了片刻,結巴的詢問道:“難道你也是淮西武將?”


    “嗯,打了幾次仗,這隻是我的一點感想……”


    蔡巍咬咬牙,對著朱元璋和李文忠行禮,又轉身看向朱權,大聲道:“殿下,論才能智謀,巍如螢火之光,此二人如皓月之明,請您善待這兩位客人!”


    朱權也動容了。


    大寧最缺的是什麽?


    是人才啊!


    朱權猛地抓住朱元璋的手臂,朝著座位上拽,朱元璋驚訝的看著朱權,詢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哈哈,你可願意當本王的屬官?”


    “屬官?”


    朱權傲然的抬起頭來,大聲道:“我,朱權,我父親是大明皇帝,我是大明寧王,在大寧一帶,我有上千裏的封地,百姓數十萬戶,怎麽樣,跟著我幹吧,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朱元璋眯起了眼,打量著麵前朱權,皺眉道:“區區屬官,我不願意!”


    “嗯?”


    朱權一愣,不屑的揮揮手道:“既然不能為我所用,直接拖出去殺了。”


    朱元璋儼然一驚,驚疑道:“就算藩王權力很大,但是要處死別人,難道不需要稟報朝廷嗎?”


    聞言,朱權咧嘴笑了起來。


    姚廣孝哈哈大笑。


    蔡巍滿臉愁容,臉色黯淡。


    朱權笑道:“向朝廷稟報?根本不需要!本王的大寧偏遠,有誰能管到本王?有誰敢勸諫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考慮,願不願意當本王的屬官!”


    朱元璋亞麻呆住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囂張跋扈之人。


    姚廣孝趁機進言道:“你們淮西武將受朝廷覬覦,整日惶惶不安。倒不如投了寧王殿下,待到天下歸心之時,一舉讓這日月換新天……到時候,你就能封侯拜相了!”


    朱元璋看了看朱權,又看了看姚廣孝。


    好家夥,滿屋子都是反賊啊!


    “這……這種事情不應該藏著點,掖著點嗎?”


    朱權一攤手,不屑的笑道:“有什麽可藏的,掖給誰看?”


    看著大殿內無動於衷的眾人,朱元璋的心沉到了穀底,如果燕王隻是背地裏搞小動作,那這朱權就差在臉上刻兩個字。


    造反!


    沉默了許久,朱元璋內心雖掀起了驚濤駭浪,但是表麵卻十分平靜,看著朱權的臉,說道:“好,我做你的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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