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默默念著“知命不貪”這四個字,神情落寞地扭過頭。


    見她這副模樣,裘半山無奈歎氣。


    馬車下坐在桌邊的人們看似談笑風生,可他們無時無刻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突然,前方跑來一匹受驚的馬。所有人警覺地盯著那個方向,恍惚間似乎能聽到清脆的刀刃出鞘聲。


    馬揚蹄而去,眾人凝視遠方良久,周邊略顯荒涼,幾隻寒鴉自稀稀拉拉的樹林上飛過。


    店小二是個人精,早就看出這支商隊非比尋常,給客人們沏好茶便躲到了茶鋪裏頭。他背靠在磚牆上,抬頭望見窗外巍峨的山巒,幾片烏雲籠罩著山頂。


    店小二眉頭一皺,心想著今日要早些收攤。他無聊地咬起一根稻草,哼起小曲兒。


    商隊大約停留了半個多時辰,隨行的馬和駱駝也都被牽了回來。駝鈴輕輕碰撞,悠揚的旋律迎風飄揚。


    馬車上的兩人靜默不語,氣氛沉重。


    冬日寒冷,天色昏暗的很快。一路向前走來,地麵上的積雪厚厚一層。馬車突然頓住,一直閉目養神的裘半山身子一僵。


    “師父,各人有各命。”阿滿起身伸了個懶腰。


    太陽光照射進來,她總是覺得很刺眼。現在的夕陽餘暉微弱了很多,車廂內更是昏沉了下來。


    不知怎的,阿滿心中隱隱不安。她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師父,隻見他眉頭緊鎖。


    若是她沒猜錯,今晚將要發生大事。


    天色漸暗,領隊的年輕人騎在駱駝上啐了一口。店小二說的客棧不知道在哪門子的道上。


    到處是雪,這裏還屬於山林。夜裏平地的商隊可能會引來狼群。


    商隊一行人又前進了兩裏路,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天空暗的發藍,星漢燦爛,啟明星閃爍著光芒。


    貪狼幫的精銳過過刀口舔血的生活,意識到再往前進隻會陷入夜色深處的不知名危險當中,領隊之人下達了命令,原地駐紮。


    馬車停下。裘半山從車上下來,他剛雙腳著地,有一個身形矯健的男人便緊跟其後。


    “老頭子我又不會跑,拿些吃的而已。”裘半山訕訕道。


    他臉上露出笑容,可是眼睛裏沒有絲毫笑意。


    眼前的這個男人印堂發黑,眼窩深陷,看得出來很疲憊。


    他一臉凶相,聽完裘半山的訴求之後,轉身離開。沒過一會兒,男人回來了,手裏提著一個包袱。


    他一言不發,就把包袱遞到裘半山身前。


    “難吃死了。”阿滿嚼了兩口幹糧,幹巴的不行。


    她掀開車簾,入眼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夜色的光亮在雪上麵折射,北風呼呼吹著,頗有荒寂的味道。


    阿滿差點被一陣風凍掉鼻子,她縮了回去,車廂內有暖爐,睫毛上的霜一下子化開,眼眶裏有點濕潤的感覺。


    她轉過半個身子,有些漫不經心地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知何時,山穀裏的風聲越來越大。樹木被刮的向一側傾斜,淒厲的風聲猶如慘叫。


    馬受驚原地躍起,大聲嘶吼著,尥蹶子踢倒了篝火。緊接著,駱駝也都躁動不安,有人率先作出反應,試圖過去穩住那些牲畜。


    可是於事無補。


    一時間嘶吼聲和驚呼聲此起彼伏。外麵的混亂讓阿滿眼皮一跳。


    她眯起眼和裘半山對視了一下。


    看師父的表情,他似乎早就知道了。


    有人驚叫了一聲,“是狼群!”


    馬車開始晃動,阿滿差點被顛簸到木板上。商隊被受驚的馬和駱駝打散。


    人要是赤手空拳和狼搏鬥,隻要功夫夠高,也不是沒可能的。


    可阿滿並沒有探頭出去看,他們麵臨的狼群估計有上百隻。


    不多時,狼群仿佛看到了可口的獵物一樣興奮地嚎叫著。山林幽深,回蕩著它們的淒厲嗥叫。


    一雙雙發著幽綠光芒的眼睛猶如一整片林子的螢火蟲一般,漸漸靠近。


    與數百隻野狼肉搏是下下之策,領隊率著一小支人馬攔在最前麵,他們從懷裏掏出煙霧彈,借用武力扔向遠處。


    狼群停止了靠近。眾人舉起火把,將火把插進雪地,跳動的熊熊烈火令群狼望而卻步。


    “走!”領隊沉著嗓子道。


    他們與狼群周旋了好久,野狼懼怕火焰,一時半會兒不會追上來。


    前麵的道路上留下了不少痕跡,他們順著找去,不料半路上又下起了大雪。


    北狄的雪一大片一大片,就像是巴掌大的鵝毛。


    天色陰沉,烏雲蔽月。


    雪色刺眼,一行人在漫天飛舞的雪花裏仔細辨認馬車痕。


    他們護送的女人還在馬車裏。


    雪崩如決堤。山穀之間的道路上覆滿了雪。


    善後的貪狼幫的人趕來時,大雪封山,雪堆成一座城牆那麽高。


    有人蹲下身,指尖撚了撚雪,臉色大變。


    “前有雪崩阻路,後有狼群虎視眈眈。”


    半山腰上,兩個黑色人影藏匿於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樹之後,冷眼旁觀著底下。


    人是如此渺小,站在高處看的時候,宛如一隻隻螞蟻。


    裘半山口中念念有詞,阿滿偏過頭,又把目光投向雪崩處。


    “他們一時半會兒跟不上來。”她開口道。


    聞言,裘半山深吸了一口氣,生死不過一念之間。阿滿躺了兩日,頭有點暈乎乎,方才的雪崩來的太突然,若是他沒用奇門遁甲算過,若是他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麽壓在雪堆下的屍骨裏有他們師徒二人,


    貪狼幫的人隻認阿那圖的命令。


    他們領命護送阿滿去南疆,如今卻遭遇了雪崩。夜裏風雪交加,身後是凶殘的野獸,可即便如此,他們必須要確認阿滿在這白雪之下。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裘半山念了一段往生咒,他退後幾步,衝著阿滿招手。


    “走吧,我們要趕在雪停前離開這座山。”


    雪是有聲音的,阿滿一腳踩下去,感覺半條腿都要陷進去了。她蹙眉,聲音虛無縹緲,“該去何處?”


    她躡手躡腳地跟上,抬頭望了一眼夜空,薄薄的烏雲像是麵紗一般半遮起玉盤一樣的月亮。


    裘半山轉過頭,順著阿滿的視線抬頭望天,他長長歎息道,“去南疆。”


    “他們發現我們憑空消失,必然會追上來。”阿滿不解。


    她身上的衣物略顯單薄,發絲被風吹亂。


    裘半山沉默半晌,眼神裏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說道,“阿滿,你體內真有蠱。”


    “什麽?”阿滿的腳還沒踩下去,抬頭一愣,“我從未被可疑的南疆人靠近過。”


    她正否認師父的論斷,電光火石間,多年前的某張麵孔顯現在她眼前。


    是他?


    阿滿眯起眼,麵色冷冰冰的,她眉眼間閃過一絲陰狠,聲音陰惻惻的。


    “去,我要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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