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大門被人一頓捶。青榷強忍著困意,穿上了加厚的棉衣走到門口,他無奈地歎氣道:“阿滿姐姐,你怎麽總是夜裏回來?”


    夜雨夾著雪粒,狂風肆虐,漆黑的路麵上泥濘不堪,潮濕和寒冷撲麵而來。


    青榷推開門閂,兩眼還沒來得及睜大,餘光匆匆掃過門外,隻看見阿滿站在門檻外身形瑟縮,慘白的麵龐上毫無血色。


    “阿滿姐姐?你怎麽了?你是不是又去接活了?”青榷忙上前挽住她,他的手剛碰到阿滿的手指尖立馬被冷的縮了回去。


    他不敢置信地問:“你不要命了?哪有你這樣的,一天天不回家在外,好不容易回一趟還快把自己弄死。”


    若是平時他斷然沒有膽子敢這樣說話,在他出言不遜的第一句話之後,阿滿必然給他一點苦頭。


    這事不對勁。門外的人充耳不聞,她的唇不停地嚅動著,整個人全身濕透,像隻落湯雞一樣狼狽。


    青榷見她愣神,全身止不住地發抖,一把將人拽回,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了眼外麵,暴雨如注的深夜,隻有泥潭反射出亮光。


    他把阿滿帶回房間,皺起眉頭不語,一個人去燒水。離開前青榷給她遞回來一塊幹淨的布,沒好氣地嘲諷她就像是乞丐一樣。


    當阿滿浸泡在熱水裏,氤氳的霧氣彌漫在空氣中,她終於也找回了自己說話的聲音。阿滿整個人畏縮成一團,雙手雙腳被熱水泡的有了溫度,她的手抱著自己的膝蓋,整個人埋進水裏。


    “青榷,我可能快要死了。”阿滿的頭還有一半露在外麵,她說起話時浴桶裏嘟嚕嘟嚕冒泡,“我肚子好疼啊。”


    阿滿死捂著肚子,潔白的牙齒死死咬著嘴唇不放,她的臉白裏透紅,迷離的雙眼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死死折磨著她。


    “呸呸呸,你在說些什麽埋汰話?肚子是不是吃壞了?你到底做什麽去了?這一天天也不回來,難道你還在為貪狼幫賣命?師父不是不讓你再和那些人有來往嗎?你別嚇我啊,我去給你找藥。”青榷臉上露出擔憂之色,他轉過身就要出去。


    “別走,我感覺我肚子裏有東西在動。心口也疼了,腦袋也疼了。你幫我寫封信,你讓師父回來。”


    疼痛就像鈍刀砍肉,一下一下一陣一陣的擊碎阿滿,沒有半點喘息的空間。她一隻手搭在浴桶邊上,手指關節泛著青白的顏色,腦海裏浮現出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麵,耳朵旁邊似乎響起尖利的鬼叫聲。


    認識的不認識的麵孔在她大腦裏放大出現,金戈鐵馬血肉橫飛的場景仿佛身臨其境。


    “你房間裏是不是有鎮定藥?告訴我你放哪了?”青榷焦急地走到書桌旁翻箱倒櫃起來。


    “叔容——竇鷙——宓休——”阿滿仰起頭,臉頰上竟隱隱約約竄動著一股黑氣,她呢喃著腦海裏揮之不去的身影,纖長的睫毛猛烈顫動,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你的藥放哪了?”青榷扒拉著櫃子,他過於投入,壓根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閉上了嘴。


    他一下一下翻找著藥罐子,突然一陣惡寒自腳底上竄到青榷的頭皮,他停下手裏的動作,吞了一口唾沫,背後散發出來濃烈的殺氣令他如墜冰窖。


    “阿滿姐姐,我是青榷啊。”他呆愣在原地,說話聲音不敢太大。


    他的脖頸處抵上一把鋒利的匕首,刀刃的寒意貼合在肌膚之上,青榷哽咽著說:“阿滿姐姐……”


    房間裏安靜的很詭異,青榷能聽見阿滿身上滴落下來的水珠拍打在地麵上的聲音。


    阿滿這副模樣他從沒見過,但是師父和他提過,想保命的話念一下紙條裏的名字。


    可是他從來沒有當回事,那張紙條鬼知道放哪裏了!


    青榷急中生智,他現在在生死一線間,隻覺得一顆心懸在崖上,他顫抖著聲線道:“大楚,姬已。”


    脖子上的刀刃鬆開了一下,阿滿冷聲道:“你去過大楚?”


    青榷道:“沒有,但是我有一個朋友去過。”


    “那你怎麽認識姬已?”阿滿將匕首再次推向青榷的喉嚨。


    刀架在脖子上,青榷隻覺得冷汗直流,他快要見著閻羅王了。他結結巴巴道:“我不僅認識……姬已,他還……就在這裏做客呢。”


    阿滿像是思索了一會兒,收回了匕首,她的雙眼裏布滿薄霜。青榷強忍著恐懼轉過身去,他盯著阿滿這張不熟悉的麵容道:“阿滿姐姐,對不住了。”


    他將手一揚,一把白色粉末飛灑。阿滿狂暴的氣息瞬間消失殆盡。青榷紅著臉扶起即將暈倒的阿滿,她方才殺心一起直接從浴桶裏出來了,竟然連件衣服都未披上。


    這哪裏像快要死了?分明是要把別人嚇死還差不多。


    屋內點著明亮的燈光,青榷將人攙扶到床邊,他把阿滿放倒用被子蓋上,正四處找尋她的寢衣,突然他的眼睛瞥見一抹鮮血。


    青榷嚇得半死,他實在不知道如何處理,轉頭想到西北角的小房間裏還有個姬已。


    外頭的雨大如豆,雨夜裏不斷穿梭在屋簷底下的黑影晃動,急促的腳步聲像是黑暗中摸索潛行的捕食者。


    “你不許對她做什麽,否則我殺了你。”


    房間裏燒起木炭,青榷綁著姬已趕到了阿滿床頭。他手裏死死捏著一瓶黑色罐子,若是姬已不好控製他便打開,破罐子破摔兩個人都進入沉睡。


    姬已的眉眼少了昔日的張揚,他有些狐疑地掃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青榷道:“別裝了,你可以開口說話的。那藥我後來又試過,三天就能恢複。”


    聽到他這麽說,姬已挑了一下眉,他慵懶地笑了笑,語氣不善:“小鬼,你大半夜把我叫起來就為了看一個女人?”


    “我要你守著她,我得出去一趟。如果你要逃跑,體內的餘毒可讓你活不過三日。”青榷故作蠻橫道。


    姬已沉靜地看著床上的人,他的餘光瞟到她白皙脖子上的一小塊裂痕。


    青榷正把捆住姬已的繩子係在一旁,卻被一個力道拽回。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見姬已掙脫了死結,他伸出手摸向昏迷過去的人。青榷想要製止他,還是晚了一步。


    “你別碰她!”


    一聲輕微撕裂的聲音傳來。


    姬已瞳孔震驚地盯著新出現的那張臉,他回頭眼神冰冷地看了一眼青榷道:“她怎麽了?”


    “不知道,你看著她。她流血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出去找大夫,你替我照看她。”


    姬已皺眉,目光投向臉色煞白的阿滿,他問:“她怎麽流血了,受傷?”


    青榷搖頭,他的眉頭皺在一起,輕聲說道:“我沒見過這樣的症狀,她……床榻上一直有血。”


    門外的雨水衝刷一切。


    房間內的人都沒有注意到越來越靠近的腳步。


    姬已抬手抓起被褥就要掀開,青榷急的大叫:“你做什麽?你放開!”


    所幸他提前替阿滿穿上了寢衣,他根本阻止不了姬已。這個男人裝了這麽久,硬是賴在家裏扮豬吃老虎。看起來他和阿滿並不是十分熟稔。


    與此同時,房間門被人一把推開。


    沒人回頭看門外到底是誰。


    吸引他們目光的是濡濕床榻的一灘血。


    “你們在幹什麽?”堯大步流星闖了進來。他身上的寒氣襲來,惹得阿滿不由得皺了一下眉。


    青榷支支吾吾道:“阿滿姐姐受傷了,她今晚犯了一次。”


    也不知道堯有沒有聽他說,另一邊的姬已被一把提起衣領扔了出去。堯抽出腰間的刀,就要刺到姬已,卻被青榷拉住。


    “堯哥哥,他和阿滿姐姐認識。我拜托他照看阿滿姐姐才讓他來的。”


    堯收回刀急忙回到床邊,當他看到床榻上洇染開的紅暈時,明顯身子一僵。


    “阿滿姐姐的情況是不是不好?我去找那個老頭救她。堯哥哥你守一下她。”青榷打算拉起吃痛的姬已,還沒走兩步就被叫回去。


    堯別開臉,將被子拉回。他不自然地低下頭道:“你去拿布和棉花,越多越好。”


    青榷焦急地說:“阿滿姐姐流好多血,她剛剛一直在說肚子疼,不用看大夫嗎?”


    姬已和堯的目光在某一瞬間交匯在一起,兩個大男人的身影被燈火拉的老長,他們在各自尷尬的眼神裏看到對方深深的敵意。


    青榷繼續道:“阿滿姐姐一直流血要不要用藥給她止血?我還是先拿止血的藥來吧。”


    堯瞪了他一眼,清雋的麵容閃過可疑的紅暈,他咬著牙低聲說:“你去拿布和棉花,別的不用管。”


    青榷還想說什麽,床上的阿滿不舒服地翻了個身,她的動靜讓其餘人皆是一怔。


    “小鬼,他說的沒錯,快去吧。”姬已看不下去了,歎了一口氣道。


    窗外淒厲的叫聲使得夜晚愈發寂靜。一隻海東青張開大翅迎著風雨盤旋在半空中停滯不前。


    一個賤嗖嗖的聲音在朱雀耳邊響起:“你說海東青好不好吃?感覺肉會很硬。”


    朱雀“呃”了半天,轉頭對著藍蛇說:“你有命吃嗎?”


    某處不起眼的民居裏,藍蛇和朱雀剛動完手,地上的屍體還沒涼。藍蛇嫌惡地皺起眉,從屍體之間退出來,他的表情不太和善,語氣夾槍帶棒起來:“你說的話沒一句是我愛聽的。真是服了,和你在一起簡直無趣。”


    “巧了,和你在一起簡直度日如年。”朱雀彎腰撿起地麵上的一張紙。


    “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麽流入北狄的?”朱雀沉下臉,看了一眼紙上寫的內容。


    藍蛇冷哼道:“管那麽多。你那天說看見葉小姐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我怎麽會認錯葉小姐?”朱雀抬起頭,有些氣憤,他握緊了拳頭道,“她欠我的話本子還沒給我要回來呢!”


    “噗哈哈哈,你差不多得了,大男人天天看話本,怪不得白隼不想和你組隊。”藍蛇走到桌邊,他打開火折子,點亮了蠟燭。


    朱雀也不惱,無所謂地聳肩道:“他就是一個粗人,我不和他計較。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姬已明明來了大都,我們卻怎麽也沒收到他的消息。”


    藍蛇微微側頭,他拿起蠟燭,跳躍的燭火映在他臉上,細長的雙眼絲毫沒有溫度,他走到另一側,那裏一早便堆起了柴火。藍蛇抿著嘴唇笑:“可能死了吧。”


    熊熊烈火在人們睡夢中燃燒。下雨的淩晨,街上有人看到濃煙滾滾,想要救火,呼喊了鄰裏起來。等到天色大亮,看熱鬧的百姓都被驅趕,民居內的所有人早就燒成焦炭。


    疼。


    阿滿醒來的第一感覺就是疼。


    她躺在被子裏,渾身上下都很難受。尤其是身下,總感覺濕漉漉的。


    她剛要撐起身子,便聽見有人叫她。


    “阿滿,你怎麽樣?昨天為什麽……”堯走到她身邊半蹲下來,目光裏滿是擔憂。


    她很難受,也很煩躁。肚子疼的她不想說話。


    阿滿一起身便覺得小腹有一陣洪流傾瀉而出。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大腿根皮膚上沾上了一點熱的潮意。


    她有些慌神,眼裏閃過無數的驚恐。


    “沒事,這是女兒家都有的。”堯的視線偏開,雙手握成拳頭不停地摩挲著食指。


    阿滿麵色一紅,張開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誰幫我換的衣服?”阿滿的聲音十分嘶啞。


    她記得昨晚回來時先是見到了青榷,隨後泡了個熱水澡。昨晚被雨水淋了一路,她的身體早就支撐不住了,最後還是回來了。


    “還有你,為什麽回來?”阿滿緩緩抬眸,杏眼微眯,她的語氣裏帶上幾分清寒,“你是不是偷偷調查我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我忍不了。為什麽你會為了別人做這種事?”堯一邊搖頭一邊苦笑,他突然傾身而上,雙手撐在阿滿的床榻上。


    “你知道了?”阿滿斜了一眼,單挑著眉笑起來。她強忍著小腹的脹痛,大喘了一口氣道:“我做什麽你管不著。”


    “肚子好疼,我想死。”


    阿滿被一陣劇痛痛的滿頭冷汗,她雙手緊緊捂著肚子,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堯的怒意消逝不見。


    “我讓青榷給你去買紅糖了,你要不再睡一覺?”


    阿滿垂下頭,眼裏滿是哀求:“既然你知道了,可不可以幫我圓謊?我不想讓他知道。”


    堯冷著臉一言不發。


    門外傳來青榷咋咋唬唬的聲音:“阿滿姐姐,我回來了!”


    堯的眼瞼下垂,他抿著唇不是很高興。


    “堯哥哥,幫幫我嘛。”


    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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