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錦姑娘已經醒來了。她不肯吃飯。”


    狄鏡漢正巧回了殿門,下人一臉焦急地走了過來向他稟報。他臉上的戾氣收了收,不明就裏地問:“到底怎麽回事?”


    “皇妃……皇妃來過。”太監壓低聲音道。


    “以後沒有本皇子的準許,誰也不許進長樂殿。”狄鏡漢冷冷道,他煩躁地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吩咐了兩句,“你進去告訴她,要是不好好活下去,她的家人也都陪著她入土。”


    皇宮裏糟心的事不止一兩件。


    前線傳來戰報,金國向哈夏開戰,兩國竟然在北狄不知情的情況下將開戰地點設在北狄境內。北狄幅員遼闊,可作為軍事強國,別國打仗放在自己境內,無疑是在侵犯國家主權。


    接到消息時,狄格正打算處死兩個借著獻藥之名故意接近他實則想要謀害他的前朝舊部。


    狄格眼裏充斥著殺氣,重複了一遍那兩個死到臨頭卻朝著他吐口水的殺手的話:“前太子溫良恭儉,是北狄正統。”


    他放聲大笑起來,眼睛裏透出不可忽視的危險,滿臉的絡腮胡嚴密隱藏起他凶殘的表情。“他就是再得民心又如何?坐在皇帝這個位子上的人,是朕!”


    一道洪亮的冷哼聲響起,其中一名殺手怒斥狄格:“你弑父殺兄,蒼天在上,絕不會放過你這狗賊,狄格,你看看你的幾個子女,都如同你這畜生不如的東西一樣荒淫殘暴。北狄終有一天會重新回到太子遺孤手上!你且等著吧!二十年前你手上沾上的鮮血,我們會絲毫不差地還給你。”


    “死到臨頭還嘴硬。遺孤?朕當年可是提前半個月就把皇兄的孩子就給砍死了,朕親自下的手,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也就隻會找一個由頭造反。”狄格勾起陰冷的笑,不甚在意。


    兩名殺手相視而笑,臉上竟然露出慷慨赴死的毅然決然,他們放肆地笑了,用他們鄙夷的眼神輕蔑地掃過狄格的臉。


    “狄格,不妨告訴你,我們的新主已經對你的子女下手了。你就等著白發人送黑發人吧。其實我們做情報的也知道,這宮裏的皇子你是完全不上心的——”


    狄格臉色大變,冷喝道:“你們知道些什麽?”


    殺手們嘲笑夠了,收起多餘的表情,用最陰毒的口吻說:“你寶貝的東西我們都盯著呢。”


    一陣令人不適的撕咬聲沉悶壓抑地傳來,兩人咬斷舌頭,死前臉上還保持著詭異的笑容,他們的身子直直傾倒而下,鮮紅色的血止不住地流淌到地麵。


    狄格冷著臉拍了拍手,一時間不知從哪出現了一排蒙麵的暗衛。他們抽出刀一把捅進房間內所有聽見對話的宮人。


    “笑話,北狄是朕的天下,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先過了朕的神策軍這一關。”狄格站起身,他的麵容凶狠,不怒自威。他握緊了拳頭,微微垂頭不知在想什麽,良久他道:“今日起大都戒嚴,凡可疑者格殺勿論。暗中查,一隻蒼蠅也別放過。”


    北狄皇宮靜謐莊嚴,隔天下了雪。


    狄格從近臣口裏聽見了大楚近來不安分似有暗中聯絡西州的動靜,他冷笑一聲,拿起煙鬥時忽然想起一個人。


    “大楚的質子,朕還沒見過。”狄格吞雲吐霧,一臉享受。


    “陛下,質子一直在質館裏。前段時間二皇子和四皇子總是邀他一同去跑馬場練馬呢。”


    狄格揚眉道:“看來朕的皇子們還挺喜歡他。將人帶進宮吧,朕倒要看看,金國使者替朕挑選來的這個大楚質子有何過人之處。”


    近臣道:“陛下,需要封賞質子官職嗎?”


    “之後再議。二皇子記不住所有事了是嗎?”狄格放下煙鬥,眼神犀利地盯著近臣。


    “回陛下,二皇子身負重傷,太醫說頭傷到了能不能再想起來就是天意了。”


    “那將二皇子手裏的職權都收回來吧,你替朕找幾個青年才俊接手。最好讓蕭家的那個小子也鍛煉鍛煉。”


    早上的口諭中午便有人到質館傳旨。宮裏的太監頭戴小氈帽,全身毛絨的衣服,迎著寒風一點也不哆嗦。他見了錢俅,眉頭一皺,上下打量起錢俅身上洗的泛白的粗布。


    “公公有何事?”錢俅淡淡笑道。


    來的太監嫌棄地看了一眼質館四周,態度傲慢,頭搖搖晃晃地說:“皇上要宣質子入宮。”


    錢俅一愣,一旁的憐葒也是如此。


    “質子?皇上要見質子?”


    太監不耐煩道:“不是見質子,以後他可享福了,入住宮裏。你們還不快通知過去?質子可有貼身伺候之人?”


    錢俅道:“公公稍安勿躁,公子近日臥床不起,我一會兒便去將消息告知他。有一名安分的宮人伺候他的。”


    “那便好,省的咱家到時候還得另派一人給他。好了,消息也送到了,今日日落前讓質子進宮吧。”太監輕聲哼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轉了過去。


    急切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錢俅和憐葒互相看了看,眼底露出擔憂的情緒。


    錢俅想,進宮可不是什麽好事。


    憐葒想,月兒要和他們分別了。


    黃昏,憐葒特意燒了紅燒羊肉以及羊肉餃子,不知從哪還打開了一瓶酒。她招呼錢俅以及月兒一起吃,嘴裏念念叨叨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這話給月兒整懵了。


    錢俅笑她無病呻吟,月兒隻是陪質子進了宮,又不是離開北狄。


    憐葒一把抓起月兒的手,淚眼汪汪地道:“小月兒,你看起來就傻呆呆的,你走以後就沒人聽我碎碎念了。進宮以後可千萬不要再傻不愣登的了,在宮裏什麽話都不多說,哦,你說不了話。什麽話都不能聽,不然你腦袋什麽時候掉的都不知道。”


    酒勁上頭,憐葒看了看窗外的斜陽,深深歎氣道:“等我到了歲數,以後出宮就去開一家酒館。哼,要說我的廚藝不賴吧,我的父親以前是禦膳房裏的大廚……”


    “月兒,往後每月初三我都會和錢俅進宮,去內務府領銀錢,你最好等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不然我可不會饒你。”


    錢俅默默收起她的酒杯,拍了拍憐葒的背。他給月兒使眼色,示意她快走。


    這最後一頓羊肉餃子很香,酒也很香。往後的每一年冬天她都能回想起來。


    離日落還有半個多時辰,月兒從廚房出來手裏還提了一個食盒。她進西院門口時,腳步一頓。


    赫連赦早就立於雪地候著了。他挺拔高大的身影令眼前的茫茫雪地不再空曠,他的墨發垂落,顏色黑的好像夜幕,絲滑的仿佛上等綢緞,亮麗濃密。


    月兒低下頭,走到他身邊。她將食盒遞過去,香噴噴的羊肉味撲鼻而來。


    赫連赦淡淡回眸看她,語氣不冷不熱:“走吧,還讓我等你。”


    月兒震驚地抬眼望著他,顰眉掃過赫連赦的身子,他什麽也沒有帶。


    她做了一個手勢,急匆匆地衝進房門。不知道在裏頭翻騰什麽,聽的門外的人劍眉緊鎖。


    待月兒從房間裏走出來,赫連赦麵色微怔,她胳膊上掛了個包袱,手裏拿著湯婆子,神情低落地倚在門邊。


    質館離皇宮不遠,赫連赦和月兒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到天黑。皇城守衛早就知道質館裏要來人,打量了一眼前來的人,看著虛弱無力,他身後的宮女冷得直發抖。


    偌大的皇宮寬曠寂靜,夜深下來後天邊的晚霞漸漸消失,偶爾迎麵見到值守巡邏的禁軍。赫連赦優哉遊哉地走在前麵,他寬大的袖子裏雙手交疊,滾燙的湯婆子溫暖著他的手。


    走進內宮牆,前麵已經有人等著了。月兒好奇地抬頭望過去,有一個翹著蘭花指掩口譏笑著他們的太監。


    “質子擺好大的譜,說天黑前進宮還真就趕在天黑才來。”他陰陽怪氣地白了一眼赫連赦,對月兒則是直接無視。


    太監身著青色禽袍,看上去是有一星半點的職位的。他昂著頭一個側身,搖頭晃腦地說:“跟我來吧。”


    聞言,赫連赦抬起長腿就走。月兒短暫一愣神,沒一會兒也緊緊跟了上去。


    她倒是奇怪了,敢情太監們都喜歡搖頭晃腦?


    路上三五成群的宮人們見了帶路的太監都紛紛讓路,他們嘴裏提到了幾個肮髒的詞,竟然一點也不避諱。


    隱隱約約的,月兒聽到什麽強迫、賣的、上癮……太監們邪惡的淫笑聲令人作嘔。


    “蔡公公,一會兒一起去玩啊。”


    不遠處又來了兩個人,月兒低著頭沒有看他們。


    帶路的蔡公公朝著身後翻了翻白眼,尖細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激動:“等我把人帶過去,可別先享用了,不然——”他的聲音瞬間變得陰森。


    來的兩個人賠笑道:“自然,我們懂規矩。”


    不知七拐八拐走到了什麽地方,此處偏僻的像是荒廢好幾年的宮殿。蔡公公撇著嘴努了努,語氣生硬:“就是這了,質子以後就住在萬春宮。晚上最好不要隨意瞎逛。”


    說罷,蔡公公逃似的撒腿就跑。


    赫連赦轉過頭,眼神散漫地看著月兒,他問:“何必跟我來?在宮裏還怎麽給她傳消息?”


    月兒身體一僵,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之人,她淺笑著搖了搖頭。


    赫連赦頓感無趣,拂袖進了門。


    今日初五,天空中的月牙好似彎鉤。月兒抬起頭望了一眼,眼裏蒙上一層薄薄的月影。


    到晚上的時候,不知從哪裏鑽進來的風,月兒隻覺得耳邊響起巨大的風聲,她在黑暗中睜開眼,竟然發現她房間裏的窗戶都被打開了。


    大半夜的冷風直吹,雪地的寒冷讓她被冰凍的麻木了。她一個激靈起身,望了眼窗外,雪地上留下一連串未消失的腳印。


    腳印隱沒在暗處,周圍的環境空曠寂靜。月兒離開房間,往另一頭走去。走廊裏隻有她的腳步,她原本也沒覺得可疑。可是沒多久,本該屬於她的腳步聲出現了淩亂。


    一時間尾椎骨的寒意襲來,月兒放慢了腳步。她咽了口唾沫,耳邊似乎聽見粗喘。


    漆黑一團的夜色中,背後跟了個陌生人。


    風刮了過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突然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味道令她眉頭一皺。


    “嘿嘿嘿,你是來陪我的嗎?你也被皇上厭惡了嗎?讓我看看你的臉,是什麽樣的狐媚子?”


    察覺到身後的人撲了過來,月兒側過身站在一旁。沒成想那人直接撲倒在地。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這才看清,地上之人一臉瘋癲之相,口中一直絮絮叨叨:“狐媚子,狐媚子,膽敢害本宮?臭婊子,你以為本宮不知道是你?”


    這瘋女人神色一凜,帶著無盡的恨意瞪了過來,她的嗓音像是被火焚燒過,嘶啞又用力:“賤人!賤人!你不就比我年輕?論美貌,你這低賤的女人哪裏比得過我?本宮要殺了你!你憑什麽?蕭凝玥,你是什麽東西?你們世代養馬的蕭家都不配給我提鞋!”


    “皇上你看,被臣妾發現了,她就是個毒婦!她看著臣妾的樣子好嚇人,她要殺了臣妾!皇上,你為什麽不救臣妾?臣妾死的好冤啊!”


    瘋女人在地上不停地亂踹,似乎回憶起噩夢一般的痛苦。她披頭散發地搖晃著腦袋,雙手突然鎖住自己的喉嚨,她的聲音十分詭異:“皇子是野種!都是野種!太子你好冤啊!北狄好冤啊!”


    “你是不是想看我死?”


    淒厲的慘叫聲戛然而止,瘋女人放開被掐的快斷的脖子,一動不動地斜眼盯著月兒看。


    她癲笑起來,笑聲猶如鬼魅,在這淒涼的宮殿裏不斷回響。


    “我才不死呢!我要看著你們都死。嘿嘿嘿嘿嘿,不然怎麽對得起我祁家滿門!你是誰啊?你看著好麵生啊,長得可真普通。看你這模樣不像是壞人,我告訴你個秘密吧——告訴你可以,但是你可得和我交換一個秘密,不然我可不說。你快說你願意和我交換秘密!”


    一片烏雲隨風飄過,月色暗了下來。


    “你聽好,這秘密我從沒告訴過別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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