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饒命!女俠!我說!”一旁一直磕頭的男子悲愴的聲音打顫著,他是頭一回遇到武功高強的貴族小姐啊。男子抬起頭,額頭上血肉模糊,他不敢直視麵前的女子,目光投在雪地上,說:“我們幾個原本是武館裏的學徒,早些年手中學了功夫,便想著能混口飯吃,想去給官爺們做家丁。可誰知正經府邸根本不收我們這些人。隨後有個兄弟說去參軍,我們去詢問,又被人告知需要銀兩買通典軍校尉。我們兄弟幾個本就是一窮二白的,哪來的銀子啊?”


    葉傾冉蹲的時間有些久,她艱難地舒展了一下肩頸,不耐煩地說道:“說重點。”


    男子虎軀一震,看了一眼高個子,隻見他麵如死灰,男子咬下牙,道:“我們被羞辱了一番後,替軍隊幹起了醃臢勾當。”


    葉傾冉眯起眼,問:“什麽醃臢勾當?”


    男子答:“替他們擄掠大家閨秀。給他們……”


    高個子一聲幹咳,睜大了眼,他的腿還是劇痛無比,可是此時穢事被陳情,就像暗無天日的陰溝老鼠見了光,“吱吱”亂作一團。


    “軍隊裏的士兵要高門大戶裏的小姐們給他們當軍妓!”男子幾乎是高喊出聲。


    饒是在另一邊的敬妍也被這句話驚得尖叫出聲。她隻覺得渾身發冷,身子比浸泡在寒冬的冰湖裏還要冷。


    葉傾冉用力掐著高個子的下巴,問道:“爾等賤民也敢做此等以下犯上的事?你可知她是誰?你可知我是誰?”她一邊指向此時發抖不停顫動的敬妍,一邊喝道。


    “哪裏的小兵卒?癩蛤蟆跳油鍋——找死?私藏女人進軍營本就是違法亂紀,竟然還口出妄言,要染指世家小姐!”葉傾冉手一用力,隻聽得“哢”的一聲,高個子下巴脫臼。


    “女俠饒命啊!我等都是刀尖上謀財路,見錢眼開不要命的賤民!您大人有大量,放開我兄弟吧!”磕頭的男子又開始咚咚撞地,地上的雪暈開了一圈血紅色。


    此時,敬妍冷聲開口問道:“大約兩個月前,紅岩寺也發生了一起綁架案。可是……可是你們所為?”她的杏眼充著紅血絲,淚痕已幹。


    “不是我們。但是那三位小姐也確實已經身在軍營中了。”磕頭的男子應道。


    “啊!”敬妍不住地搖頭,兩個月前被劫的是去紅岩寺上香的沈少卿的三個女兒。其中一位和敬妍算得上手帕交。她為此還哭過,沒成想,竟是這般結局!


    葉傾冉眸色深沉,思索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放開手站起身,由於蹲下時間過久,差點一個踉蹌,她扶正身子,掃了地上的兩人一眼道:“想活命就告訴我,你們怎麽和軍營那邊接頭的?我不會殺了你們,但是你們也是行走江湖的,道上的規矩應該懂吧。”


    說完,葉傾冉勾唇一笑,不知何時掏出來一個小瓶。


    她壓著聲音道:“裏麵是什麽你們不用管,不會吃死人的。況且你們還有用。記住,兩日後還在這裏,回來找我拿解藥。”隻見葉傾冉將瓶子扔給磕頭的男子,男子摸到又重重地磕了兩個頭,他張著嘴蠕動了幾下,用隻有葉傾冉聽得見的聲音報了一個名字,葉傾冉的眼色瞬時變得可怕。


    說完,男子打開瓶子倒了兩顆藥丸,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吃了。隨後他給了高個子兩顆藥丸,說道:“凱哥。”高個子一把咽了進去,他斜著眼看葉傾冉,神色恢複平靜。


    葉傾冉滿意地點點頭,又強調了一遍:“兩日後,沈梅苑。我可不敢保證藥性會不會提早發作,所以你們好自為之。”


    葉傾冉轉身,一直跪在地上的男子連忙也站起來,扶起高個子,他們互相攙扶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臨走時,高個子似乎欲言又止,但是他努力讓自己的疑惑不著痕跡。


    “接下來,怎麽處理你呢?敬小妍?嗯?”葉傾冉大步流星,直直走近她。


    “葉姐姐。”敬妍皺著眉,搖了搖頭。


    “可是我的秘密被你看去了啊。”葉傾冉笑了,雙手抱拳,神態自若,仿佛方才的事情很不值一提。


    敬妍急忙說道:“我一定一定會保守秘密的!葉姐姐,救命之恩敬妍無以回報,但是今日之所見我絕對能夠守口如瓶!”說完,她還怕葉傾冉不相信,舉起右手三根手指,以起勢狀重複了一次。


    葉傾冉低著頭,眉頭輕挑,問:“那你想好怎麽說了嗎?”


    敬妍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


    葉傾冉看她想得認真,不禁失聲笑了起來,說:“你就說,幾個賊人起了內訌,我趁機殺了那個人。”她朝著已經涼透的屍體努了一下嘴。


    敬妍看了一眼,隻覺得渾身發麻,她說:“可是……葉姐姐,這樣豈不是有辱自己的名聲嗎?”殺人可是大罪過,以後傳出去,不知外人會怎麽嚼舌根。


    葉傾冉輕輕撩動長發,問道:“難道不是我殺的嗎?這殺人的名聲實至名歸,我擔得起。隻是,敬小妍。你要是敢泄露出去其他的,我就給你吃剛剛給他們的藥。”


    “什麽藥?你剛剛給了什麽?”敬妍眨巴眨巴眼睛。


    “毒成啞巴。”葉傾冉伸手,遞到敬妍麵前,她篤定這個小姑娘應該不會亂講話。


    敬妍起身,腿上的傷讓她有些站不穩。葉傾冉扶她到躺著的兩個敬家小姐身邊,放開了敬妍。葉傾冉上前搖晃了幾下,掐著她們的穴位。


    “唔……”


    二人總算是醒了過來。她們先是驚得大叫,看了一眼周邊,發現有個一動不動的男人僵硬地躺著,身邊流了一地的血已然發黑。兩人又是一頓抱頭痛哭。


    葉傾冉有些煩,心想這兩個歲數大,膽量卻不如敬妍。正要開口讓她們起來,聽見了穩重的腳步聲。她抬眼一笑,令痛哭的二人看得一愣。


    “小冉!”葉承宥趕到,先是確定了葉傾冉毫發無損,隻是披散開了青絲,方才定下心來。


    他見男人的屍體,又看到她們幾人狼狽的模樣,不禁皺眉。正要開口問,葉傾冉抓住他的手,搖搖頭,道:“回去再說。”


    “哥哥,你妹妹要你背。”葉傾冉看著葉承宥,忽的綻開一個笑。


    葉承宥正蹲下身,卻見葉傾冉扶著走路艱難的敬妍過來。“這?”葉承宥不解道。


    “敬小妍受傷了,你就不要講究什麽男女之別了。”葉傾冉扯著葉承宥的後領,生怕他跑了。


    敬妍瞪大了雙眼,又驚又喜。她看向葉傾冉。


    葉傾冉挽了一下耳邊發,對著敬妍拋了個媚眼,側身過去輕聲道:“封口費。”語畢,她曖昧地笑著。


    也不知是不是葉傾冉笑得太明豔,敬妍羞紅了臉。


    葉承宥背起敬妍,敬嫻和敬姝麵露不喜,但是她們想了一下,敬妍才多大,何況確實她傷得比較重。因此,也不覺得有什麽。


    折返回去的路上,葉承宥心神不寧。方才他看了一下,死去的男人胸口的傷不偏不倚,直擊要害。而且傷口很深,看來是當場斃命。


    他的心頭閃過一個念頭。但是他很快否決。隻不過,當他看著身旁一直一言不發,毫無懼色,散著一頭傾瀉如墨的烏發的葉傾冉,心下一緊。


    她的梅花簪呢?


    一出沈梅苑,敬家的老太太和袁姨娘便迎了上來。敬妙回來後哭著將事情說了一遍,這可把二人擔憂壞了。因此兩人一直守著等葉承宥帶人回來。所幸此時,敬家三個姑娘都平安,除了敬妍,看模樣傷得有些重,不過好歹也沒什麽大礙。敬老太太謝天謝地,帶著幾分疲憊,說道:“你們幾個死丫頭,可要把祖母嚇死。”


    袁姨娘走近葉承宥,伸手接過背上的敬妍,她的麵上並無波瀾,隻是道了一句:“怎麽傷成這樣?”


    敬妍別過頭,不作答。


    葉承宥見葉傾冉一直盯著自己,一把抓過她的手,拉著人往隱秘的角落走去。


    “說說看,方才發生了什麽?”葉承宥神色凝重,他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葉傾冉聳了聳肩,道:“我殺的。”


    葉承宥的雙眼死死打量著麵前的女子。過了半晌,他才開口道:“你有這麽大的本事?”葉承宥鬆開了手,葉傾冉的手腕被抓得發麻,這會兒她總算可以揉一揉。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葉傾冉說道,兩眼閃著晶瑩的淚花。她嗚咽了兩聲,接著道:“那三個歹人起了內訌,另外兩個跑掉的心生歹念,一開始便對我們動手動腳,死掉的那人嗬斥了他們,那兩人下手過重,便把人打倒了。不過聽他們吵著,說既然都要送去做軍妓的,還不如自己先享受一下。”


    “軍妓?”


    果不其然,葉承宥驚訝地瞳仁一緊,眼中滿是不解。


    葉傾冉仍是楚楚可憐的樣子,啜泣了兩聲,說道:“我那時慌了,便斥責他們,問他們知不知道我是誰?你猜結果如何?”


    “如何?”葉承宥沉思道。


    “我說我是葉將軍府的。那幾個歹人竟然一時亂了陣腳,口裏念著什麽,不得了,竟然是葉將軍的千金,要是真給送過去,葉將軍豈不是會扒了自己的皮?”葉傾冉說完,掃了一眼葉承宥,他此刻濃眉緊鎖,聽到這話,一時間移過視線,與葉傾冉四目對視。


    “什麽意思?”葉承宥皺眉道。


    “哥哥,難道這事是我們葉府的生意嗎?聽他們講,做完這一筆拿了銀子便再也不做了。”葉傾冉仍是一臉無辜的表情,抽了兩口氣,淚眼汪汪地看著葉承宥。


    葉承宥臉色大變。私放軍妓到軍營裏是大罪,哪怕是偷摸行事的,都得小心著哪天事情敗露。可這回,竟然有人將此事陷害到將軍府?


    葉承宥正了正色,問道:“小冉,這事……敬家幾個小姐可知道?”


    葉傾冉搖搖頭說:“當時敬家的小姐們都已經被打暈了。就我一個清醒著,他們似乎不敢對我做什麽。那個歹人還故意想討好我,他那時已經有傷在身,我腦子一熱便補了一刀將人弄死了。剩下兩個似乎是怕了,他們跑了。哥哥,我殺人了,我會被官府抓走嗎?”葉傾冉扇動著帶了淚水的睫毛,我見猶憐。


    葉承宥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不會的。他們可還說了什麽?我有些擔心,有人將這等醃臢勾當栽贓給父親。”


    葉傾冉歪著頭,努力想了想,說道:“他們好像還提了什麽三皇子。哥哥,這事兒和殿下也有關係嗎?”


    葉承宥搖頭,眼裏閃過一絲狠厲。此事還是和三皇子沾上了關係。莫不是宮裏那兩個按耐不住了吧?如今死了一個人,於他們而言,就像是死了一隻螻蟻。雖然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們。但是這事兒既然把葉府也攪進局,想必設局之人有那高明的手段,也有那縝密的心思,看來這個陰謀已經編織好整張蛛網了。


    葉傾冉注意著葉承宥的神情變化,她心中有數了。看來此事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


    “哥哥,我們要不要去毀屍滅跡?”


    葉承宥回過神,有些詫異。自己的妹妹,殺人後神情自若,要不是自己審問她,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他甚至都覺得此事與她無關。可是此刻,殺人犯還淡定地和自己商量要去善後處理殺人現場。


    葉承宥回過身,從頭到腳把葉傾冉打量了一遍。心中還是有一團疑雲,但是具體是什麽,他有點拿不準。


    “也好。”葉承宥道。


    女子賞梅,在如此偏遠的地方,出現了一具男屍。要是被人傳出去,惡意誹謗,那今日的女眷,尤其是葉傾冉她們這個年紀的小姐,都免不了要被說三道四。


    葉傾冉抽出一方帕子,擦幹淨眼角的淚水,因著天氣太冷,淚痕早已幹了。她對著葉承宥靦腆一笑,說道:“哥哥可不要覺得我心狠手辣,方才真是被嚇到了。有句話叫狗急跳牆,那個歹人估計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在我手上。”


    葉承宥溫柔地看著她,揉了兩下葉傾冉的發,說:“你這披頭散發的樣子,成何體統?”


    葉傾冉一摸後腦勺,心中暗道不好,她忘記那支簪子了。那支簪子是她的凶器,方才一時得意忘形沒拿回來。她的手法快狠厲,不是學過武功的人怎可能插得那麽深呢?一會兒要是被葉承宥看見那一整支沾血的簪子,應該就會被看出來了。


    待到葉承宥和葉傾冉走回方才之處,兩人皆是一驚。屍體已經不見了。不僅如此,葉傾冉有意地尋了幾遍,那支梅花簪早已不見蹤影。


    “會是歹人的同夥回來毀屍滅跡的嗎?”葉傾冉問。


    葉承宥抿著嘴,點了點頭。他目前也有些不確定,他們往返的時間也不算久,有人將屍體轉移走,卻沒有留下痕跡。


    那塊雪地上,沒有腳印。


    可是沒有下雪,任何人走在路上都會留有痕跡的。


    仿佛是害怕,也仿佛是預料到了他們會回來。難道死人的身上還有什麽證據嗎?


    不止葉承宥,盯著雪地發呆的葉傾冉也想不通。


    她的藥應當起作用了,服藥之人除了暫時性的聾啞,還會意識模糊。這沈梅苑裏究竟還有多少賊人?是他們的同夥?還是早上那夥弄虛作假的人?


    不過,能讓屍體不翼而飛,並且擦除所有痕跡的人,武功倒是不低。周邊都是梅樹,即使是借助梅樹用輕功,普通人也會抖落些痕跡。可現下,宛如風過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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