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從來不在乎那些,但贏過他這件事,對我來說無比重要。”


    傅勵行駐足湖邊,看著宛如鏡麵的湖泊。


    “小時候,爸媽每一次在親朋好友麵前,最愛攀比的,就是誰家的孩子是否聽話,是否好好讀書,成績有多麽優秀。”


    “我享受那種被他們引以為傲的感覺,漸漸地,身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父母的驕傲。”


    “後來我們漸漸長大,阿川總是很有主見,從不服從管教,尤其叛逆期那幾年,差點把我爸氣出高血壓。”


    “但我跟他剛好相反,我必然會達成他們所有的期許,隻要爸媽提出來,我一定會照做。”


    “再然後,我真的成了他們寄予厚望的那個...”


    他臉上笑意漸漸斂起,喃喃說道:


    “但是,我依然羨慕阿川,嫉妒阿川。”


    “我羨慕他的勇敢,羨慕他敢想敢做,無所畏懼,不被束縛。而我早已經鋪好的路上越走越遠,除卻盡力做好別人安排好的事,達成別人的期許,盡到自己的責任,幾乎沒有任何自由選擇的權利。”


    宋延金聽到這裏,眉心微蹙: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太過爭強好勝,把自己架到了那樣的高度,跟傅斯川沒有關係。”


    “我知道。”


    傅勵行勾了勾唇,側過臉垂眼睨著她,聲線低清說道:


    “阿川從不知道我一直暗暗跟他爭,因為我爭的東西,在他看來,無關緊要。”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隻做他自己。”


    “但往往人生就是這樣,你越想爭取,越得不到,越是無欲無求,得到的就越多。”


    “在發生墜機事故之前,我依然覺得爸媽雖然對他管束很少,幾乎等於放養,但他依然是他們最愛的孩子。”


    “哪怕我媽一直留在身邊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但她也每天都關注著阿川的動態,他又去了什麽地方,又做了什麽危險的事,創下了什麽新紀錄,爸媽都十分清楚。”


    “他們當麵時訓斥他頑劣,不專心攻克學業,背地裏討論他時又滿臉無奈和笑意,對他取得的新成就感到自豪。”


    “從小得不到愛和縱容的孩子,是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力走那麽遠的路,闖那麽多關的。”


    “那時的我因為嫉妒,所以看不到父母對我們兩個的愛意是相同的,隻不過表達的方式不同。”


    “直到墜機之後,我親眼看到我媽悲痛欲絕,瘋瘋癲癲,我才突然醒悟。”


    “...我很清楚,正因為我不在了,她們才更應該親近阿川,愛護阿川。”


    “替我告訴他,他是獨一無二的,尤其對爸爸來說。”


    “告訴他,爸爸從來不是偏心,而是...”傅勵行皺眉斟酌著措辭,“而是對他來說,選擇不再提起有關我的事,是他保護家人的方式。我死在他鋪好的路上,這件事對他來說,最痛苦不過。”


    “他已經分不清楚該為阿川做什麽,要怎麽做才是對的,真正需要幫助的是爸爸,我相信,阿川隻要肯了解他,就會諒解他的。”


    宋延金心緒複雜,微微點頭:


    “好,我會告訴他的。”


    *


    傅斯川的傷勢恢複的還算快。


    他醒來的第三天,就轉出了icu。


    謝廳連夜來見他,希望他能轉回京裏去療養。


    “...我都安排好了,考慮到你的身體,京裏的醫療隊過來接應,你們坐專列直達京裏,保證一路順暢。”他語氣態度堅決,“什麽都別說,必須回去。”


    “沒說不回去。”


    傅斯川牽唇淡笑,眼睫微斂看向宋延金:


    “我也建議早點回去,你說不定能早點見到人,你還有沒有什麽安排?”


    宋延金坐在病床邊,聽言眼神微動,想了想,輕聲道:


    “我去問問小叔,看他要不要跟我們同行。”


    要說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隻剩宋繼春了。


    傅斯川下顎微動,“嗯,去吧。”


    宋延金去見宋繼春。


    謝廳在病房裏多留了一會兒,又跟傅斯川交代了幾句話工作上的事,最後說:


    “...那成,明天一早我再過來,醫院這邊會安排救護車送你們,我把你安頓好,才能放心。”


    傅斯川清笑,溫聲道:


    “麻煩你了,表舅。”


    謝廳站起身準備走,聽言又瞥他一眼,一臉無奈搖了搖頭。


    “回去早點養好傷,替我關照汀蘭和嘉信,我這邊最多再放你一個月假,病假一結束,趕快回來給我辦公。”


    傅斯川唇角淡勾,敷衍地‘嗯’了聲。


    至於回不回來的,說不好。


    他來明夏原本就為了拐走宋延金,現在人都已經到手了,他還繼不繼續做這個國土廳的秘書長,真不好說。


    謝廳當然不知道他想什麽,擺了擺手,就離開了病房。


    另一邊,宋延金去到宋繼春的病房時,透過門上的磨砂玻璃,能看到裏麵已經黑了燈。


    她立在門口猶豫兩秒,抬手叩了叩門:


    “小叔?你睡了?”


    屋裏沒動靜。


    她正遲疑要不要繼續叩門,或是到護士站去找值班護士問一問,還沒抬腳,就聽見裏麵有腳步聲。


    ‘哢嚓’


    下一瞬,套房門打開。


    “這麽晚過來,有什麽事?”


    宋繼春站在門內,身後裏屋的門縫裏隱隱透出燈光。


    他已經換下了病號服,穿著自己最常穿的純黑色綢緞中式褲褂,半長的頭發也梳的整齊,就跟平常一模一樣。


    宋延金怔怔看他,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不答反問:


    “這麽晚了你還沒睡,穿這麽整齊,要去幹什麽?”


    宋繼春淡淡一笑,“沒什麽,醫生說我明天可以出院了,我正收拾東西,在想自己出院後,先去哪兒。”


    宋家老宅已經被法拍。


    宋繼春和宋延金一樣,名下都沒有房產,一時半會兒他最要緊的,是先安頓個住處。


    想到這一點,宋延金點點頭:


    “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我們進去說吧。”


    “好。”


    宋繼春讓開位子,轉身先走了進去,順手打開套房小客廳的燈。


    宋延金跟在他身後,隨手將門關上,看他走到直飲機前拿了紙杯接水,幹脆直言告訴他。


    “我跟傅斯川明天要坐專列回京裏,小叔,我希望你跟我們一起走。”


    宋繼春端著紙杯的手頓了頓,隨即緩緩站直身,側身扭頭看向她:


    “跟你們一起...去京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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