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傑和李樹信一問一答,吵吵嚷嚷,張素卻安坐一邊,並無叫停之意。


    有所進展?這句話著實讓張素大吃一驚。


    李樹信一個末流官員,自然不諳官場規則,可張素已是六品知州,哪能不知官場明暗兩條線的運行機理,若是福瑞昌真有通天本領,自己貿然發動,豈不是自取滅亡。


    正在暗自思量之際,孔傑可能是被李樹信逼急了,幹脆耍起了光棍,大聲嚷嚷著,說是自己即便陷在州城不得脫身,曹衛國也不會妄動刀兵,既然華興選擇和談,哪能因自己一人,而誤了千餘族眾歸鄉前途?


    一次談不成,大不了談兩次、談三次,隻要華興誠意足夠,總能感化大燕朝廷。


    一人談不成,大不了再來一人,妄開殺局,官府做得,華興人卻做不得,為何?百姓無辜,何以受此厄運?


    不義,哪來的不義?


    “百姓無辜,何以受此厄運?”


    最後這句話,像一道霹靂,直接擊入張素內心。


    ......


    手敲桌麵,張素示意二人坐下說話,自己則陷入深思之中。


    見張素幹預,李樹信和孔傑麵麵相覷,瞬時安靜下來。


    張素不說話,兩人隻能各自歸座,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屋中三人,最難受的當屬李樹信,這邊看張素一副凝眉沉思的糾結模樣,那邊看孔傑一副萬事都無所謂的作死樣子,一時間鬱悶、煩亂湧上心頭,恨不得立時甩袖而去。


    冷靜、冷靜、冷靜,李樹信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這兩個字,不怕死的華興人撞上了決絕的崖州知州,自己這個中間人必須保持冷靜。


    低下頭,將心中雜念清除出去,李樹信開始認真思考對策,無論如何,不能將眼下僵局變成危局。


    孔傑稍稍將情緒穩定下來,雙手放到膝蓋上,目光直視前方,做出一副淡然之態。


    現在這種情形,說什麽都是多餘的,隻能耐心等待結局到來。


    ......


    長久的沉悶終於被李樹信打破。


    這位崖州學正總算是把事情理論明白了,核心還是孔傑那句“有所進展”,自己年前返回州城,人家華興人肯定沒閑著,曹洪等人應該也會有所動作,喻邦泰,對,還是這位小爺呢,同樣不是省油的燈。


    也怪自己大意了,光顧著張羅兩邊見麵的事情,也沒細細詢問近期情況,愣是把這茬兒給漏了。


    若是早問清楚福瑞昌等人的動作,知州大人或許會有另一番安排呢?


    想到這裏,李樹信起身來到張素身邊,俯身耳語幾句,見其微微點頭,這才返身回到座位,輕聲向孔傑征詢起來。


    年節之中,曹洪、喻邦泰等人離港後,是否已在推進招撫之事?如果不能向大人知會一二,你我兩家又該如何達成互信?若是多有不便,也請孔兄弟明示,切不可固執己見,壞了和談大計。


    李樹信理清思路,總算是問到根源上了。


    孔傑沉思片刻,這才起身來到桌前,向張素躬身施禮,然後轉向李樹信,說出一番言語來。


    若是州城這邊決意招撫,我等必會知無不言,若是還在猶豫,或者仍未放棄征剿一途,孔某又何必多言?


    海賊來犯,州城這邊行的是驅虎吞狼之策,雖未成功,但也將雙方互信降至冰點,孔某此次前來,主要任務便是繼續展示誠意,恢複州城、華興之間的互信,將和談進行到底。


    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光華興一頭熱心,和談豈能成功。


    李學正來回奔忙聯絡,其中辛苦、誠意,我等俱看在眼裏,因此才重拾信心,繼續與州城接洽,但也僅限於此,沒有知州大人的鼎立支持,一切俱為空談。


    無論未來如何,我等必會全力維護崖東和平,絕不會讓百姓受二茬苦,遭二茬罪。


    孔傑此時鋒芒畢露,言語之中,更是將矛頭指向張素。


    打,未必能打得起來,華興人絕不會被州城牽著鼻子走。


    和,華興所願,州城這邊還需盡快拿定主意。


    孔傑將自身立場表達清楚後,再次轉過身來,再次向張素躬身施禮,然後便站在當地,等待最終判決。


    孔傑話說的實在,態度卻有些不太端正,李樹信氣呼呼地站起來,恨不得一腳將孔傑踹回座位。


    張素則仍在苦思,對孔傑的一番言語置之不理,儼然一副神遊天外的做派。


    麵對兩個倔強之人,李樹信隻能將心中怒氣強壓下來,表示和談乃是大計,孔兄弟若是不露一絲口風,憑啥讓大人傾向你等?


    說話之間,李樹信顧不上儀態舉止,硬是將孔傑拽回座位,讓他多少說一點,他和知州大人向來守信,哪會輕易亂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樹信除了懇求孔傑退一步,實在是沒招可想了。


    孔傑抬頭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張素,又看看滿臉焦慮的李樹信,隨即說出一句話來。


    “正月裏,華興使者已過梅關,如今正在赴京途中。”


    “啊?”


    不等李樹信反應過來,張素倏地站起,目光緊緊盯住孔傑,臉上滿是驚愕之色。


    李樹信直接愣在當場,張了張嘴,也不知該繼續問下去呢?還是就此打住。


    人都過了梅關了,他們還在這兒糾結剿撫,真是令人發笑。


    孔傑一臉無奈地看著二人,隨即起身向張素施禮,請其務必周全則個。


    ......


    屋內再次陷入沉默。


    梅關,那可是廣東的北部門戶,就這麽讓華興人過去了?


    正月過關,到現在還沒消息傳來,江西水路數道關口都是擺設嗎?


    福瑞昌一介商旅,真有這麽大本事嗎?


    喻邦泰,順天巡撫喻安慶之子,這貨的能量必然不小。


    喻安慶曾在廣東任職多年,管理海道名聲極著,難道他也會卷入崖州亂局?還是其子膽大包天,自行其事?


    張素驚呼之後,再次坐回座位,腦中寫滿了問號?


    真的?假的?眼前這個華興人,不會是見機不對,開始胡言亂語了吧?


    李樹信,忙了大半年,怎麽偏偏把這條信息給漏了?這些人的底細,為何沒有摸摸清楚?


    若是省城上官俱都作壁上觀,自己再困守孤城,豈不成了笑話?


    作壁上觀?人都出了梅關,上官們的態度,還用多想嗎?


    沒有一定的默契,梅關哪是那麽容易過的?


    想到這些,張素瞬間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自己整日給兩廣總督胡英懷寫信,卻未收到人家任何明確指示,其中緣由,僅是一句新到任就能解釋的通的嗎?


    省城其它上官,他們都不想了解內情嗎?為何不見關懷崖州?


    華興人早已登陸廣州,自己卻還在閉門造車,想想都覺得可笑。


    郭文紹,這貨到底在哪兒晃悠呢?不會在肇慶府迷路了吧?


    再不傳消息回來,人家華興人就要泛舟長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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