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街道邊由自己修建的小院,以平民的身份生活。


    小院建造得清新質樸,優雅明亮,我有一些奇思妙想,雕鏤精美的花紋圖案,像是充滿生命力的花葉藤蔓,線條纖細地勾勒著,長著小花兒似的,爬上透明的玻璃窗。室內的陳設簡潔,屋外的過道旁的欄杆是明亮的淡黃色,在屋簷下散發柔和的光芒;木質的台階,幹淨的地板,小草在小院內的土地上鋪著平坦的綠色,院牆邊有一座秋千,框架的線條纖細簡潔,後院的池塘則在夏日輪舞一株株清潤的碧色,可以從佇立一旁的涼亭望著那一池清新碧綠的水光。我把我的櫻花樹種在小院,陪著我一起生活。


    我雖然沒有睡眠的能力,卻在室內放了一張純白的床,鋪著雪白的床單。


    我一般采集草藥去店鋪換取錢財,隻是偶爾去不遠處的劇院打工,做些雜務來賺錢。那條寬闊卻經常擁擠著衣裳粗糙襤褸的行人的道路,就在熱鬧集市的轉角,人們把一個個木桶裏的水倒進水溝的地方,散發一股像是發黴的潮濕氣味,附近有一座四四方方像是城堡一樣,牆壁上鑲嵌著彩色方格玻璃窗,還有像是尖頂塔樓一樣的結構,但是線條卻在歲月的痕跡中略顯粗糙臃腫的浮雕,這座劇院在這兒就像是一群蔫了的花兒中間有一株受夜間風霜吹拂而閉合的百合花。平時無論衣衫襤褸,打扮粗獷的人或是衣裳華麗地富人,都會來此消遣,有錢的可以在樓上開一個房間,吃著甜點,悠閑地欣賞表演,財力不足的則在下方圍繞著舞台呈扇形排開的位置上坐著,再次的則買站票來看戲劇。


    閑暇的時候,或者我不想做什麽,就待在小院,看看書來消遣時間。宮廷的人也不會來關注我這樣卑微又弱小,性子奇怪又不討人喜歡的孩子。


    在我六歲的一年,5月20日,我清晰地記得那個遙遠的午後,陽光透過像是冰塊一樣的空間照進來,我穿著藏青色銀色花紋刺繡的寬鬆袍子,腰間係著樸素的帶子,像是從前一樣,在室內靠著窗戶的位置讀書。院子裏屬於我的櫻花樹偶爾飄下輕輕的花瓣,陽光撒下來,我可以看到街道的對麵。有時陽光籠罩小院,像是在清晨的幻景,斑駁的光暈映在眼眸,有如透明迷離的泡沫,世界的光色形影也變得虛幻,虛幻得近乎真實,格外明麗清晰。


    有一個奴隸商人從我的小院前的街道經過,他長著一副凶惡粗鄙的麵容,身體肥胖臃腫,活像是一個裝滿劣質酒水的木桶。他緊緊地攥著一條鐵鏈,鐵鏈上係著一群衣衫襤褸的孩童,大約一百個,那些孩子與那時的我差不多年紀,大一點的也隻有大約十歲的樣子。


    他拿著鞭子,像是對待牲畜一樣對那些孩子們叫罵著,同時抽打著。他來到集市上,對居民介紹自己。


    “大夥兒來看看啊,我是遠道而來的商人,走過了很多地方,現在經過這裏。我以前在很多地方做生意,現在賠了錢,你們來瞧瞧這些貨物,來看看。”一邊說著,奴隸商人把手裏的鐵鏈拽了拽,把幾個比較強壯的孩子摔倒在眾人麵前,然後又用腳踹了踹,罵道,“起來,別裝死!趕緊滾起來。”


    有一些人因為好奇圍觀起來,漸漸的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於是奴隸商人更加熱烈地介紹起來。


    他說:“來買一個吧,便宜實惠,不虧的。”


    圍觀的人裏麵有人問道:“怎麽不把他們拿去拍賣場和奴隸市場去?”


    奴隸商人回答說:“有一些能賣去奴隸市場的已經賣去了,這些他們不肯收。”


    “沒人要的貨物拿來幹什麽呀?”


    奴隸商人賠笑說:“貴有貴的好處,便宜也有便宜的實在嘛,買幾個回去也很值的呀。來瞧瞧,我辛辛苦苦在不同地方做買賣奴隸的生意,輾轉很多年了,這些貨物也一直帶在身邊很久了,怎麽會一文不值呢?這些奴隸都是有契約書的,這就說明我做的是正經買賣,肯定是信得過的呀。我經常做這種事情,以前可有口碑了,隻是最近運氣不好,貨物才沒有賣好的。”


    “帶在身邊那麽久都沒有賣出,估計也不好吧。”


    “哎呀,我們用不上。”


    奴隸商人笑道:“還請大家可憐可憐我,我這個做生意的人也不容易啊,不賣這些奴隸我也沒錢賺啊。這些奴隸都是正規的貨物,你們看,他們身上的衣物都是奴隸專用的,不能脫下。他們都是從小培養當奴隸的,以後不服管教還有契約書進行約束,想怎麽虐待都行。奴隸作為貨物,為了保證貨物的質量,除了用鞭子抽打以外,是不會給別人隨意觸碰的,直到賣給主人。總之這些貨物真的都是很值的呀。”奴隸商人又向眾人耐心解釋,閑聊了許久。


    “奴隸都是這樣的啊,在賣給主人以前,別人不能隨意觸碰。這是為了保證貨物質量,保證奴隸隻屬於主人,都是應該做的,沒什麽好誇耀的。”


    “怎麽有一個快死的奴隸呀?”有人對奴隸商人問道。


    有一個病弱的女奴隸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經處於瀕死的狀態了,而且那個奴隸已經毀容得很嚴重了,黑色的長發也很散亂。


    “這不是隻有一個貨物這樣嗎?”奴隸商人惡狠狠地看了一眼那個奴隸,拿起鞭子將要抽打下去,“晦氣的玩意兒。”


    “請住手。”那時的我就在附近看著,奴隸商人要上前抽打那個奴隸,我就上前阻攔他。


    “怎麽了?”他很不滿地看了我一眼。


    我說:“請不要傷害她。”


    “這個奴隸一副快死的樣子,養著她多費力氣啊。我辛辛苦苦地經營這麽多貨物,卻賺不了錢,還要賠錢,真是倒黴死了。反正這個奴隸也是一一副快死的病怏怏樣子,賣不出好價錢,倒不如早些打死丟了,眼不見心不煩。你來多管閑事做什麽?”奴隸商人說道。


    “不要傷害她了。”我說,“我把她買下好嗎?”


    “你要買下?”他打量了我兩眼,“你是很有錢嗎?”


    “不是。”


    “那你來搗亂做什麽?”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去!別來煩我做生意。”


    “多少錢?”


    “額…”他看我似乎真打算買下那個奴隸,說了一個價格,“一萬靈幣。”


    一旁圍觀的眾人說道:“哇,你的心真黑啊。一個快死的奴隸還賣一萬靈幣。”


    “不買就別搗亂,我要什麽定什麽價格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奴隸商人說道。


    當時那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奴隸還睜著眼睛,朝我這兒看了過來,她睜著眼睛都很艱難,嘴唇幹燥蒼白地張了又張,說話也很艱難,沒發出什麽聲音,眼角滑落一滴晶瑩的淚,然後昏睡了過去。


    “好,我買了。”我將一個袋子交給他,他掂量了一下份量,打開看了一眼以後仔細地數著,然後心滿意足,“不錯不錯,一萬靈幣。”


    他把契約書拿了過來,像是一張卷起的卷軸一樣。他把契約書給我以後,對我說:“這個奴隸可不聽話了,以前就經常不服從管教,以後你可要多抽打抽打她,當然了,我已經把她賣給你了,就不退貨了。”


    我沒有再理會奴隸商人,拿過契約書,就上前把已經昏睡的那個奴隸橫抱起來,放在懷裏,回到了我的小院。


    我給她騰出一間臥室,鋪好了床單,把她放在床上,蓋好鬆軟的被子,她安靜地睡著了。


    我撩起她的長發,觀察一番,她的容貌因受傷而毀容,性命也因此幾乎快要死去。我使用治愈能力,右手伸開掌心放在她的臉頰旁邊,釋放柔和的光芒給她療傷,為她恢複元氣。


    我用一根有凹陷的竹條把瓷杯裏的水導進她的嘴裏,然後把被子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替她蓋好被子。


    她仍在睡眠,呼吸從微弱變得均勻,緊鎖的眉頭也漸漸舒展了一些,身體也放鬆了一些,姿態寧靜安詳。


    我暫時離開房間,為她準備一些食物和幹淨的衣物,還有沐浴的熱水。


    我走進給她準備的房間,先將準備好的食物,切著稀碎肉沫的粥放在托盤上,把托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她也剛好醒來,張望著陌生的環境,左手扯著被子,右手支在身後,警惕得看著四周,視線瞥過我,卻不直視我,也不說話,隻是蜷縮著,噙著淚,死死地咬著唇,長發披散下來,遮住她的容貌。


    我緩緩地走向她,輕聲道:“你醒了,有哪兒不舒服嗎?”這是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我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猛得抓起床邊小桌上的瓷杯,朝我扔了過來,一下子將我額頭砸破,我一下倒在地上,溫熱的血液流著,頭發也散亂著遮住了臉。


    “滾!都滾開!”她蜷縮著,抓著被子,抱著膝蓋,眼淚肆意地流著,委屈極了,“你也要和其他人一樣,要來虐待我嗎?你殺了我吧,省得我受折磨。我生來就是戰爭孤兒,剛出生就被抓去當奴隸,整天受著虐待,隻有被他們用鞭子抽打,不給飯吃…我受夠了,我…我…嗯嗚…不想活了。我從小就受虐待,生來就受苦難,還要被賣去當奴隸…我…我不要當奴隸。反正我已經被虐待得毀容了,也傷勢嚴重活不久了…”


    她的悲傷像是洪水決堤,將自己淹沒。


    我緩緩靠近她,她抓住了我的左手,側著身子跪在床上,依偎在我的懷裏,發泄似地咬在我的手臂上,在靠近手腕的位置留下了一排整齊的牙印。


    這道傷痕,就像是我在宮廷被其他貴族虐待的時候留下的傷痕,就像是那些在我胸膛、腹部、背部和其他位置的傷痕一樣,沒有痊愈,一直留了下來。


    她咬得很重,想要發泄將她淹沒的痛苦。


    我對她說:“堅強和勇敢都是惡毒的東西,用卑鄙的讚美來誘惑人們忍受苦難。譴責逃避是在譴責不願受苦、不願受壓迫,反對受苦和壓迫都是光榮的事情。你可以軟弱一些,有什麽不幸我來替你負擔。”


    我說完以後,我們都沉默下來,她穩穩地抓著我的手臂,依舊咬著,卻不再用力,依偎在我的懷裏。她停下哭泣以後抬眼看向我。


    這是我們第一次對視。


    “我的傷勢很嚴重,已經快死了。哪怕我被救活了,又有什麽用呢?我毀容了,容貌醜陋,而且我沒有實力,我很沒用,還不服從管教,所以經常被奴隸商人虐待。”她這麽說。


    我說:“沒關係,我會救好你。”


    “你…那裏流血了。”她指著我的額頭,那兒剛被被子砸傷。


    我用治愈能力,掌心釋放柔和的光芒,很快傷口就痊愈了。


    我把放在一邊桌子上托盤端了過來,她靠著坐著,我給她蓋好被子。


    “來,先吃點兒東西。”我給她喂肉粥。


    她微微地低頭,安靜而乖巧地張開嘴唇。


    當她吃完肉粥以後,我給她擦嘴,她的視線看向我,眼眸仍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我給你療傷。”我伸手,一團柔和的白光芒籠罩,恢複她的生命力。


    做完這些事情以後,我起身,拿起托盤收拾起來,對她說:“熱水和新衣服已經準備好了,浴室在靠近後院的位置。你可以先去沐浴。”我轉身端著托盤離開了。


    當她沐浴完畢,換上一襲優雅的月白色裙子。


    “我不好看,你不用對我這麽好。”她低頭說道。


    我說:“你的傷勢還沒有痊愈,先回到房間裏好好躺著休息吧。”


    “嗯。”她點點頭,回到臥室。她很乖巧地躺在床上,蓋好被子,把臉扭過去,透過了掀開素雅沒有花紋圖案窗簾的玻璃窗,視線望著外麵的小院和將近暮色的時辰。


    我問:“讓我試試給你治愈,可以嗎?”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更加把臉朝向我的另一邊,視線看著窗外。


    我從指尖釋放瑩潤如玉的光,漸漸濃鬱起來但是不刺眼。


    “你的容貌已經修複好了。”我揮了揮手,一麵水鏡浮現在她的正前方。


    她先是瞥了兩眼,再慢慢地移過頭來,呆呆地看著鏡子裏自己的容貌,抬起右手輕觸著自己的容貌。


    “比我以前好看很多。”她說。


    “嗯,其他的傷,我也會給你治愈的。你的身子還比較虛弱,要少吃多餐,慢慢補回來。”我說,“你先好好躺下休息。”


    “嗯。”她很乖巧地躺好,我替她蓋好被子就離開了。


    黃昏時分,我坐在小院的櫻花樹下,淺淺的月色掛在天際,像是指甲劃在肌膚上一樣。


    她也來到小院,倚在簷下的柱子旁,然後向我走了過來。


    她問我:“你的名字是什麽?”


    我回答道:“阿念。”


    我不想談起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姓氏,所以不說自己的名字是令狐念。


    “哦。”她有些落寞地說,“我沒有名字。”


    “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可以嗎?”


    她抬眼看向我,說:“可以。”


    晚風吹起,我的櫻花樹的清冷淡粉色花瓣飄落回旋,紛紛落下。


    “花千樹。”我想起來自己前世的時候讀到過的一句詩詞,東風夜放花千樹。


    “花千樹…”她重複了一遍,看著櫻花樹下的我,緩緩走來,溫柔地說道,“我有名字了。”


    我們一起坐在月色下的櫻花樹旁,我用一根樹枝在地上寫著,把“花千樹”三個字寫在地上。


    “你的名字這麽寫。”


    她很認真地看著我,然後問:“你的名字呢?”


    我把“阿念”兩個字寫在她的名字的右邊,告訴她:“這是我的名字。”


    她很認真地看著地上的兩個名字,滿足地笑著,喃喃道:“阿念…花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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