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齊越心中有數。


    李勝身上穿的一定不是兜襠布。


    每天和猛虎寨的人待在一起,睡覺都在一鋪炕上,身上穿著兜襠布,被發現的幾率太大了,但凡有點警覺性,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如果劉明認為李勝是日本人,就會把事情引入另一個麻煩:一個日本人,為什麽要監視齊越呢?


    通過這種方式驗明正身,避免劉明心裏胡思亂想。


    “還以為是日本人呢。”


    劉明啐了一口。


    齊越看著他:“你怕日本人?”


    劉明輕蔑的說:“日本人多個啥,入了滿洲國籍,跟咱都一樣,就像八木那樣的,惹到我,照打不誤!我就是納悶,癟犢子玩意,咋冷不丁冒出一句日本話呢?”


    齊越說:“濱江有很多日本人,從他們嘴裏學一兩句單詞,並不是什麽難事。還有就是……我得提醒你,即便是入了籍的日本人,也不要輕易招惹,別給自己找麻煩。”


    “哎,知道了。”


    “在這等著,我去買鐵鍬。”


    齊越回到車裏,並沒有急著回去,既然是去買鐵鍬,往返怎麽也得個十幾分鍾,現在是下午一點鍾剛過,時間完全來得及。


    天氣寒冷。


    街上行人稀少。


    十分鍾後,齊越從後備廂拿出鐵鍬,朝小樹林走去。


    劉明坐在一塊石頭上,褪去褲子,正在查看腿上的傷,大腿外側連皮帶肉掉了一大塊,看著血糊糊一片,好在沒傷到動脈。


    齊越二話不說,把鐵鍬放在一旁,從兜裏掏出警用急救包,蹲下身子,給劉明上藥包紮。


    劉明趕忙說:“我自己來就行……”


    齊越手法熟練,很快包紮完畢,囑咐著說:“雖然是皮外傷,但也不能大意,自己想著去診所換藥,萬一要是感染了,會很麻煩。”


    “我這皮糙肉厚的,沒事。”


    劉明遲疑了一下:“齊警官,你和別的警察真不一樣。”


    齊越問:“哪裏不一樣?”


    劉明撓了撓頭:“說不好,反正就是不一樣……就說我這點小傷,換成別的警察,別說幫著上藥包紮,看都不帶多看一眼的。”


    齊越正色說:“人和人是平等的,更何況,你是我的密探,你出了事,我必須得管。”


    劉明拍著胸脯:“就衝您這句話,從今往後,我劉一刀就跟著你幹了!甭管是上刀山下火海,您隻要劃出道來,我就敢走!”


    齊越笑道:“聽你這麽一說,在警察廳的時候,你同意當密探,看來也不是心甘情願。”


    劉明咧嘴一笑:“那時候吧,還真不是心甘情願,主要是啥呢,我當時就合計,先出去再說,現在不一樣了,這回是真的,我發誓!”


    齊越拿起鐵鍬,在地上鏟了幾下,土質很鬆軟,不禁鬆了口氣:“還好地不硬,要是在臘月,土凍結實了,挖著可就費勁了。”


    劉明搶過鐵鍬:“您歇著,這點活兒,我一個人就行。”


    “好,一會我換你。”


    齊越邁步來到李勝屍體旁,在他身上翻找了一會,除了一本證件,再無任何其他物件。


    劉明回身瞥了一眼,一邊挖土一邊說:“啥也沒有,我翻了半天,連個鋼鏰都沒找到,他奶奶的,出門不帶錢,活該他見閻王!”


    齊越心裏盤算著,以李勝這種身份,遇到突發狀況時,按說都會有和自己人的聯絡方式。


    就比如說,眼見邱維漢要逃走,一時聯係不上秋山由美,隻能就近找警察幫忙,在這種情況下,光會講日語還不夠,換句話說,他一定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會是什麽呢?


    齊越逐一審視研究,目光最後落到了李勝的腰帶上。


    鄉下人的腰帶,很少有使用皮革製品,通常都是手工縫製,不那麽講究的,幹脆隨便找根繩子一係,保證褲子不掉就行。


    李勝的腰帶也是手工縫製,黑灰色的棉麻材質,大約三指寬,針腳走線緊密,看著就結實。


    齊越略一思索,把腰帶抽出來,翻來覆去看了一會,撿起地上李勝那把彈簧刀,用刀尖挑斷幾處縫合線,用力扯開腰帶。


    腰帶裏折疊著一條白布,左一塊右一塊的汗漬汙跡,表明這條腰帶的時間久遠,展開一看,最中間用紅線繡的太陽,太陽兩側繡著字,一邊是“武運”,一邊是“長久”。


    針腳密密麻麻,至少上千個,最下麵繡著一行小字:陸軍士官學校,秋山駿,於昭和八年春。


    這是日本文化中的一種護身符,名為禦守,也稱作千字針,白布長約一米,由一千個女人每人縫製一針,用來保佑士兵武運長久,在戰場上能夠獲得幸運的垂青。


    這種東西,在現役日本軍人當中,基本上人手一份。


    齊越大致明白了,有了這塊髒兮兮的護身符,就能夠在必要時,取得警察的信任,現如今的滿洲國,每個警署都有職務不低的日籍警察,他們知道這塊布意味著什麽。


    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出身,最低也是準尉軍銜,從秋山駿嘴裏說出的話,沒人敢不加以重視。


    “齊警官,看啥呢?”


    劉明隨口問了一句。


    齊越把護身符連同彈簧刀揣起來,敷衍著說:“檢查一下他隨身帶的東西……挖好了嗎?”


    劉明把鐵鍬往地上一戳:“好了,埋一個人足夠用。”


    “夠用就行。”


    齊越說。


    劉明從土坑裏爬上來,拖拽著秋山駿屍體,臉朝下推進坑內,拿起鐵鍬開始填土,最後在新土上覆蓋積雪,避免被人看出來。


    “不錯,做事有板有眼。”


    齊越在一旁誇讚。


    “幹這種事,咱是行家,去年剛開春那會兒,阿城的李二麻子,仗著手下有幾個人,跑傅家甸來放貨,在我的地盤搶生意,我能慣著他嗎?趁著天黑,我一錘子下去……”


    話說一半,劉明猛然想起來,眼前的就是警察,自己一沒留神,把打死李二麻子的事,順嘴說了出來。


    看著劉明張口結舌,一臉的尷尬表情,齊越點燃一支香煙,淡淡的說:“風大,我什麽都沒聽見,不過呢,你以後可得注意,嘴上有點把門的,人命案非同小可,就比如這次,要是走漏了風聲,我也保不了你。”


    劉明趕忙說:“您放心,這事兒我跟誰也沒說……不是,不是李二麻子,我是說今天的事,肯定不說,要是說出去,準得蹲大獄。”


    齊越點點頭:“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等忙過了這段時間,我再找你。哦,記住了,要是有人問起來,你今天幹什麽去了,就說我找你打聽關於抗匪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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