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衡玉一雙鳳眸逐漸變得幽深一片,泛著詭譎的光芒,泠白如玉的臉上神色莫測,完全不複往日華貴的模樣,裴雲徹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大,一雙唇抿著,緊盯著他。


    “裴公子,你是以何種身份對我說這種話的?”


    “是王爺未過門的夫郎,還是……”


    他聲音微頓,眸光流轉,略帶諷刺地看向裴雲徹。


    “名不正言不順,王爺隨手養在外邊的外室?”


    裴雲徹愣住了,鬆開了對容衡玉的桎梏,他滿臉不可置信,似乎是從未想到過一向以華貴端方,和善嫻淑示人的容衡玉會說出這般刺耳的話。


    像是一點星火落到他的心髒處,隨後以燎原之勢迅速蔓延開來,燙的他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結所在之處,就如此輕易地被容衡玉一語道破。


    這麽久以來,京中盛傳他跟狗皮膏藥似的緊追著納蘭鏡聞不放,無一點男兒家的矜持,偏偏納蘭鏡聞對他似乎並無意,所有人都在看笑話,更有甚者以此開了賭約,賭納蘭鏡聞會不會回頭看他,會不會娶他。


    聽到下人說這件事時,他一氣之下掀了桌,拿了劍衝出去,勢必要將那開此賭約之人找出來,將這口惡氣出了!!


    他的名聲大家都聽過,又因將軍之子之名,眾人不敢當麵和他對著幹,於是賭局被打散後,私底下又重新開了起來。


    裴雲徹已經任性了一次,被裴將軍發現後勒令一個月不許出門,可偏偏那些流言就好像長了腳似的往他耳朵裏鑽,府中所有下人都在說,可他什麽都不能做,又無法同納蘭鏡聞說這些事,隻能獨自咽下這委屈。


    日日盼著納蘭鏡聞能平安歸來,兌現她的諾言。


    他不知道納蘭鏡聞是否真的會兌現承諾,所以他隻能賭。


    其實外界那些人說的,他並未放在心上,哪怕他的名聲已經狼藉一片了,他在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此納蘭鏡聞一人而已。


    可那日,他想要偷偷溜出來去將自己寫的信送到王府時,無意間聽到有人在談論他的事,原本想當沒聽到就此路過,可那人一句話,硬生生將他釘在了原地,邁不出腳步。


    “若是要我說啊,王爺若是當真在乎那裴小少爺,怎會讓這流言傳遍整個京城,如今裴小少爺這名聲啊,若是想要嫁給別人,怕是難了。”


    那人說著,還嘖嘖搖頭,一旁的人點頭附和,深覺如此。


    “看來王爺對那裴家小少爺當真無意,否則早就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了,當初去紅樓看上人家那花魁不就是如此嗎?為了個戲子豪擲千金,巴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是她看上的人,多荒唐啊。”


    幾人一副看破真相的模樣,實在是讓裴雲徹怎麽看怎麽厭惡。


    偏生他無法替自己辯駁一句。


    是啊,多荒唐啊,為了個戲子尚且如此,偏偏他一個清白人家的兒郎,為她名聲狼藉,忍受流言蜚語,她至今未說過一句話。


    哪怕一句呢?


    若是納蘭鏡聞真的喜歡他,便不會讓他受如此委屈,流言滿天飛。


    若是納蘭鏡聞當真不娶他,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說實話,他其實沒想過後果,當初憑著一腔孤勇闖至今日,他便沒想著要回頭,不讓他嫁給納蘭鏡聞,還不如讓他去死!也好過守著個不愛之人了卻殘生。


    是他非要嫁給她的,所以不論受何種委屈,也該忍著。


    他隻是有一點難過而已。


    夏日炎炎,蟬鳴聒噪,惹得人心煩躁不止,裴雲徹卻渾身止不住地發冷,他呆呆地望著前方,那是去往王府的路,其實不遠,可他卻像是走了好久。


    微風拂過,臉上有些癢,他抬手摸了摸,卻摸到一片濡濕。


    如今這層傷疤又被容衡玉撕開,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搖著頭。


    不是的,他才不是納蘭鏡聞養在外麵的外室,不是的……


    可不是外室是什麽呢?他還有其他身份嗎?


    容衡玉臉上笑意早已不在,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徒留裴雲徹一人失魂落魄地停在原地。


    不知站了多久,他抬眸望向容衡玉離去的方向,眼神逐漸堅定,離開了王府。


    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納蘭鏡聞,哪怕是容衡玉也不行!


    ……


    另一邊。


    街上行人寥寥,城門口風淒蕭瑟,一行馬車緩緩駛出,車軲轆壓過地麵的石子,在寥寥寒風中,聲音格外明顯。


    馬車內卻是另一片景象,暖意融融,納蘭鏡聞隨手將沏好的茶遞給側邊的女子,後者看了她一眼,接過道謝,倒是不卑不亢。


    “謝王爺。”


    柳清序很瘦,臉頰兩側都凹陷進去,可偏偏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她將杯子輕放至唇邊,抿了一口,驅散了心中無邊的寒意。


    納蘭鏡聞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王爺,裴小將軍求見。”


    馬車外傳來侍從的聲音,納蘭鏡聞掀開簾緩步而出,裴雲岱見她出來,走至她麵前,凝眸望著她,似是在打量,納蘭鏡聞也不說話,就這麽讓她看。


    隨後,裴雲岱舉手作揖,聲音鄭重,神情凜然。


    “臣,謝王爺。”


    帝王忌憚裴家已久,在許多事上苛刻,想盡辦法削弱裴家的權力,當初想讓裴雲徹入宮,不僅僅是因為裴雲徹合適,外人都說,若是裴雲徹入了宮當鳳後,裴家恐怕再無人敢動,京師隻此裴氏一族獨大,那是何等的榮耀。


    可當真如此嗎?


    納蘭鳳行怎會讓此事發生,以此來威脅到她的地位呢?


    裴雲徹入宮,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威脅?


    將裴將軍最愛的兒子送入宮中當人質,掌握著裴將軍的命脈,若是裴府有任何異動,裴雲徹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所以這些年來,裴氏一族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動靜太大惹帝王猜疑,低調潛伏至此,隻隔著一層窗戶紙,輕輕一捅,便破了。


    而如今納蘭鏡聞請旨帶著裴雲岱一同去賑災,讓裴雲岱遠離京師,減弱帝王的猜疑,又不至於功高震主,納蘭鳳行再滿意不過,更是很大程度地化解了裴氏一族的危機,裴雲岱如何能不感謝她呢?


    納蘭鏡聞沒有扶她,平靜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淡淡道:“鳳天不止是納蘭氏的鳳天,裴氏若是忠於鳳天,皇姐便不會拿裴氏如何。”


    “你可知該如何?”


    裴氏不能有二心,隻能忠於鳳天,可如今畢竟還是納蘭一族掌管著鳳天,所以哪怕他們有如何想法,都不能說出來,如今最穩妥的方法,便是主動將帝王忌憚的東西交出。


    裴雲岱眼底劃過一抹痛色,又很快釋然。


    “臣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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