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杳推門進來,見自家姑娘已經穿好衣服坐在床沿。


    她心有餘悸:“姑娘,客棧門口好多官兵,奴婢從那邊過來,一路上到處,好像是在找什麽人。”


    柳歲歲無精打采。


    她問春杳:“東西賣了麽?”


    “賣了。”春杳探手入懷,從裏麵拿出三十兩銀子來,一臉痛惜,“那金釵跟了小姐多年,若不是……”


    若不是實在艱難,柳歲歲又何必變賣?


    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劫的柳歲歲,倒沒多少傷感。


    自父親去世,母親不等孝滿便改嫁他人,她經曆了太多變故波折和物是人非,原本矯情敏感的一顆心早已麻木。


    一隻金釵而已,賣了就賣了。


    她讓春杳收好銀子,自己倒床就睡了。


    而此刻,小鎮所屬的普陽府城。


    知府範崇在書房裏來回走動,神情焦灼不安。


    他不時地停下來朝外張望,期盼能得到他要的好消息。


    他從天黑等到黎明,等來的卻是……


    “大人,屬下領人將整個府城全搜了一遍,不見那人蹤跡!”


    範崇一聽,眼前發黑,一屁股坐在藤椅上。


    “完了完了,”他喃喃,一臉慘白,神情絕望,“範家要完了……”


    他受賄賣官的證據被黑衣人光天化日盜走。


    他很清楚那黑衣人是誰。


    在天羅地網下,還能從他地界逃走的人,除了皇上身邊那位擁有著通天本事的錦衣衛指揮使,他想不出第二人來。


    這證據若是到了皇上手裏……範崇不敢設想後果。


    仿佛看到滿門抄斬血流成河人頭落地。


    他打了個激靈,穩穩心神:“如今能救範家的隻有京城裏的那位,我現在修書一封,你連夜趕往京城,務必親手將此信交那人手裏。”


    “是!”


    ……


    淩晨時分,夜深之時。


    一隊錦衣夜行,輕騎絕塵,瞬間就到了京城大門口。


    正在巡邏的城門校尉見深夜有人要進城,正要嗬斥,卻看到高頭大馬之上那個身著一身暗紅色飛魚服的高大男人,對方麵色冷峻,劍眉星目,挺鼻薄唇,俊美非凡,卻渾身充斥著淩厲肅殺之氣。


    皇上親信、錦衣衛指揮使沈工臣。


    校尉嚇得不敢多看,立馬下令開了城門。


    城門一開,一隊身跨繡春刀的錦衣侍衛飛馳而過,很快消失在眾人麵前。


    城門校尉摸了摸下巴,在心裏忍不住猜測,錦衣衛深夜辦案,恐怕又要有人遭殃嘍。


    沈工臣連夜進宮,再出來時,天已大亮。


    回到沈家,剛沐浴換了一身黑色四爪蟒袍出來,玉冠束發,渾身矜貴而不失淩厲之氣。


    他的貼身小廝七星進來。


    “四爺,老夫人那邊剛派了人過來,說請您過去一起用早飯。”


    沈工臣頷首,抬腳便出了門。


    七星跟在身後,走到半道,聽見自家主子問他:“我不在的這幾日,府上可有事情發生?”


    “沒什麽大事,就是三爺又納了一房姨娘,氣得三夫人又回了娘家,老夫人責罵了三爺……”


    沈工臣沒說話。


    他這個三哥,什麽都好,就是太多情。


    處處留情,處處都要將其留在身邊。


    三房的姨娘一個接一個地納,偏他三嫂又是個心眼小的,每納一個回來,兩人就要鬧上一次。


    這麽多年,沈府上下也都習慣了。


    七星是個話多的,將府裏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說了一遍。


    末了又想起一事來:“小的聽說二房那邊今日要來親戚,說是二夫人親侄女從蘇城過來投靠,那小娘子三年前父親離世,母親改嫁,家中無依無靠,二夫人憐她淒慘,待三年孝滿便派人去接,聽說今日要到……”


    沈工臣對這些不感興趣。


    他抬腳大步進了正陽堂,七星也適時地閉了嘴。


    正陽堂偏廳,飯桌已經擺好。


    老國公沈昶和妻子林氏坐在一起,沈工臣進屋先行禮:“父親,母親。”


    老國公沈昶一向話不多,他看了小兒子一眼,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林氏則一臉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小兒子。


    “怎地又瘦了一些?在外這些日子沒好好吃飯?”


    沈工臣是她最小的兒子。


    也是她和國公爺的老來子,自然是要多偏愛一些。


    沈工臣在對麵位置坐下來,林氏親自動手,替他盛了碗糯米紅棗粥,沈工臣伸手接過,難得嗓音溫和:“兒子沒瘦,母親不要擔心。”


    吃過早飯,沈工臣就出了門。


    錦衣衛指揮司位於皇城根,一片樓宇,占地不小,內裏千雲蔽日,庭院深深,無端給人一陣陰森恐怖之感。


    沈工臣騎馬而行,從國公府到指揮司,一盞茶的工夫。


    他下了馬,大步流星地進了指揮司大門。


    聞聲而來的北鎮撫司使蕭禛迎上來:“大人這一路可還順利?”


    “嗯。”沈工臣腳步未停,大步而行,“李寬那邊可鬆了口?”


    “一直緊咬著不鬆,說他不知情未參與,是被人陷害。”


    原本想進書房的沈工臣,腳步一頓,接著調轉方向往詔獄的方向而去。


    穿過幾道院落,進入詔獄大門。


    守在門口的侍衛見到他過來,立馬躬身行禮:“指揮使大人。”


    沈工臣頷首,大步而入。


    從台階一路往下,哪怕過道兩旁燃著油燈,依舊昏暗陰森,撲鼻而來的血腥之氣,摻雜著淒厲的慘叫聲……讓人不寒而栗。


    沈工臣一路不停,一身黑色四爪飛魚服,滿身肅殺淩厲,猶如閻羅。


    最後他進了最裏麵的審訊室。


    吏部侍郎李寬手腳被鐵環鎖在刑架上,渾身血淋淋,儼然是受了不輕的刑罰。


    他耷拉著腦袋,滿頭銀發蓬亂,身上的深灰色錦袍,此刻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


    昔日那個高高在上的戶部侍郎大人,已經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聽到動靜,他掀開眼皮朝上看了一眼。


    當看清麵前站著的男人時,他嗤笑一聲。


    滿口鮮血,看起來挺滲人。


    “沈工臣,你不過是皇上身邊的一條狗,你神氣什麽?”


    沈工臣沒理他,抬腳走到一旁,屬下人立馬搬來他的太師椅。


    他撩袍而坐,右腿搭在左腿上,身子後傾靠在椅背上,明明是大刀闊馬的姿勢,偏偏從他身上表現得矜貴慵懶之勢。


    他像是沒聽見李侍郎的話,隻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裏的銀色匕首。


    刀光劍影,讓人驚駭。


    見他久久不說話,李侍郎先沉不住氣了。


    “沈工臣,我一沒犯法二沒作惡,本侍郎為官二十載,上對朝廷下對百姓,問心無愧,你無憑無據誣陷於我,待我出去,我要向皇上彈劾你對無辜官員濫用私刑,你簡直無法無天,你目無大厲刑法……”


    大概是對方太聒噪,吵到了沈工臣。


    對方不耐煩地將手中匕首往一旁桌子一丟,‘咣當’一聲響,將李侍郎憤怒的咆哮聲打斷。


    他抬眸,深邃的視線,平靜而幽深。


    沈工臣起身靠近,勾唇笑得冷鷙,“都說李侍郎一生清廉公正,連家中仆人都尚少,坐的馬車都快散架了也不舍得換新的,當真是讓人敬佩不已。”


    李寬冷哼一聲:“既然知道,就該早早放了本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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