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細微之處,楚雲驍盡收眼底。


    隻見他微微側過頭去,用眼角餘光迅速掃了一眼向來不苟言笑的商九,臉上浮現出一抹讓人難以捉摸的神情,口中更是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莊家可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莊硯這根獨苗上,期盼著他能夠為家族延續香火。”


    商九聞聽此言,身體不禁微微一顫,整個人仿佛瞬間被定住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回過神來,原本明亮的雙眸此刻竟黯淡了不少,聲音低沉地回應道:“屬下明白。”


    “或許可以試著說服莊侍郎和莊夫人。”楚雲驍似乎並未察覺到商九情緒上的變化,依舊自顧自地說著:“不過機率渺茫。”


    商九:“……”您可以不用說的。


    氣氛沉默了片刻,楚雲驍話鋒一轉,語氣嚴肅地說道:“說正事吧。”


    得到楚雲驍的示意後,商九連忙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內心複雜紛亂的思緒,然後重新恢複到之前冷靜沉著的狀態。


    緊接著開口向帝王詳細稟報起調查所獲的重要情報:“經過一番查探,已經可以確定藥丞李德暗中收受戶部尚書馮缺賄賂。此二人沆瀣一氣,利用職權之便,肆意謀取私利。馮缺指使手下每隔一段時間,就到城中各大藥鋪大量采購各類藥材。不僅如此,他們還私自開設一家名為‘啟祥’的藥鋪。此藥鋪雖名義上售藥,實則兜售假冒偽劣藥品,以此手段大肆斂財。而對於這些假藥行走途經,李藥丞完全置若罔聞,有意縱容包庇甚至提供掩護。”


    楚雲驍聞此,臉色驟變,陰沉至極,他猛地用力一拍扶手,怒聲嗬斥:“朕以為,他們是想要買斷了城中藥材,不曾想還膽大包天,以假亂真!”


    商九頷首,接著道:“此外,李德向屬下透露,那馮缺並非此次事件主謀。據他所言,在他們之上似乎另有其人。李德未能與那幕後之人直接接觸。至於馮缺這邊,屬下不敢擅自行動,還請陛下定奪。”


    楚雲驍微微眯起雙眸,目光冷冽如刀,沉聲道:“你是說,他上頭的人不在昭京城中?”


    麵對皇帝的質問,商九未作明確回應,隻是沉默不語,表示默認。


    楚雲驍見狀,冷哼一聲,道:“你放手去查吧!‘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朕絕不姑息養奸!”


    有了皇帝這話,商九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終於落地,“依屬下之見,那些人選擇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對藥鋪動手,恐怕另有企圖。屬下鬥膽推測,他們極有可能是想……”


    話未說完,楚雲驍嘴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容,仿佛對於這樣的陰謀早已了然於心。他輕笑道:“憑他一人怕是不能夠。”


    商九起身,心領神會道:“屬下定會趕在他們計謀得逞之前將其緝拿歸案!”


    楚雲驍滿意地點了點頭,“東湖之事可查出點什麽來了?”


    商九猶豫道:“屬下不說,陛下也能猜到是何人所為。”


    *


    戲台燈火通明,伶人唱腔婉轉清脆,贏得堂下陣陣喝彩。


    雅間內,楚雲錚借酒消愁。


    一杯接過一杯,絲毫不想停下。


    坐在對麵的裴顯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猛地伸手,一把奪過楚雲錚手中的酒盞,焦急地說道:“我說王爺,您再這樣喝下去,怕是不妙。”


    “不妙又如何?”楚雲錚臉頰泛紅,微醺模樣,“喝死算了!”


    裴顯頓時感到一陣無語,皺起眉頭問道:“這可是我第二次見到王爺如此瘋狂買醉了。難道說,您這次又是因為感情受挫?


    楚雲錚雖然已經有些醉意,但意識還算是比較清醒的。聽到這話,他突然瞪大雙眼,幾乎怒喝道:“談什麽情?都是個屁!本王要身不要心!再說了,又不關這事……”


    “那是為何而買醉?”裴顯好奇地追問。


    楚雲錚瞧了他一眼,隨即便用力奪回被裴顯搶走的酒盞,再次給自己倒滿酒,然後接連喝下好幾杯之後,才緩緩開口道:“本王以為……這皇宮唯有三皇兄待我赤城……”


    話到此處,他嘴角泛起一抹自嘲般的苦笑,輕輕搖了搖頭,那笑容中夾雜著幾分無奈和苦澀,“也是,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哪有什麽真心可言。”


    聽了這話,裴顯瞪大了雙眼,滿臉驚愕之色。他壓低聲音說道:“王爺,您這些話,還是爛在肚子裏吧,我就當沒聽見,以後莫要逢人就說了。”


    楚雲錚卻隻是微微一笑,似乎並未將裴顯的勸告放在心上,打趣道:“本王除了你這位心腹之交,還有誰可以傾訴衷腸呢?你呀,就好生珍惜此次與本王閑談的機緣吧。待這中秋佳節一過,本王便要啟程離開昭京,此去不知何時方能歸來……”


    裴顯沉默了會,終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出言安慰道:“兄弟之間總會有矛盾的,說開就好了。”


    楚雲錚不以為意,冷哼一聲道:“若僅是尋常瑣事倒也罷了,可這回……本王絕不會就此揭過!他就不該……無端猜忌本王!”說到激動處,他的雙眸之中隱隱泛起一層水霧,仿若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


    “王爺……”裴顯被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驚得不知所措,一時間竟也想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寬慰他了。


    “算了,不說這個了。你家夫人身體如何?可要生了?”楚雲錚問。


    “王爺您真是……我家娘子半年前就生了呀,是個女娃。”裴顯無奈。


    楚雲錚一頓,隨即嚷嚷道:“……是本王的不是了,竟把你這事給忘的一幹二淨,著實該罰!”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輕拍自己的額頭,似乎對自己的疏忽感到十分懊悔。


    裴顯揮了揮手,表示習慣,“您這會能跟我清醒交談已是不易。”


    楚雲錚樂嗬嗬,接著又是話鋒一轉,“你在昭京這麽多年才混出了個參軍,不知日後再次相見,那朝堂之上是否有你一席之地……”


    裴顯:“……”還真是謝謝您時刻提醒我晉升慢。


    楚雲錚此刻明顯已經快要醉得人事不省了,但他的腦海之中卻冷不丁地蹦出了這麽一句話來:“你家……嗯,你家那誰,哦對,就是你家大哥的孩子應該都有七歲了吧?”


    “是。”裴顯點了點頭,“王爺問這個做甚?”


    楚雲錚微微一笑,“本王在想,我那好皇兄定是盯上你們家了……想來會拉你那大侄子去給太子……當伴讀的!”


    裴顯一聽,麵露糾結,“這……恐怕有些難辦。”


    楚雲錚疑惑:“怎麽就難辦了呢?”


    裴顯一臉無奈地歎了口氣,解釋道:“王爺,您有所不知,我家中祖父母壓根兒就不想讓他進宮啊。”言外之意,不想給太子站隊。


    楚雲錚聽後卻是滿臉狐疑之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說道:“不能吧……你們家世代忠良,這太子可是未來的……額,未來的一國之君……這般難得的機會,你們家居然不去分了這杯羹!”


    裴顯趕忙伸手扶住楚雲錚,同時壓低聲音說道:“王爺,您喝多了,還是少說兩句吧。這些事,實在不宜在此等場合隨意談論啊。”


    *


    原本碧空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時竟漸漸地被一團團烏黑厚重的雲彩所遮蔽掩蓋。這些烏雲猶如洶湧澎湃的海浪一般翻滾著、湧動著,迅速地占據了整個天際。


    與此同時,窗外的樹枝在狂風的吹拂下,發出陣陣颯颯的聲響。沒過多久,豆大的雨點便開始劈裏啪啦地砸落下來,像是無數顆珍珠斷線後紛紛墜落地麵。


    徐舟野見狀,動作利落地將四周的窗戶一一關閉嚴實,以防雨水飄入屋內打濕物品。


    而莊硯則靜靜地端坐在軟榻之上,目光緊緊地盯著徐舟野的一舉一動,臉上流露出一副複雜難辨的神情。


    自打他方才進門那一刻起,便覺得好友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整個人看上去也是萎靡不振、無精打采的樣子,仿佛隨時隨地都會閉上眼睛昏睡過去一般。


    終於,莊硯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關切和疑惑,率先開口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昨夜之事我已有所耳聞,真是有驚無險啊!”


    聽到這話,徐舟野緩緩坐回到軟榻上,輕輕應了一聲:“嗯。”


    接著,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為莊硯斟滿一杯茶水,並遞到對方麵前,同時神色平靜地說道:“我真的沒什麽大礙。隻是這天氣逐漸轉涼,人也就變得懶散起來,總喜歡多睡一會兒而已。”


    然而,對於徐舟野這番說辭,莊硯顯然並不是完全相信。他微微皺起眉頭,追問道:“果真如此嗎?可我怎麽瞧著你今日興致缺缺,莫不是心裏藏著什麽煩心事吧?”


    麵對莊硯的追問,徐舟野隻是輕輕地笑了笑,再次解釋道:“能有什麽事?我向來怕冷,你又不是不清楚。這不,這鬼天氣說變就變,溫度一下子驟降許多,再加上現在又下起了雨,真是要了命。”


    “別說,這雨真是越下越大了!”莊硯起身站在窗前,眺望著外麵那陰沉沉、灰蒙蒙的天空和傾盆而下的大雨,“這我還能回得去麽?”


    一旁的徐舟野聽聞此言,連忙安慰道:“要是實在回不去,就在這兒住下。我馬上叫人去收拾一間宮室出來,保證讓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莊硯略作思索後,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拒絕。隻見他一臉認真地說道:“還是算了吧。昨夜東湖之事,也不知道伯父他是否知曉。我先趕回去幫你探聽一下消息,如果伯父已經清楚此事,我也好替你報個平安,免得他老人家為此惦記著。”


    莊硯這番話猶如一股暖流湧上徐舟野的心間,令他感動不已。他抬起頭,用滿含感激的目光看著莊硯,嘴唇微微動了幾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感謝的話語。


    然而,還未等他把話說出來,莊硯便大手一揮,笑著打斷了他:“你可千萬別跟我來煽情這套啊!我最是受不住了!”


    徐舟野頓時有些語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開口說道:“嗯……我看你最近氣色挺不錯,酒戒了不少吧?”


    莊硯聽到這話,先是一愣,隨即疑惑地反問道:“你怎的就知道我沒喝酒?”


    徐舟野微微一笑,語氣平淡地回答道:“沒聞到酒氣。”


    莊硯:“……”


    他實在是連一個字都不願意再說出口了。隻要有人提起酒這個字眼兒,向恒曾經對他講過的那番話就如同魔音一般,在他腦海裏不斷回響起來。而每當回想起向恒的話語時,商九的身影便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在眼前。


    徐舟野見莊硯悶聲不吭,便自顧自地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一本古書,隨意翻閱起來。


    莊硯此時臉色陰晴不定,內心仿佛正被無數紛亂的思緒所糾纏。他用力地晃了晃腦袋,想要把腦海中的那些雜念統統甩掉,但無論怎樣努力,它們依舊像幽靈一樣陰魂不散。


    終於,莊硯放棄了掙紮,將視線轉移到了好友徐舟野手中的那本古書上,開口問道:“怎麽突然看起這種晦澀難懂的東西來了?”


    徐舟野頭也沒抬,隨口應道:“閑著也是閑著,隨便看看。”


    聽到這話,莊硯不禁感到有些狐疑,再次瞄了一眼徐舟野手上的書本。從封麵上看,似乎是一本與醫學相關的書籍。於是,他忍不住又追問道:“難不成你還打算從醫啦?”


    徐舟野聞言,輕輕一笑,回答道:“隨便翻翻。”


    莊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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