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身男子從黑土中摸出衣物,隨意披在身上,耷拉的眉眼瞧上去非常頹然。


    他掌中突兀多出一張麵具,隨後覆在麵上。


    麵具上畫滿靈根(此處指代舌頭)。


    “妖島的狐狸,道門的修士。”他語調奇特,忽高忽低,“國之將亡,妖孽叢生。妖怪救修士,大魏呂崇已經死了?”


    唐肅玉從劉元達處得知七情六欲之事,不過直到現在,都沒有機會告知他人。


    數日來,為能盡快離開地府,除去回祿夢回前塵外,他們沒有片刻歇息過,全靠修為強撐著精神。


    山君驚詫異常:“你是何人?我從未在葬坑見過你!”


    他再度化出虎身,眾多倀鬼圍攏過來。


    男子沒有回答,反而問向唐肅玉:“你知道人最極端的情緒是什麽嗎?”


    唐肅玉毫不猶豫,喚出太白星核,麵無表情道:“七情六欲果然不凡,愛、聽、見三位在忘川堵我不成,你竟然能在五雲洞處守株待兔?”


    “呂崇在時,你們隱藏自身,世間無人知曉。如今呂崇不在,潛藏的妖魔鬼怪輪番浮出水麵。”


    男子抬起頭,麵具上靈根齊齊發聲:“你聽過七情六欲?呂崇真死了?有趣,我不過閉關十多載,世間變化如此之快。”


    “你是誰?他是誰?無所謂,留下來當養料吧。”


    “恨!恨!恨!”


    山君忽的咆哮出聲,眼窩中綠光轉紅:“人類,人類!該死,都該死!天地屬於萬靈,屬於眾妖!”


    “吼!”


    虎嘯山林,震天動地。


    回祿老道驚呼:“外魔憎惡!怎麽會?”


    他大聲喊道:“小友,默念修行根本經,定心靜神。外魔無法滅除,一旦沾染上三花再無希望綻開。”


    火鴉從袖中不斷飛出,赤紅色光芒不斷驅散怨氣。


    赤二娘摸出一串鈴鐺,戴在手腕,而後劇烈晃動。


    鈴聲清脆急促。


    “小魚兒,七情要訣在於靜。旁觀七情,見不入迷、聽不沉浸、香不迷惑、味不貪求、觸不享受、意不放縱。”


    山君一掌拍來,赤二娘堪堪避過,鈴聲依舊不斷。


    “叛徒!都是叛徒,死來!”


    火鴉穿梭,與倀鬼相鬥。


    唐肅玉掌中太白星核化作三尺劍,庚金殺炁凝而不發。


    男子奇道:“年紀輕輕居然能抗住憎惡侵蝕,看來你的傳承來頭不小。”


    說罷,他欺身上前,掌中裹著怨氣,拍向唐肅玉天靈。


    唐肅玉沒有阻擋,而是挽出劍花,劃在男子身上。


    殺炁鋒銳無雙,直接將對方分成兩半。


    男子身軀沒有半分鮮血溢出,怨氣已經從天靈處衝擊神魂。


    “哼!”


    蟠龍珠運轉,眉心明光大放,怨氣如冰雪烈陽般融化。


    唐肅玉禦炁飛起,看向男子:“劈成兩半還能活著,七情之惡確有門道。”


    男子用雙手拚好身軀,腰間傷口刹那恢複。


    “庚金殺炁、定魂珠。你這娃娃也不簡單,難怪愛、見、聽選擇聯合對你出手。”


    “可惜葬坑是我的主場,你就是仙神轉世,也得飲恨於此。”


    他飄忽而起,身形如同鴻羽般。


    黑土翻湧,赤二娘踏空而行,回祿老道抓著火鴉足飛起。


    一副鳥類骨架緩緩浮出。


    怨氣迅速籠罩上去,尖嘯聲從鳥喙中傳出。


    怨氣化為皮膜,怪鳥扇動翅膀衝天而起。


    赤二娘喊道:“小魚兒小心,這是青耕的後裔,生前最善於操使瘟疫。大魏之戰,放倒十萬魏軍,被薑氏以秘法捉去,焚身而死。”


    怪鳥張嘴,無數蠅蟲疫氣噴湧而出。


    唐肅玉禦炁躲開,口中吐出三昧真火。


    蠅蟲疫氣被三昧真火點燃,猶如火星下油鍋,瞬間炸開。


    青耕鳥驚怒不已,怨恨滔天,含混著叫喊道:“薑氏!薑氏!”


    蟠龍珠陡然發威,定住青耕,真火隨後附上。


    青耕鳥化成火球,上下竄飛,淒厲慘叫。


    山君忽然掙脫控製,哀求道:“社神不要!還請您饒過青耕!她不是有意的!”


    下個瞬間,他背生雙翼,再度撲向赤二娘。


    葬坑殘魂數不勝數,若是被憎惡盡數喚醒,唐肅玉就是花光壽命吐出真火也無濟於事。


    他緊盯著男子,再度舉起庚金劍,引炁橫掃。


    數道劍炁陡然發出,男子不躲不閃,身軀炸開。


    唐肅玉心底驚道:心髒不是他的脈門。五髒六腑都被殺炁侵蝕,他是如何做到毫發無傷的?


    男子再度出聲:“三昧真火。社神,你姓薑?”


    他的頭顱漂浮在空中,炸開的身軀不斷融合恢複。


    “算起來,你應該是我的後輩,我也姓薑。”


    回祿老道袖中揮出大片火焰,退散怨氣,喝道:“胡說八道!薑氏一脈單傳數千年,何時有你這個外魔子孫!”


    “是啊。薑氏一脈單傳,他們怎麽會認我呢。”男子摘下麵具,掌心發力,麵具化作碎片,“我才是薑氏嫡脈,隻是天資不夠,就被帶到葬坑。”


    他指指唐肅玉:“葬坑中滿是哀嚎、憤怒、怨恨。殘魂嘲笑我的無能,輪番戲弄我,那時我和你一般大。”


    “最後我獲得勝利,此地殘魂不過是我掌中玩物。”


    “非生非死,不入五行。你們奈何不了我。”


    唐肅玉指尖泛起七彩光芒,笑道:“非生非死?好大的口氣!”


    彈指紅顏老!


    光彩落在男子眉心,他的麵部瞬間蒼老衰敗,骨肉剝離。


    不消片刻,他再次化成一具骸骨。


    骸骨大口張合,怨氣聚攏而來。


    “好厲害的法術,不入地煞天罡神通之流,卻不弱於許多地煞神通。”


    血肉再生,盡複原樣。


    唐肅玉皺眉,隱隱察覺到什麽,他一劍劃出,將山君逼退,隨後問向赤二娘:“二娘,金鳳可在陣外?”


    “在。”


    唐肅玉放聲喝道:“金鳳護我,速速前來!”


    聲浪洞穿怨氣,向外擴散。


    葬坑界限處,石碑晃動,陣外人、妖詫異。


    螭烽火驚疑不定,想要踏入其中,又擔心馬靈耀和胡四娘安危。


    胡四娘徹底陷入昏迷,馬靈耀圍著她。


    他堅定道:“螭師兄,你快進去,我聞到父親的氣息,師父他們回來了。外麵有金鳳在,我待在這裏等龜島主。”


    唐肅玉不敢收馬靈耀為徒,但看在回祿麵上,常常指點他修行,在他心中早已和師父無異。


    金鳳對馬靈耀有些發怵,不樂意和他待在一起,又嫌棄葬坑汙穢,高高飛在半空。


    此時清朗男聲傳出,螭烽火大喜道:“是師父的聲音,他果真回歸到人間!”


    金鳳叫到:“他喊我進去,小泥鰍你看著點,我去也!”


    她張開雙翼,金輝耀眼,倏忽間穿過陣法,消失不見。


    仁、義、禮、智、信,五德顯現,照亮整個葬坑。


    唐肅玉飛來,撚下一根尾羽,還不等金鳳抗議,口中念誦:


    上品妙首。十回度人。百魔隱韻。離合自然。混洞赤文。無無上真。


    《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


    借瑞獸羽毛,頌天尊名號。


    又有幾具骸骨被怨氣包裹,化作生前模樣。


    “有翼應龍!虯龍!”


    赤二娘大驚失色,應龍後裔天生不凡,能死在葬坑,更是生前實力高絕。


    唐肅玉揮劍斬出,殺炁四溢,新出的骸骨瞬間散作灰塵。


    赤二娘見後閉口不言,也不再關注那邊情形,轉而專心應對山君。


    經文念誦一遍,他將尾羽送出。


    尾羽重新接回,金鳳隻覺耳邊不斷有低聲誦念無上經文。


    理論上來說,度人經念誦十遍,可‘枯骨更生,皆起成人’,隻是需要耗費海量功德輔助,同時承接無窮因果。


    若是將葬坑殘魂盡數度完,地府成神輕輕鬆鬆。


    “金鳳,繞著葬坑飛,不要停下。”


    他一手捏法術,一手持金劍,口含真火,眉心蟠龍珠時時運轉。


    男子心中驚愕不已,許久時間,兩人一狐竟未受“憎惡”的影響,仍舊保持七情平穩。


    青丘狐狸還好說,本就是以七情修行;那小子神通詭異,力量不俗,想來是正統門派親傳,能穩定七情也不算奇怪。


    隻是那老道士憑什麽?


    火鴉神通靈活有餘,威力不足,神魂探去明明是二炁修士,竟也能保持清醒。


    那隻金毛鳥也極為神異,身負五德,無懼七情侵擾。


    自己究竟是守株待兔還是被布下天羅地網?


    即使非常棘手,他也不認為自己會被打敗。


    怨氣聚集兩百多年,被陣法壓製,早已非同一般。


    惡情越發躁動,肆意催動黑土中骸骨。


    他開口道:“我聽到你許諾山君轉世之機。”


    山君咆哮,不再攻擊赤二娘,轉而麵向唐肅玉。


    “你若出手,違背諾言;你若守諾,我必殺你。”


    唐肅玉忽然問道:“你好像不知道此地是人間五雲洞所在?”


    惡情麵露疑色:“那又如何,莫非你想喊來酆都大帝給你撐腰不成。”


    “我倒是想,你的麵子不夠。”唐肅玉喚出功德圓光,“不過我喜歡畢其功於一役,不留後患。”


    “所以請你不要驚訝,好好下地獄受罪吧。”


    點兵點將,點到誰一起來!


    天師鍾馗!中瘟總管史文業!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冬瘟鍾仕貴!日夜遊神!


    呼名顯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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