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影交錯,塵土飛揚。


    馬兒四蹄生風,背上不時傳出催促聲。


    馬靈耀臉埋在鬃毛裏,狂風早已吹散發髻,在他耳邊呼呼作響。


    酆都葬坑距離懸山約五百公裏左右。


    千裏俊和栗毛兒雖然力量充足,但在內城中根本沒有奔跑的機會,出泰山後可是撒開歡跑了好幾日。


    葬坑百裏內一片死寂,草木不生。


    隨著林木越來越少,他們也知道離目的地越發接近。


    折騰將近小半個月,他們無一不在心中祈禱能盡快得到好消息。


    突然,千裏俊察覺到什麽,後腿發力,高高躍起。


    黑土中竄出一道影子,張著腥臭的口腔咬在空處。


    赤二娘定神看去,就見地上盤著手臂粗細的大蛇,背部發黑與土地融為一體。


    螭烽火發出嘶吼,龍屬威壓散發。


    大蛇翻開肚皮,瑟瑟發抖。


    見它靈性不弱,普通蛇屬也算是應龍後裔,螭烽火沒有將它殺掉,示意二娘可以繼續前進。


    金鳳拍著翅膀說道:“前頭,隨我來,有龍族怨氣。”


    螭烽火心情複雜,大魏立朝以來,就對精靈妖怪極其苛刻,呂崇上位後達到巔峰。


    螭龍一族投靠大魏,伏低做小,也不過是為了族群苟延殘喘。


    如今新帝有意與三妖島結善緣,也沒有呂崇壓製六州先天靈性,他也樂於見到更多精靈妖怪誕生。


    當年的戰爭,龍族損傷慘重,不少先輩就是隕落在葬坑,被陣法壓製不得超生。


    他有些躊躇,如果破開陣法,驚擾龍族先輩殘魂,再讓他們知道螭龍歸順大魏,隻怕要多生波折。


    想到此處,螭烽火對著金鳳祈求:“鸞鳥祖宗,如果遇到龍族殘魂,還請您口中留情。”


    金鳳雙翼舒展,尾羽拖曳,叫著說道:“放心,都是應龍子孫,我曉得的。但是遇到真龍後裔,可怪不得我管不住嘴。”


    螭烽火沉默。


    金鳳現身說法,他才知道龍屬分為應龍、真龍兩類,再遠古些還有一支獨脈的燭龍。此界中蛇形龍屬基本都有真龍血脈,而鳥類則有應龍血脈。


    螭龍、蛟龍、虯龍族屬於兩脈交融,有翼族才是純正應龍血脈。


    純血真龍和應龍後裔關係並不融洽,當初爭奪天地鍾愛、氣運加身時,兩脈鬥的你死我活。


    再到魔君之戰,兩脈純血幾乎全部滅絕,應龍血脈中鳳凰屬更是徹底消失在時光中。


    見螭烽火遠去,裝死的大蛇迅速遊曳離開,但是不過片刻,它又折返回來。


    像是下定決心,它沿著馬蹄蹤跡追隨而去。


    葬坑附近,千裏俊、栗毛兒嘶鳴不止,警惕地看向葬坑石碑。


    每隔數十米都立著石碑,從高空俯瞰,呈圓形包圍葬坑。


    碑上刻畫著當年事跡,同時嚴詞警告來訪者立刻掉頭離去,否則後果自負。


    烏雲籠罩著天際,空氣渾濁發悶。


    赤二娘下馬細細查看碑上所寫,皺眉道:“此地有陣法守衛,強行破開動靜太大,隻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螭烽火再化作人形,蹲下身查看石碑底部:“我曾聽族中長輩說,葬坑陣法易進難出,裏麵鎮壓著無窮怨氣。”


    “群鬼不得饗食,因而生怨,最後魂飛魄散,隻留怨氣積攢,確實符合五雲洞的情況。”


    他轉頭看向赤二娘:“二娘要不先試試靈犀螺是否有反應。”


    赤二娘點頭,摸出靈犀螺灌注法力。


    隨著法力不斷灌注,靈犀螺不斷發光,隻是對麵一片沉寂無聲。


    她心中歎息,就要收起靈犀螺,忽然嘈雜不清的聲音從中傳出:


    能聽到嗎?


    赤二娘握住靈犀螺,急切說道:“小魚兒,是我,二娘,能聽到嗎?”


    聲音斷斷續續,含混不清。


    唐肅玉的聲音中帶著激動:“二娘,能聽到,我能聽到!”


    赤二娘望向葬坑方向,散去靈犀螺法力,對著螭烽火道:“還請你照看好四娘和馬靈耀,我先進去探查。”


    “若是我一直不出,你就在此地等龜島主,萬萬不可輕易踏入葬坑。”


    胡四娘撐起身子想要攔住她。


    赤二娘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昔日浮雲洞中救命恩,此時可報。”


    她催動靈犀螺,朝龜誼處傳音,說明葬坑附近收到唐肅玉信號,讓他速來支援。


    隨後化為狐身,叼著靈犀螺,越過石碑,迅速接近葬坑。


    她的身影在踏入石碑界限後陡然消失。


    胡四娘驚呼出聲:“大姐!大姐!!!”


    而後腦袋發暈,就要跌下馬背。


    好在千裏俊迅速臥下,螭烽火扶住她,關切道:“四娘不可強催法力神通。五鬼附身,即使暫不被主人操縱,也會自動汲取你逸散的精氣神填補自身。”


    馬靈耀跳下馬背,對著金鳳喊道:“鳥姐姐,能不能再啄兩下小鬼,四姨看著很難受。”


    金鳳不想理他,繞著石碑界限低空盤旋。


    馬靈耀沒有得到答複,上前右手一抓,牢牢抓住金鳳尾羽。


    金鳳受驚,撲騰著翅膀叫喊:“你幹什麽,快放開!”


    她失去平衡,不得不順勢站在馬靈耀手背,鳥喙狠狠啄在他食指上。


    馬靈耀悶哼一聲,並未鬆手。他左手握住金鳳,右手食指泛白,但未破皮,可見金鳳並未下死口。


    “你的性子究竟隨了誰?”她恨恨說道,“你爹娘都是鋸嘴的葫蘆,話少性子平和,倒是生了個脾氣火爆的娃娃。”


    金鳳氣憤不已,隻覺自身被凡人汙濁,閉著眼睛說要和回祿老道告狀,讓他好好教育馬靈耀。


    她生在昆侖,出生後金母就已經離開昆侖,開明陸吾不用露麵就能震懾昆侖眾獸,她基本沒有見過人間事,對人類也不甚了解。


    平日在昆侖中,聽得是仙神傳聞、見的是異獸神隻、飲的是甘泉醴水。


    雖然是凡鳥,卻因形似鸞鳥,常常自命不凡,遵守著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的規矩。


    今日被凡人孩童握在手中,就差氣得神魂升天。


    娘娘看中的小子都對我畢恭畢敬,你把我當凡鳥抓?


    金鳳也是奇怪得很,她居然不能掙脫開馬靈耀的束縛,甚至身形都不能自主變化。


    要知道金鳳是神魂感召,在唐肅玉夢界化身顯形,本質上身體屬於無中生有,哪怕尋常修士、陣法神通都無法抓住她。


    馬靈耀其實清楚四姨的問題沒有那麽容易解決。隻是先前大腦劇痛,眉心發熱後,他常有種遇事不爽,立時心火燎原的衝動。


    火燒懸山洞穴就是如此。


    加上有望見到父親,他心中更是蠢蠢欲動,嗔怒橫生。


    他想要安慰自己,但畢竟年歲還小,父母又不在身邊。滿腹交織著惶恐、委屈、悲傷,雙眼中忍不住滾出淚珠來。


    螭烽火想要安慰馬靈耀,可是他看看自己完全沒有說服力的體型,有些手足無措。


    “靈耀不哭,你爹爹很快就會回來的。”他生硬的勸道。


    胡四娘解開鬥篷鋪在地上,上前抱起馬靈耀,坐在鬥篷上輕聲細語:“哭吧,發泄出來心裏就能好受許多。哭累就睡一覺,等你醒過來都會好起來的。”


    馬靈耀再難壓抑情緒,肆意慟哭,淚水打濕她的衣袖。


    金鳳趁機掙脫開來,心有餘悸地站到梧桐枝上。


    她悄聲問螭烽火:“他究竟什麽來頭,哪有凡人能把我當鳥抓的。”


    那日告知唐肅玉自家身份後,親近他的幾人幾妖都知曉一二內情,但畢竟是仙神園中的鳥獸,沒人真當她是凡鳥。


    螭烽火搖搖頭,他並不清楚回祿老道的特殊,也不知道馬靈耀也是個戰力爆棚的仙神轉世。


    寒風嗚咽,一人一狐、一龍一鳥無不擔憂著赤二娘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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