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後第150天。秋。


    “亮亮,快看,大新聞!衛生廳宿舍三人墜樓,其中一個還是王副廳長。。。”金小夏戴著老花眼鏡盯著手機驚呼道。


    “老媽,別一天到晚的刷小視頻,到處都是這種博眼球的謠言,沒個靠譜的。。。搞得你們這些老頭老太太一驚一乍滴。。。”元亮頭也沒抬,繼續按摩著左腳腳踝。5個月前,從人字梯上摔下來,左腳跟骨粉碎性骨折,現在這個腳踝還是腫的,走路一卡一卡像是生鏽的齒輪,轉動腳踝時裏麵“嘎嘣嘎嘣”地響個不停,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都特麽150天了,還走得像個機器人。元亮心思都在這個傷腳上,恨不能找個注射器紮進腳踝注射一管機油進去。


    “我還騙你不成?你自己看啊,都在轉發,不信你自己看。。。我做飯去了。中午想吃什麽?”金小夏白了元亮一眼,放下手機,進了廚房。


    “媽,用腳趾頭都想得到,上班時間,廳長在辦公室,怎麽會在宿舍墜樓?高級幹部都是重點保護對象,工作人員墜樓還有可能。。。別聽網絡蝦扯蛋,以政府或公安機關公告為準。老媽,你做啥,我就吃啥,趕緊把冰箱裏的菜都吃了,再不吃都要變質了。”金小夏72歲,那個年代長大的人,都帶有饑餓基因,撿便宜菜,囤菜,成為每天的必修課,冰箱裏總是塞得滿滿的,吃不完,真的吃不完。元亮看著每天買菜填滿冰箱的母親無可奈何,也隻有趁著母親去小姨家玩的幾天,該吃的吃了,該扔的扔了。不單是菜,舊衣服、塑料袋、紙袋、各種瓶瓶罐罐也塞滿了房間各種空間。信奉“斷舍離”的元亮,感覺自己就像住在一個雜貨鋪裏,慶幸的是母親同時也具備了勤快愛幹淨的傳統美德,衛生那可是一塵不染,收納也還是有序。


    一套腳踝康複動作做完,左腳發熱,活動度打開了一些,腫脹感消除了不少。元亮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落地鏡前,鏡子裏右腿肌肉飽滿有力,左腿小腿肌肉明顯比右腿細了一圈。“媽蛋,肌肉萎縮快得很,要練回去不知道還要多久?這5個月來,沒工作沒收入,吃喝都蹭老娘老頭的,還欠一屁股債,想去送外賣都送不成。。。下個月就滿49歲了。。。”元亮心裏一陣悲涼。


    坐回飯桌,拿起手機刷刷新聞,元亮不禁吃了一驚。果然是大新聞,上午衛生廳宿舍發生墜樓事件,三人從12樓頂樓墜亡,一人為王副廳長,另外兩人男性,身份有待核實。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自媒體紛紛轉發,洗地帶節奏的、吃瓜網友評論五花八門。


    元亮也懶得刷了,這幾年政府重拳反腐,高官墜樓事件不在少數,過幾天就被其他熱門話題給淹沒了,看跳樓不如看美女跳舞,正準備退出,去刷美女直播跳舞。一位名叫“白開水”網友的評論吸引了元亮的注意:“那兩個男的瘋了,到處咬人,王被追到頂樓,被咬得無處可逃,才跳下去的,那兩個跟著就跳下去了。。。”真特麽腦洞大開,行屍走肉啊,這節奏帶得也太離譜,元亮肚子都快笑抽了。


    “吃飯,剁辣椒蒸排骨、醋炒蛋、空心菜,要得不?”金小夏邊盛飯邊問兒子。


    “你想我趕快好,就要多搞豬腳給我吃嘛,買豬腳的時候要買左腳啊,嘿嘿。”元亮揶揄著老媽,“對了,老爸沒去衛生廳看熱鬧嗎?”。父母家在城北,離衛生廳隻有200米,元亮現在住的房子是爺爺在城南職工療養院的家屬院老破小,空置多年,元亮為了養傷、躲債才住了進來,母親心疼兒子,一起過來照顧元亮。療養院地處南塘商圈,環境非常好,鬧中取靜,鳥語花香,隔壁就是市中醫醫院和省腦科醫院,對了,腦科醫院實際上就是精神病院,骨折過的人都知道,骨科的盡頭是精神科,元亮搬進來的時候就嘀咕:老媽難怪要攆我住這裏,真特麽方便。。。


    “沒問你老爸,吃過飯,你自己打視頻過去問問,自從學會了視頻通話,你爸就老跟我說鄰居,這個老頭跟他兒子視頻,那個老太跟她女兒視頻。。。”金小夏知道老頭是掛念兒子的,老頭80歲了,自從兒子骨折、破產、躲債回到家後,不再數落兒子的種種不是,不再埋怨兒子不靠譜,重新燃起了對兒子的依戀。


    視頻接通後,元豐年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由於沒有鏡頭感,大部分鏡頭對著天花板,白發寸頭晃來晃去。老頭精神矍鑠,聲音洪亮,牙齒掉了5顆,說話稍許有點漏風。


    “亮亮,吃過飯了吧?過兩天我買點鱔魚和牛肉,你回來吃。。。。”


    “爸,你一個人少往外麵跑,等我腳好了,我陪你出去逛。。。。你今天出去看熱鬧沒有?聽說衛生廳有人墜樓了?”


    事發時,元豐年去公園散步回來,剛好路過衛生廳門口,隻看到不少男男女女神情恐懼的跑出大門,其中一個中年婦女捂著手臂跑出來,路過元豐年身邊,往市一醫院的方向跑去,一邊念叨著“瘋了,瘋了,有人得了狂犬病到處咬人,真倒黴。。。”,很快110警車來了,封鎖了現場。接下來的事情就如網上的所傳,嚴格控製在官方的發布範圍內。


    晚餐過後,元亮和金小夏到小區裏散步,每天的必修課。元亮右手拿著一根登山杖,緩慢地行走,左下肢的異樣感時刻提醒大腦,這條腿不正常。元亮努力地控製著左腿每一個動作,盡量與右腿保持一致,每走一步大腦中回放剛才的動作,及時的在下一步時進行調整。“亮亮,你越走越好了,一點也不瘸”金小夏在元亮身後說。


    療養院地勢在周邊是最高的,以前是一座小山丘,規劃得很好,家屬區靠北麵和東麵,醫療區、療養區靠南麵和西麵,被無處不在的綠化景觀隔離開來,西邊隔壁就是省精神病院,隻隔一堵院牆。


    金小夏72歲,腰不彎背不駝,拎著個小布袋裏麵裝著一壺茶,兩人順著景觀小道往西走,院區走一圈是1000米,金小夏遇到熟人微笑打招呼,停下來閑聊幾句,元亮繼續慢慢往前走,無聊的揮舞著登山杖不時抽擊著樹葉,或用金屬杖尖突刺樹幹。金小夏用餘光看到兒子的動作,仿佛眼前的這個如堂吉柯德般揮舞長槍的中年老男人,還是40多年前的那個爬樹、翻圍牆、打架、掏鳥窩、砸玻璃窗。。。的頑劣小男孩,眼眶中不由泛起熱潮。


    “小夏姨,你兒子腳恢複得不錯,一個月前還要拄拐,現在可以正常走路了。。。”,聊天的熟人是劉文霞,40多歲,離異,就住在一單元,長相普通微胖,每天早晚拎著滿袋子食物或貓糧喂院子裏的流浪貓。


    “是。。。。啊!!!”金小夏還沒來得及回答,驚恐的看到,劉文霞驚呼一聲仰麵倒地,手裏的塑料袋飛上了天,貓糧和殘羹剩飯從天而降,一個幹瘦的男人撲在劉文霞身上,照著脖子就親了上去,劉文霞扭開腦袋躲開,同時用手臂阻擋,沒成想男人一口就咬住她的手臂,頭一甩,撕咬下一塊血肉。劉文霞痛得一聲哀嚎,旋即滿地打滾,將男人掀翻在地。


    金小夏看到這一幕,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頭轉向元亮的方向,手指著劉文霞。


    元亮聽到身後的動靜,一回頭,母親如雕塑般張大嘴巴看向自己,手指的方向,劉文霞渾身是血在地上翻滾,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一個身穿病服的男人瘋了一般企圖按住劉文霞,一隻大黑貓幽靈一般出現,從地上叼起一塊東西,轉身又消失在暗夜。


    臥槽,這是什麽情況???


    元亮轉身就走向母親,左腳腳踝一陣劇痛,身子一歪差點倒地,急忙用右腿單腳跳向金小夏,跳了4步,來到母親身邊,摟住母親護在身後,旋即雙手持杖在胸前,同時大喊:“來人啊,救命啊,保安。。。。”,金小夏在兒子身後,仿佛力氣又回到了身上,聲音從嗓子裏爆發出來,“救命!!!”響徹院區。


    地上的瘋男人猛然回頭看向背後的母子,一張慘白的長臉,灰色的眼珠毫無生氣,嘴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拱起背蓄勢撲向元亮。


    眼見躲不過,元亮收緊核心,身體前傾,雙手握緊登山杖向男人刺出,杖尖“噗”的一聲刺進男人的胸膛,元亮感覺到杖尖紮進對方肉裏直到碰到骨頭才停止,慣性推動元亮向後退了一步,將身後的金小夏撞到在地。


    “媽,你沒事吧?”元亮回頭問,還好是草地,金小夏爬了起來。“媽,你快跑。。。”“怎麽辦?來人啊。。。救命啊。。。”金小夏一手拽住元亮的小挎包帶子向周圍歇斯底裏的喊著,這時有人聞聲往這邊跑來。


    被登山杖紮住的男人,繼續向前頂,雙臂向前伸企圖抓元亮,“特麽,這腳真不給力。。。”元亮心裏暗罵,心髒狂跳像要突破胸腔,血液在身體裏奔流,太陽穴隱隱脹痛,身體頂著登山杖柄,全身發力,“嘿!”將男人頂到後麵一棵樹幹上。


    “媽,媽,我小挎包裏有一把小刀,你給我拿出來,快。。。”


    小挎包斜跨在元亮背後,金小夏猛醒了一般,打開挎包翻找,手哆嗦著什麽都抓不住,急得哭了起來,“在哪?在哪?兒啊,我找不到。。。。”。


    “媽,別急,穩住,快!!!”


    元亮害怕了起來,感覺到力氣順著手臂在流走,雙腿雙臂都在顫抖。


    “挺住,我們來了,保安來了”,這時一把長叉子,叉住瘋男人的脖子,一根棍子擊打在瘋男人的小腿骨上,很快瘋男人被叉子固定在樹幹上,棍子不停招呼在他身上,是院裏的保安。元亮拔出登山杖,拄在地上,喘著粗氣,全身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亮亮,你沒事吧?嗚。。。”金小夏哭著抱住兒子上下打量。


    “老媽,你兒子這麽強壯,屁事沒有,放心。。。。”元亮終於緩了過來,又吹起了牛皮,安慰著母親。


    元亮和母親心有餘悸的跌坐在5米外的長椅上,陸續趕過來的人們幫忙救治劉文霞,幾個白大褂帶著幾個保安跑了過來。為首的一個身材高大白大褂指著地上的瘋男人說“我們是省精神病院的,我是毛醫生,這是我們的病人,翻圍牆跑出來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傷著這位女士了嗎?家屬在嗎?。。。不在?。。。趕緊坐我們車送省人民醫院,所有費用我們負責,你們誰負責通知家屬?。。。你們幾個把病人捆住帶走。。。”


    毛醫生幹練的指揮著,處理現場,110也趕到了,看到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兩位帽子叔叔,簡單的給我們做了一下筆錄也走了。


    元亮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左腳腳踝,來回走了幾步,還好沒有再次受傷,懸著的心放下了。金小夏嚇得夠嗆,話不多,但精神緊張亢奮,元亮安慰著母親,慢慢往家走去。母子回到家後,元亮伺候母親躺到床上,吃過藥,坐在床邊看著母親慢慢地放鬆安靜下來,睡著了。


    洗過澡,元亮躺上了床,回想著剛才驚險的那一幕,真特麽晦氣,這精神病院隔壁不安全,被神經病打了咬了找哪兒說理去?左腳要是二次傷害,找誰去啊?老子不得又要躺半年?還好帶了登山杖出門,杖尖是尖的金屬頭,防身還真好用。那神經病,力氣大,幸虧老子健身,核心力量和上肢力量還在,可惜耐力差了點。。。真險。那黑貓,真詭異,兆頭不好。。。貓眼閃著綠光,跟鬼火似的。。。在天塌下來都能睡著的強大基因加持下,元亮終於沉沉睡去,一個夢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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