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時在餐桌旁倒了兩杯水,轉頭看見自己妹妹竟然還站在門口,正準備開口詢問,就見任冬苒張開雙臂,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一個標準又直白的索要擁抱的姿勢。


    自己妹妹想要的東西,任秋時沒有理由不滿足——更何況是這樣簡單的索求。他快步走向門邊,雙臂展開、微微俯身,牢牢地將她抱了個滿懷。淡淡的木質香盈滿鼻腔,懷中柔軟的身軀讓他整個心尖都不自覺地發顫。她是他來到這裏的理由……也是他必須要帶走的存在。


    任冬苒將臉埋在哥哥頸間,她沒有哭,隻是貪戀他的溫度,不自覺地蹭了蹭。


    擁抱原來是人世間最堅韌的盾牌與盔甲,無論在外受到了怎樣的傷痛委屈,隻要還有這樣能夠緊貼柔軟胸腹的對象存在,就好像身後仍舊站著千軍萬馬一樣。


    兩個人緊緊擁抱著彼此默默無言的樣子到底有些滑稽,長時間俯身的姿勢也不甚舒適,任秋時看妹妹好像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便幹脆自作主張地將她整個抱起,托著她的雙腿邁步走到了沙發邊。


    突如其來的騰空讓任冬苒疑惑地“唔”了一聲,但溫暖的懷抱並未離開,她很快便穩穩當當地坐在了哥哥的腿上。


    察覺到妹妹的不解,任秋時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地解釋道:“這樣抱著更舒服一點。”而且想抱多久就可以抱多久。


    好在任冬苒並沒有多問,隻是再次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肩頭。任秋時不自覺地輕拍她的後背,思緒回到了那個遙遠又黑暗的角落裏。


    那時他也是這樣緊緊擁抱著她,門外是劍拔弩張又稀鬆平常的吵鬧,門內的兩人卻像是在互渡溫暖一般肌膚相貼。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了,等任秋時反應過來,他已經習慣了在父母吵架時通過擁抱安慰自己的妹妹。


    不過是擁抱而已,不過是安慰而已,他這樣告訴自己,這個動作根本不包含任何一絲不該有的念想,隻不過是普通兄妹之間的正常互動而已。


    那時他是這樣想的。


    妹妹除了自己好像就沒有另一個能夠依靠的人了,那他稍微對她更加溫柔一些,也是應該的吧?


    這樣的習慣一直延續下來,可懷中的人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更加柔軟窈窕,讓他在無數個黑夜裏唾棄自己的卑劣。


    妹妹不過是想尋求一份安全感而已,可她的哥哥……卻對她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無數次鄙夷自己,下定決心不會再有下次,可當妹妹再次用濕漉漉的眼睛望向他時,身體卻先於反應地朝她張開雙臂。


    兩個稚嫩的靈魂彼此依偎著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漫漫長夜,現在想起來,那些痛苦的日子好像也因為一個個溫暖的擁抱而變得沒那麽難挨。


    任秋時溫柔地撫摸著妹妹的長發,光滑如段錦般的觸感讓他心尖微顫。沒錯,本該是這樣的……他們兩個人牽著手走過了黑暗,本該一起繼續麵對未來的風風雨雨……可他卻獨自當了逃兵,以“為她好”的名義將她拋下了整整四年……


    整整四年,兩顆好不容易貼近的心髒呼拉一下又離得好遠——他差一點就要把她給弄丟了。手臂不自覺地收緊,哪怕卑鄙又惡劣……他也再也不想體會失去的感覺了,他一定要把她帶回去。


    突如其來的禁錮弄得任冬苒有些不適,她小幅度地掙了掙,哥哥的懷抱立馬鬆動些許。他有些歉疚地托起她的臉頰,眼底寫滿關切:“對不起……冬苒,是不是弄疼你了?”


    任冬苒搖搖頭,雖然貪戀身軀緊緊相貼的感覺,但她可不想因為自己的久坐而導致哥哥腿麻。她從任秋時腿上下來、坐到了他的身邊,不由分說地抱著他的一條手臂,將腦袋擱在他的肩窩。先前暫時麻痹的感官終於蘇醒了過來,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和朋友死別的悲傷與迷茫。


    眼前浮現氤氳的水霧,任冬苒開口,聲音是她自己都沒料想到的嘶啞:“哥哥……泠泠她……她和那個薑卓同歸於盡了。”


    任秋時沒有吭聲,任冬苒便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我覺得我應該難過的,可她讓我不要難過……我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過……這到底是為什麽啊?我到底……我到底應不應該難過呢……”


    任冬苒覺得自己話都說不連牽了,而任秋時隻是靜靜地聽著,手掌緊緊握著她的手。勇氣似乎隨著他掌心的紋路傳遞到她的,然後又沿著她的經脈遊走到身體各處。


    她那顆迷茫不安的心髒終於有了著落,她也終於重新掌握住控製眼淚的門閥。淚水沾濕了任秋時的衣服,他側過身再次將她擁入懷中。


    “冬苒,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任秋時輕輕拍著妹妹的肩背,“生死的話題實在是太沉重,你我也許都還太年輕了,當下的我們無法從死亡與分別之中走出來,這都是很正常的事。”


    妹妹的啜泣像是一場小雨,淅淅瀝瀝地淋在他的心頭:“徐泠泠既然跟你說別太難過,那你也許就應該如她所說的那樣、尊重她的選擇。但你當然也可以因此而感到悲傷不舍,這些都是你作為一個獨立的人而理應擁有的各種情緒,”他依偎在妹妹肩頭,發出一聲喟歎,“不管你是想要大哭還是就此放下……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明明不是多麽深刻的話語,任冬苒卻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


    也許她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安慰,也許這些道理她自己根本就都懂,也許……她隻是想要一個能夠寄托情緒的擁抱而已。


    眼淚更加大顆地滾落,將任秋時的衣服染成深色。他沒有再繼續開口,隻是感受著懷中妹妹真真切切的存在感。勸人的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可他自己卻是那個根本走不出來的人。


    假如他真的能看淡生死尊重命運,他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也根本不會執拗地拽著妹妹的手不讓她離開。或者也許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不該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選擇離開,不該在麵對感情時當個逃兵,不該讓她一個人走上那條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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