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冬苒認真地凝視著照片中的兩人,試圖喚醒自己過去的回憶。


    黑發被微風揚起,細細親吻年輕的麵龐,零星的日光從葉片間散落,在麵頰上留下可愛的光斑。不加粉飾的兩張笑顏洋溢著獨屬於青春的汗水,在陽光的映射下,透明又閃亮。任冬苒和徐泠泠身著藍白相間的校服,站在夢幻配色的旋轉木馬前朝著鏡頭笑著比耶,殊不知二人的交集也將如旋轉木馬音樂聲停一樣準時到站。


    任冬苒久久地站在照片前,努力回憶著自己和徐泠泠的過去。


    像是有神明真的在回應她的期待,她隻覺得突然視線一陣扭曲、周圍場景變換,伴隨著頭部細細密密的的陣痛,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中學時代。


    悶熱的暑氣未消,汗水伴著吱呀作響的風扇悄悄從背脊上劃落。窗外綠茵間有陽光穿過,悄悄灑落在課桌和手邊。任冬苒聽見身旁稚嫩卻清脆的聲音響起,轉過頭看見徐泠泠盤著丸子頭,帶著有些拘謹的笑容向自己打招呼:“你好呀,我叫徐泠泠,你叫什麽呀?”


    任冬苒的身體不受控地自顧自接過了話茬,但她隻覺得眼前濕意翻湧,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她努力睜大眼睛,等模糊的視野再度清晰,自己已經坐在食堂的餐桌前,麵前擺著並不美味的餐飯,但對麵卻坐著能讓自己心生歡喜的人。交談聲伴著歡笑響起,短暫的陰霾都一掃而空。愈發吵鬧的蟬鳴讓任冬苒聽不清對話內容,但心底卻愈加平靜。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她們兩個人,和永遠過不完的夏天。


    過山車呼嘯而過,女孩們大笑著放聲尖叫,任冬苒和徐泠泠站在旋轉木馬前,一邊稱讚著遠處橘粉色的夕陽,一邊舉起相機用鏡頭對準自己,定格住此刻的歡愉。


    晚風吹起任冬苒鬢間的發絲,她轉頭看著笑容燦爛的徐泠泠,先前短暫褪去的失落又重新籠罩心頭。既然她們曾經這麽無憂無慮,為什麽竟會以一副鬼怪的模樣重逢呢?


    夜幕低垂,任冬苒和徐泠泠雙手搭在窗台邊,晚自習間隙嘈雜的聲響遍布整個教學樓,但她們卻隻能聽見彼此的聲音。徐泠泠仰起頭,眼中映出一輪皎潔的圓月。她轉過頭,帶著輕鬆的口吻開啟略顯沉重的話題:“我下學期要去藝考集訓啦,以後可能就不能每天和你一起吃飯了,你要記得想我喔!”


    任冬苒點點頭,笑著回應道:“當然,那我就期待未來的徐大舞蹈家的誕生啦!”夜風拂來,葉片沙沙作響。女孩們的對話被覆蓋成私密的絮語。她們聊著自己閃閃發光的夢想,眼裏是足以照亮黑夜的雀躍。好像一切都將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候,徐泠泠長大成人,她們都擁有美好安定的未來。


    任冬苒從自己的身體抽離開來,遠遠地旁觀著人潮穿梭的走廊中那兩個帶笑的麵龐。當時的她們,會想到自己的生命將如煙花般早早結束嗎?泡泡般繽紛的夢想才剛剛出口,就將被晚風吹破,彌散在無人知曉的黑夜之中。


    冰涼的淚水劃落,任冬苒又回到了滿牆的照片前。


    她喘著粗氣,試圖整理腦海中過於混亂的回憶碎片,努力平複著胸中難以言喻的悲痛之感。


    按照現有信息來看,徐泠泠是她初中時的好友,性格活潑開朗又樂觀向上,像個小太陽一般給她的初中生活帶來了無盡的溫暖。她一直夢想著成為一名舞蹈家,並準備在初三下學期參加藝考集訓為之繼續努力。但按照徐文珠的診斷時間來看,初三下學期差不多就是徐泠泠的死亡時間,而自己的記憶卻正好在初三上學期結束時戛然而止……


    如果徐泠泠並不是意外地死於車禍,而她所處的校園環境又相對安全……那麽她參加的藝考集訓,或許就是為數不多的變數之一了?


    任冬苒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頭緒,正想在屋內仔細找找其他線索,卻聽到廚房傳來徐文珠“泠泠——”“泠泠——”的喊聲,她不敢耽擱,連忙走回了客廳。


    任冬苒剛在沙發上坐下,就看到徐文珠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牛奶燉蛋,滿心歡喜地跟她說:“泠泠,今天學習辛苦了,快趁熱吃,吃完早點休息吧。”


    任冬苒舉著勺子,看著眉目舒展開來、仿佛年輕了好幾歲的故友的母親,一時不知自己是否該繼續偽裝成徐泠泠、承受這份不屬於自己的愛意。


    徐文珠不理解她的猶豫,催促道:“快吃呀,你不是最愛吃媽媽做的牛奶燉蛋了嗎?這可是我們家獨門的手藝啊,難道因為媽媽天天做、你就不愛吃了嗎?”她收起慈愛的麵目,隱隱流露出幾分威嚴。一雙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著任冬苒,似乎下一秒就將識破她拙劣的偽裝。


    任冬苒想起徐文珠的精神疾病,不敢再刺激她,連忙將頭埋進小碗裏,品嚐著溫熱又陌生的母愛。


    如願見到聽話的女兒,徐文珠又恢複成那個和藹帶笑的媽媽,坐在任冬苒身邊,邊用手梳理著她的頭發,邊輕聲詢問著她今日學校裏發生的趣事。


    任冬苒被吹拂在耳邊的熱氣弄得渾身不自在,她加快了進食速度,編造了幾句“今日學校裏發生的事”試圖蒙混過關。徐文珠看起來並未起疑,隻是繼續用那種幾乎要將她溺斃慈愛眼神望著她,又問起了藝考的練習情況。


    任冬苒對舞蹈相關的專有名詞一知半解,生怕自己說漏了嘴引得徐文珠起疑,便找機會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對了,媽媽,您今天的藥吃了嗎?”


    徐文珠話語一頓、表情茫然:“藥……什麽藥?”


    任冬苒側身擋住診斷書,按照先前看過的使用說明將藥物一一取出倒在掌心遞給徐文珠,語氣稀鬆平常:“就是前段時間您一直失眠然後醫生開的藥啊,快吃吧,不然下次去複診時醫生又要怪我沒有好好叮囑您吃藥了。”


    徐文珠不疑有它,說著“我們家女兒真懂事”便依言接過了藥物。她就著一口溫水,一次性將掌心數顆藥丸一同吞服下去,動作熟練得讓任冬苒有些心疼。


    她這樣執意要求徐文珠服藥、強迫她麵對現實的做法是正確的嗎?還是說也許對她來說,其實沉浸在自己女兒仍舊活著的世界裏、會讓她更好受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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