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熜,厚熜!”


    “別去打攪他,皇帝在和厚熜下棋,有什麽事和我來講。”


    “艸!斌哥兒! ”


    “少廢話,快說,怎麽回事?”


    “有一幫子大頭兵,衣服華麗的很,到了寶衣局之後,把桌子椅子給砸了,還把幾個客人,還有員工給打了。”


    “報官了嗎?”


    “報了,沒有用,官員看了一眼就走了,直接就告訴我們,叫我們自認倒黴,然後大約一刻鍾的樣子街麵上連巡邏的差役都不見了。”


    “那幾個讀書人怎麽講?”


    “也隻說算了,不過,憤恨模樣倒是明顯的不得了。”


    “那是裝樣子,不管,那幫子大頭兵朝你們要東西了沒有?”


    “要了銀子,鐵牛,銅虎,大春還有店裏做工的幾個老叔當場就要和他們幹,可惜抽了刀子,白挨了一頓打不說,銀子也全被拿了去,具體數目我來的急,沒瞧個清楚,大概有二百多兩的樣子,揚言下午還要來,沒有一千兩就要殺幾個人叫我們瞧一瞧,我們也不曉得該怎麽辦,就直接過來問法子了。”


    “下午照常營業,帶幾個王府護衛直接過去,去,準備兩千兩銀票,然後直接言說這是王府的私產,言語客氣點,陪點笑容,叫常安把話和幾個老叔講開,這些人是錦衣衛,皇帝親兵,”


    “娘的,這皇帝真不是個東西!”罵罵咧咧講完這句話之後,人影朝著門外一衝,瞬間就沒了影子。


    “跑慢些,話說漂亮些!”陸斌下意識喊了一聲,而後複又皺起眉頭“芸娘,安陸州大家族們有沒有動靜?”


    “沒有,一個有聲音的都沒有,小斌,這才半天多一點兒 ,你是不是心急了?”


    “或許吧,皇帝在咱們這兒待的越久,我就越不舒服啊,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爹可有講江彬那邊的動靜?”


    “說了,與我講若是你問,便提一句,江彬那邊錦衣衛大概就剩下一個隊,約莫五十人的樣子,其他人等全部撒了出去,整個安陸州內,大約有兩百多錦衣衛,東西廠番子,大概也有兩百人在城裏麵。”


    “江彬本人呢?”


    “陪在皇帝身邊,也不知道厚熜能不能應付。”


    “能的,放心,他不需要咱們操心。”


    ......見著陸斌略微笑了笑之後,眉頭就又鎖成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不由得陸芸娘就問道


    “不是聽聞皇帝乃是昏庸的皇帝嗎?怎麽見你從昨日開始,就愁成這副模樣?”


    “你也犯了和我們倆一樣的錯誤。”陸斌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露出一個笑容道“昏庸是對朝堂,對百姓來說的,他的舉措對國朝有了傷害,便是昏君,可昏君自己這個人昏庸與否,與他職業毫不相幹。”


    “你得意思是說,皇帝很聰明嘍?”


    陸斌點了點頭“沒錯,他很聰明,而且不僅聰明,手腕,權勢,眼光無一不是上上之選,與厚熜兄長相比也不遑多讓,而權勢上,咱們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就沒法子讓皇帝快些離開咱們安陸州嗎?兩千兩,咱們能有幾個兩千兩拿出去?”


    “你...心疼錢了?”


    “三傻春家裏過年之後要做房子,常安他爹為了找自己侄兒,就沒餘下什麽銀子...錢很重要,兩千兩,好多人日子都能好過起來的嗎,卻隨隨便便,被人張嘴就要去了。”


    “沒有法子,那是這個時代最頂點的人伸手要的,他們對於大小趙,三傻春,趙老八他們有著掌握生死的權力,沒有法子。”


    “可那是兩千兩啊,聽剛才小春那意思,店裏老叔們恐怕寧願拚命,也不願意丟銀子。”


    “我曉得,芸娘,我曉得,兩千兩能讓許多人都有好日子過,大約幾十人,上百人,都能夠買上良田過日子,但這樣不成啊,幾十人,上百人的日子,一時好過,終究卻還會是不好過的,必須得有所改變才行 ,必須得有所改變才行。”


    似在解釋著一些什麽,可風牛馬不相及的言語,似乎又是在對自己講話。


    芸娘早就習慣了陸斌這般模樣。


    “陸斌,厚...王爺叫你過去一趟。”


    陸斌回過神來,一激靈之後直接站起來竄了出去“陛下在殿下身邊嗎?”


    “不在,你爹也不在,莫戈,陸擔,陸重,趙月姑幾個還有殿下就在小院等著你。”


    “孟智熊和錢鹿呢?”


    “也在,充作戒嚴用。”


    “好,二春,你待會兒也到你另外兩兄弟那兒去,叫大春莫衝動,也叫小春別露怯,下午錦衣衛還得去寶衣局,莫戈不在,你去操持著點兒。”


    “曉得了,你真是操心!這點兒小事也要講,當我不曉得輕重嗎?”


    陸斌眼睛又下意識朝著四周望了一眼,見著是熟悉的護衛們,有老爹的弟兄們是自己所熟悉的,讓他感到安心。


    這些人是真正勇武又經驗豐富的老手,許多人見過血腥,不像府中大部分年輕人,心態非常穩定,即便偷摸加強了巡邏的強度,密度,他們也做到了一如既往般安定,仿佛平日裏就是這樣做事的一樣。


    但,錦衣衛,還是有如一塊心病,梗在胸膛,吐也吐不出來,吞也吞不下去。


    咚!咚!咚!“兄長,我來了。”


    “進來,門沒有鎖。”


    “兄長,上午陛下找你可曾說了什麽事情?”陸斌進門之後,屁股還沒去坐,直接就開口問道。


    “糖霜,今日被陛下提及了,上午作坊,工廠沒有做工的人來說這件事嗎?”


    “沒有,上午寶衣局二春來了,織娘那裏香兒也來了一趟,皇莊種地的農人裏也有一人來過,前兩者都被錦衣衛中人手勒索毆打,皇莊上則是反應有陌生人在窺探,唯獨是作坊這邊,一直沒人來。”


    “江彬,穀大用,今日也都沒有出去過,我巡邏的弟兄們都在盯著。”孟智熊插言補了一句。


    “還是有些小瞧錦衣衛這幫人了,應當是有一部分錦衣衛,是作便服,穿著常衣,在暗中行事,餘者或勒索或毆打者,因當是擺在明處叫旁人來看的家夥。”朱厚熜擰眉如此說道。


    “兄長,陛下是如何與你說的?”


    “大約是下棋下到一半的功夫,那江濱直接入大殿下跪,稟報說城中有糖霜作坊,日製糖霜百斤有餘,價值不菲,當著我的麵兒便直接問陛下,要不要直接敲一筆銀子出來,之後陛下就似笑非笑的望著我,他這是在惡心我呢。”


    “不必驚慌,江彬還沒有拿到真實的信息,芸娘上個月剛統計過,城中糖霜工坊這裏日產約莫二百四十三斤糖,這還是因為坩堝不夠,蒸籠不齊的緣故,摸推測他的人手很可能隻是找了城中一些住在附近百姓問了問,內裏卻還沒有打聽清楚。”


    “卻不得不防啊,我們甚至都弄不清楚是哪些人在打聽這個事情,即便糖霜的技術本來就是我們放置在那裏用於吸引皇帝目光之用,但也不能讓他知曉的太快吧,我們的主要目的還是在於拖時間,陛下這次出來畢竟是以征討寧王朱宸濠為主要目的,他不可能離開他的大軍太長時間。”


    “唉,可惜我們這裏像是巡邏護衛,兵卒鏢人這樣的人手不夠,王府內在冊的士卒又不能過多調動,今早已經調用了一些人去寶衣局,以這寶衣局乃是王府產業為由,兄長,這對你來說會不會讓你在陛下那兒生出一些不好的把柄?”


    “有一些,或許無事時他會提及這些事情找我的難堪,但並不能拿捏住我,因為天下藩王,哪一個沒有這樣的產業呢,我這樣,隻不過是最小最輕的那種。”朱厚熜搖頭輕笑道。


    “這樣吧,與我一起鍛煉體魄,訓練武藝的夥伴中,大概有十二三人,可堪一用,小斌,我不懂得調度的事情,你看著辦。”莫戈還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語,隻吐了這一句話,便不再多言了。


    “可……都才十五歲啊。”


    “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做婦孺之態,更不要有婦人之仁,我父王留給我的人當中,有一人叫做朱純,這個人是少數經驗老道又對我命令不打折扣的人,你可以私底下抽調調走他來帶領小夥子們行護衛之事。”


    “行,諸位還有其他事嗎?”


    “公子,有,我倆人還有事情,要向公子以及殿下匯報。”


    說話的是陸擔,當年被爺爺陸墀搭救回來的四個小孩,現在都已經逐漸成長出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個性。


    如芸娘,她現在是有名的女賬房,女先生,平日裏她是一個不怎麽作聲的人,許多不怎麽熟悉的讀書人看見她,都以為她是那種恬靜,近乎於完美形象的丫鬟侍女。


    就類似於沒有嫁給父親時的霜姨娘一樣,是受信任的女賬房,女管事。


    可他們不知曉的是幾乎所有安陸州在糖霜作坊,在寶衣局,在皇莊皇店做工的流民,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佩服這樣的一名女先生。


    對於流民來說,這名女先生可不僅僅是管理著寶衣局的賬目以及他們的工酬。


    她同時能做到,讓受傷生病的流民有醫可治,讓流民女子也能找到合適營生,讓去世老者有葬身之地,讓懷孕女子身心安穩,讓出世孩童夭折可能大大降低的女先生。


    陸擔與陸重,這兩個男人,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有非常濃重的報恩思想。


    這體現為他們總是將自己的身段放在很低的位置,從不肯和旁人一樣一起稱呼陸斌為斌哥兒,口中隻願稱呼為公子。


    但是私下裏和旁人相處的時候,他們卻又非常親密的與大家相處,互相之間也以兄弟相稱。


    “阿擔,阿重,講過多少遍了,不要稱呼我們公子,我不是任何人的主人,就像我一直講的,你們應當是你們自己的主人才對啊!”陸斌非常反感公子這樣的稱呼,這就像他從來不再私下裏給朱厚熜加任何尊稱一樣。


    “公子就是公子啊,公子還是先讓我將事情說了吧。”


    “你講吧。”


    “江彬這個人我倆今日在王府內交辦文書的時候見了一麵,發覺我兩人認得。”


    “誰?江彬?你們怎麽認得他的,我記得你們不是一直待在安陸州嗎?”


    “回稟殿下,嗯……我們兩兄弟以及芸娘,香兒兩女子,都是六七歲的時候來安陸的,是陸墀陸老爺救的我們,在這之前我們很長一段時間是農家子,然後也做過一段時間的流民,從通州那一片地界過來的。”


    “六歲之前的事情?”


    “是,當時劉瑾新死,劉六,劉七之亂江才生,我們原來那個村莊蒙受了大難,沒吃沒喝之下就成了流民,更早些時候的日子我也不怎麽記得,就記得我們四個餓得快死的時候,家裏人磕頭如搗蒜,才給我們四個人求了一條活路出來,當時咱們四個人吃了陸老爺的麥餅粥,被賜了陸姓,而後就被抱到了京城,我阿爹阿娘他們,怕老爺會遇到賊人,就跟都沒跟著,自己去尋活路去了。”


    “我阿爺,把馬頭拽過來,引了一段路,然後就餓死了。”看著陸斌投遞過來的目光,陸芸娘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多一個字都不願意再講了。


    “這和你們認識江彬有什麽關係。”


    諸侯宗隻問完這一句話,猛然就發覺眼前的陸擔,這個忠厚不多做聲的男孩,不,男人,此刻眼睛發紅,口中語氣卻異常平淡的講述起來


    “在京城生活,約莫兩個月吧,可能也沒有兩個月,姥爺為了開解我們這四個人的心緒,帶著我們頭一回逛了逛京城的街道,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是我還討要了一串糖葫蘆呢,還分了我兄弟一半,然後在城門附近有一隊軍士,因為有功勞進城領賞,他們的槍頭子上插著一個個人頭,我在裏麵找到了……我爹,我叔。”


    “當時那個帶頭耀武揚威的將軍就是江彬。”


    陸斌看著陸芸娘重新用冷漠包裹淋血而又顫抖的心,突然就明白了當年爺爺那一封信上為何不喜歡提及關於他們的事情。


    “你們兩個人想要怎麽做?”


    “我們想把江彬的腦袋擰下來,用來祭奠我們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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