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斌揉了揉自己略顯肥嘟嘟的臉龐,他收起臉上一股子驚惶神色,站定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算勉強定下了自己紛亂的心緒。


    他對於當前狀況有一定預料。


    但他並沒有想到自己的老爹,竟然會真的生出殺心。


    不得不說,無論怎麽練習武藝,鍛煉體魄,無論怎樣被父親培育,接受這個時代的思維,他終究不能習慣,血腥且直觀的殺人欲望。


    這種赤裸裸,毫不掩飾,說到便能夠做到的血腥,把他給嚇住了。


    自己這老爹,恐怕在手上的人命官司,並不少。


    在剛才那一瞬間,陸斌甚至以為自己聞到了屍體腐爛的臭味。


    自己大概永遠也不會習慣這樣的感受,膽怯與害怕這兩種永遠也不會被老爹瞧得上的情緒,恐怕會常常出現在自己身上。


    “月姑,芸娘,你且去和大家說一聲,今日去王府在歇息,無論任何人向你們說話,都不要作聲,一句言語都莫要有。”


    朱厚熜大聲的言語迅速引起陸斌的注意。


    他也朝著陸斌笑了笑,將自己一隻手搭在了陸斌肩膀上。


    陸斌胸膛間感到了一絲絲溫暖,朝他點了點頭。


    “哥......”


    “別慌,我來。”


    朱厚熜的笑容,讓陸斌有了安定感,這種安定之感當然不是來自於朱厚熜本人,而是來源於他那世子的身份,來源於周全的計劃。


    能夠讓男人安定,不慌亂的,隻可能是類似萬全準備這樣的詞語。


    當然,這家夥還是比較講義氣就是了,這是不必多言的部分,無需過多贅述。


    “我去找尋我爹,哥,記住之前說的,咱們目的是活人性命,利益分配,你需要把握好尺度。”


    “唉,你總是有理,我記著了,你放心便是。”


    “我去找我爹。”


    “無論怎麽樣,沉住氣。”朱厚熜最後告誡了一下,迅速招呼著離開了。


    陸斌站定身體,看著自己的小夥伴們一個接著一個被拽入車架之中。


    當然有各自家中長輩聞風而動,伸頭出來瞧一瞧。


    趙常安,趙常平兄弟二人竭力維護著現場秩序,這並不是那麽好維護的事情,群情激奮之下,需要展現的乃是這兄弟二人工作能力,這非常重要,也非常需要。


    在他們這些人當中,唯一展現出這樣能力的人,隻有趙常平兄長,趙常安一人而已。


    值得欣慰的是,這些個被欺壓慣了的老百姓們,終於沒了那份唯唯諾諾的懦弱之意,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拿起鋤頭就往人腦殼上砸的趨勢,因此趙長安的工作,並沒有那麽輕鬆。


    陸斌還是有些擔憂,他擔憂自己的父親安靜平和之下那一抹刻在骨子裏的狠辣,他今天已經展露過一次,已經充分讓陸斌了解到,他陸鬆完全可以做到,讓一切阻撓到家族獲取利益的人去死。


    無論年齡老幼。


    “靠你了。”最後一個進入車架之中的陸芸娘丟給他三個字,而後馬車的車架便緩緩開動,衝著王府而去。


    這就像是激活了他一樣,令他終於變得一絲不苟起來。


    陸斌啊!陸斌,你這瞻前顧後的性子啊,厚熜,芸娘,常平,常安,莫戈他們都已經做到了他們能做的事情,事情怎麽可以因為一點點的優柔寡斷而在自己這裏掉鏈子呢?


    陸斌緩步走了出去,自己的父親,因為馬車坐滿的緣故,他正斜跨在馬上,手中不知攆著什麽,而麵容卻是冷峻的等待著自己。


    “爹......”


    “斌兒。”陸鬆歎了口氣,一伸手把陸斌攬在了馬背之上,隨即打馬前行。


    卻沒有與馬車隊伍一起走大道,而是另選了一處僻靜,幽深,多繞行數裏的道路而行,幾乎多繞了一個大圈。


    陸斌定了定神色,然後才看清楚自己父親手中揉撚的是什麽。


    那正是一塊,殘存下來,發褐發黃的糖塊。


    “爹。”


    陸鬆努力讓表情嚴肅起來“斌兒,你糊塗啊!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能,怎麽能,能讓一幫子泥腿子......”


    “爹!”


    “我曉得你要講什麽,無非就是一些狗屁倒灶的玩意,我看你是玩昏了頭,以為玩個兩三年,就可以互相以兄弟姐妹相稱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癡字怎麽寫的?”


    “他們都是我信任的人,這不是癡!是正確的事情。”


    “哦?信任?為什麽信任?”


    “因為我們相處了三年,我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人,他們也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們親如兄弟,如何不可以信任?”


    “這一點?這一點能夠讓你隨便付出信任這麽昂貴的東西?陸斌!要不要你老子我重新教你一下,什麽叫做兄弟鬩於牆?什麽叫做同室操戈?什麽叫做骨肉相殘?”陸鬆的言語中充滿冰冷與殘酷之意。


    當年,他的父親,陸墀也是這樣將道理教導給他。


    而這個道理,就像是老爺子陸墀隻教給他一樣,他同樣也隻會教給自己的大兒子。


    規矩就是嫡長子繼承所有,一切非嫡長子的,庶出的,阻礙到家族發展的,都必須靠邊站。


    “我了解他們的願望,莫戈希望能夠找一個王姓員外複仇,趙老八希望可以為自己的兩個兒子爭取一份家業,常平希望可以繼承周老頭兒衣缽,常安則希望能夠一直在寶衣局做事,趙月姑想要讓自家村莊富裕......這些我都知曉,他們的願望離不開我,這讓我可以輕易駕馭住他們。”陸斌立刻給出一個符合自己父親古舊觀念的說辭。


    “這......雖然是個很好的理由,但依舊不可以解釋,你為什麽要將這個技藝,給所有人,清楚明白的看到,這種東西的技藝,應當是家族的,是王府的。”


    陸鬆不如老爺子目光長遠的缺點差點再一次暴露於人前,他的貪婪之心稍差一絲便占據上風,但兒子當麵,他立刻意識到這個愚蠢的行為,立刻又頓了頓道“這是糖!是糖,而且是最珍貴的,能夠讓紅糖變成白的法門,它怎麽可以被許多人知道?這種技藝難道不應該是伴隨著咱們家世世代代,福澤蒙蔭千百載的辦法嗎?你是不是糊塗蟲!”


    陸斌聽完之後,立刻就知道,自己父親的處世之道,因為師承老爺子的緣故,心中信念的最底層邏輯就是以家族,以利益為優先,這也是當前時代,大部分人的普遍價值觀。


    他沒有急著回答這個問題,極為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他不打算去以說服的方式去與老頭子交流了“爹,我想你沒有弄明白一件事情,讓紅糖,黑糖變白的辦法,不是我一個人憑空捏造出來的。”


    “我知道,你是從一本叫做天工開物的書上看到這個東西的,所謂黃泥湯淋紅糖可得白糖,咱家四口鍋,兩布袋紅糖啊,全給你這敗家子糟蹋幹淨了,那個法子根本就不可行。”


    “父親,天工開物中,隻有這麽一句話,是河邊的黃泥,還是河底的黃泥,是不間斷淋,還是直接澆淋,是用鍋,用盆,它都沒有告訴我,甚至天工開物這本書,現在也找不到,都極有可能乃是人為編造,可......就是這樣子,我們都在一步步實驗之中,從泥到碳,從鍋灶,到籠屜,最終有了一些成果,難道父親認為我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情嗎?”


    “這......當然不是,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那何苦有諸般浪費呢?”


    “並不是,常平告訴我它父親喝米酒,用蒸熟的方式可以令酒變得更香,月姑告訴我,如果糖水隨便放置,可能第二日便壞去變味,小雀兒講木炭用竹子燒的最好,看顧灶火的大毛今日又向我提過,可以用熏製的方法獲得灶火用的上等柴木......”


    “斌兒,可他們是外人啊。”


    “父親,這便是兒子與你的不同之處了,對於您來說,您的財富是錢財,是可以生錢的技藝,是子孫後世的富貴,可對於兒子來說,我的財富,從來不僅隻有您擁有這些,他們對於我來說也是財富,是比錢財更重要的寶貴財富,您或許不明白,我擁有他們,再擁有錢財,錢財便可以不斷加贈,而您隻擁有錢財,卻沒有人才,最終錢財也會被您某一代不孝子孫敗去。”


    陸鬆聞言,第一反應是勃然大怒,處於這個時代的思想,立刻讓他感受到一絲侮辱,子不可以不肖父!


    但,成熟男性總是善於用理性對付感性的,他在下一瞬間就對陸斌的言語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你兄長的想法,與你是一致的嗎?”陸鬆斟酌間又問。


    陸斌坐於馬前,處於父親看不到角落之中,眼裏微微閃爍了一下道“是兄長這般教導於我。”


    “你不要學,那也許是興王殿下教導給世子殿下的家學......”


    “可我已經學了。”


    “好吧,既然如此,為父且問一句,你們擁有這樣的財富,想要做些什麽事情呢?難不成和我一樣,隻想要家宅傳承?”


    “自然並非如此。”陸斌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道“男兒在世,當佩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立什麽功?”


    “救人,活命為第一功,製糖,富民為第二功。”


    “後續第三功也一並講了吧?”


    “還沒有考慮好,這幾件事情已經耗費了我們全部精力,再無餘力。”


    陸鬆聞言立刻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他首次覺得,世子殿下以及自己兒子的過於聰慧,過於有主見,實在是一件叫長輩頭疼腦熱之事。


    “實話便與你講了吧,糖這門技藝,你必須如實交出來,幾個孩子,我最大限度隻能做到不殺,至於能不能為你二人所用,便看你兄長如何在興王麵前爭取了。”


    “父親,你不可從中作梗。”


    “我必然從中作梗!我不僅會照實稟報興王殿下,還要提出斬殺所有知曉此情此景之人的要求,你不要這般看你老子,就是有萬般罪孽,天打雷劈,你老子我也照接不誤,這門生意太大,一小撮人根本把握不住!你應當明白的,它既然被眾多人知曉,那麽眾多人就得做好死的覺悟!這個世道從來就不怕死人!”


    “父親,你這樣說,那豈不是我也在這個範圍之內?”


    “你是不是想說,在興王的視角當中,你陸斌也屬於可以被斬殺的對象之一,與旁人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兒子正是這個意思。”


    陸鬆再度展露出血腥,敢於瞬間拔刀,殺人如同喝水一樣正常的笑容“如果死的隻剩下一個,那就是不一樣的事情了。”


    陸斌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但迅速的又挺起胸膛,硬生生憋住一口氣頂了回去“父親!你焉知我便是最重要的那個人?您莫要忘記了,世子殿下還在呢!他才是最重要的那個角色!您不得不幫我們!”


    “世子不會參與製糖技藝這等事情,你老子我曉得規矩!”


    “但他是我們當中,最重要的一環,他是決策者!”


    “您得明白,就像是芸娘,香兒,常平,常安,阿擔,阿重是我最重要的財富一樣,我包括他們都是他最重要的財富。”


    “什麽意思?”陸鬆在這一瞬間突然警覺起來。


    “爹,您一開始就該想到,我與您的對談,其實也在他考量範圍之內,這會兒,他大概快到興王叔叔麵前了吧?我便可以與您說清楚了,您如果想要陸家為優先,有一個合適的未來,就必須現在趕赴至興王叔叔麵前,想辦法把芸娘,莫戈他們放出來,用陸家的未來,換這些人的自由,這就是我兄長與您的交易!”


    陸鬆閉了閉眼睛,這讓陸斌緊張了一瞬間,他雖然認為這概率連千分之一都沒有,但還是擔憂老爹一時火氣頂在了腦門上,不考量後果的衝動一把。


    “媽的!被你兩混小子算計了!”啪!啪!兩聲響動,一下在馬屁股上,一下子抽在了陸斌腦殼上“好算計!下旬練體魄翻倍。”


    “翻倍!爹!等等!為何是下旬?”


    “你以為老子回去不抽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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