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歸於爭吵,事情卻不得不去辦。


    即便,任誰都清楚,購買糧食,以便不濟之時的行為,本身就是委曲求全的,是退避的,是屈服的。


    但沒辦法,現階段,他們幾個,包括認識的人,誰都沒有改變當下情況的能力,這包括王陽明先生。


    歸根結底,這就不是一兩個人的事情。


    甚至對於普通的人來說,也不是一兩代的事情。


    正德九年的秋天,安陸州的大小人物們,沒有一個閑著。


    朱厚熜將寶衣局內的所有錢財,統一用於采買糧食,因為寶衣局的生意足夠好,銀子足夠多,所以隻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安陸州糧食價格就上漲了。


    好在,他們還是抽調了一部分糧食,組織了大量人手,在安陸以外,荊襄地區采買。


    船隻並不多,隻有二十艘舢板,好在人力充足,人歇船不歇,到了正德九年年底的時候,朱厚熜個人的私庫已經被填滿,再無一絲餘量。


    朱厚熜與陸斌商議一番之後,決定,采買的行為不可以停止,但儲存點變更為趙家村。


    人力當然是由趙家村的男人們負責,因為糧食中有部分是作為酬謝之用。


    這立刻就讓男人們同意了,雖然山間開墾的田地,現在已經有糧食長出來,可這根本無法改變他們對於糧食的重視。


    不過,當他們發現,需要背上山的糧食根本不是以幾大牛車計,而是數間房屋計,數間倉庫計的時候,趙鐵山曾小腿打顫著問,他們家是不是造反了,把府中庫房的糧食全搶了來......


    這讓朱厚熜無語了非常長一段時間。


    趙月姑久違的可以在家待上很長時間,對她來說,現在大約等於是放假,雖然她家裏大人還是沒空搭理她。


    不過,這些都不是令她失落的事情,真正叫她有些不開心的是她爹最近準備再生一個娃兒,這主要是她親娘的原因,因為日子逐漸富足,她認為自己有必要為老趙家留一支香火,否則到了地下,是沒有顏麵去見趙家祖宗的。


    令月姑失落的不是父母想要養一個男娃兒這件事情,而是她母親總是把無顏去見趙家祖宗掛在嘴邊,這總令她心中介懷不已。


    隻是村中大部分男人女人都有這樣的打算,比如趙老六媳婦,現在瞧自己身子比兩年前胖了一圈,一點兒不見瘦弱,她就準備再要一個孩子。


    她上一個孩子,就是因為她自己身子瘦弱的緣故,沒了。


    但因為寶衣局後麵巷子裏那個老郎中醫術老道,用了藥粉及時把血收住的緣故,老六媳婦沒出啥大事。


    隻是當時她哭的聲音叫恰好待在山上的朱厚熜與陸斌聽見了,兩人當晚就做了噩夢。


    兩人在第二天還看見趙老六跪在地上給郎中磕頭,千恩萬謝。


    再後來,趙老六媳婦還織了皮子衣靴,叫倆孩子捎帶給老郎中。


    而村中年紀稍長一些的老農人,因為在村中年紀最大,相對記得更多的事情,所以他們還要負責修族譜,隻可惜因為老族譜丟失的緣故,他們的族譜隻往上修了三代,就再無下文。


    不過祠堂他們不打算修,他們當中有人覺得,等兩年世道安穩了,必須得回老趙家村一趟,無論到時候情況如何,屍骨得收斂一番,祠堂的族譜必須找一找,最重要的是各家牌位,尤其是斷了香火的孤牌,說什麽也得弄過來,總不能人沒了,連燒一炷香的人都沒有。


    隻是,朱厚熜現在想到這件事時,臉上是不由自主掛上苦澀,現如今的皇帝陛下,怎麽可能會讓世道平靜下來呢?


    從劉瑾到匪徒流民造反,再到如今他又要征兵練兵,妄圖在邊關用力,無論自己這位堂兄怎麽想的,但朱厚熜接觸流民這些人接觸的多了,見過的苦難見識的多了,胸膛之間總歸對自己這位堂兄充斥著憤懣的情緒。


    作為一名皇帝,天下臣民的君父,怎麽可以為所欲為呢?


    當然,這種情緒也有相當一部分對朝堂之上袞袞諸公,相當一部分對著天下間所有士族鄉紳,甚至有些許部分,是對著自己父王。


    作為社會的上層,權力錢財乃至眾多資源的擁有者,怎麽可以動搖國家的根基呢?


    陸斌的心緒,與朱厚熜差之不多,因為有所見,心中必有所感,終歸不能做到古井無波,熟視無睹,不過,唯一有一點區別的地方在於,陸斌內心深處的想法約莫是要極端一些,這點,暫且按下不表。


    也許真正對一切事情能夠做到不縈於心,不納於懷的就隻有周清先生了。


    老頭兒因為教學以及備課的緣故,現在愈發不理世事了,當然,捉拿陸斌的時候例外,額......在陸家以及寶衣局拿月錢的時候也例外。


    這個月錢,是所有寶衣局流民工人一致同意給周先生的,老先生原本不要,但是一家扣出來的點東西,再不要,真就得磕頭磕死在他麵前,這才同意收下。


    之後,他老人家對這份束修就不講理起來,哪怕是他自己數錯了,多一枚,也非得讓陸芸娘當麵拿走,否則寧可丟掉,而少半個字兒,老人家奔著陸斌就去了,當老爹陸鬆的麵也敢動手,說不定到了最後,動手的人,還得加上一對夫妻......


    值得一提的是,自從周老頭兒必須被稱呼為先生的那日開始,在陸斌,在一眾孩童,學生麵前,他就再也沒有在他們麵前,對什麽東西露出貪婪的神情。


    陸斌再也沒有看見過那個呲著牙,自稱好風雅之物的小老頭兒,他現在連揍你的時候都在講道理!


    這也是老頭兒現在動武,陸斌隻能乖乖撅屁股的原因。


    連朱厚熜犯了些許錯誤,他也不留情麵的打手心板子。


    雖然隻出現過幾次,大概率,是朱厚熜這孫子試探人心的舉動,因為後來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底下看著自己挨揍,以及充當不知名的舉報人士......呸!卑鄙無恥的小人!


    另外一點,周清老先生也非常喜歡讀書,一些課外的書籍他不僅不拒絕大家去看,甚至在聽過陸斌版三國演義之後,還在家族中借出來一本三國誌,夜間乘涼時,便會講述給大家聽。


    例如陸斌講述了呂布斬丁原誅呂布這一情節之後,周清連著便講道


    “故事中呂布,全無道德信義,即便個人的武力非凡,也不可取,另外,在三國誌中,陳壽曾明確提及過,董卓與呂布的矛盾是逐漸積累起來的,雖然呂布護衛董卓左右,但董卓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氣量狹小又酷烈的人,曾經因為小事,就拔出手戟投向呂布,而呂布也是一個不忠義,無道德之人,他拜董卓為義父,受到他的形容,護衛他的內宅,而呂布卻乘機與他的侍婢私通,而這種違背道德的行為,竟然還成為了他殺死自己義父的理由,你們說,這樣的人值得尊崇嗎?”


    “品德沒有可以稱讚的地方,但勇武卻可以學習,至少上了沙場,也可以做關羽一樣的人物!”


    “立誌做關羽這樣忠義的人是可以的,但你們需要記住,個人勇武能夠匹敵三軍的,隻存在於故事之中,還是說這呂布,呂布雖然在故事中可以匹敵劉關張,可以讓十八路諸侯都為之畏懼,可當失去了強悍的涼州大軍作為後盾,那麽他就連以前的部下,李傕郭汜等人也打不過了。”


    孩子們非常喜歡這樣的先生,因為先生在這種不上課的時候,去講述仁義道德上的事情時,表現的就像是巷子後麵住著的老郎中一樣。


    這時候的先生,既不古板,也不嚴肅,就和家裏爺爺輩的一樣,喜歡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當故事一樣講給孩子們去聽,喜歡有出息的小輩待在懷裏,喜歡等他們睡著了給他們輕輕放到床上,再掖上被角。


    如果要陸斌去評價的話,周清老頭兒現在給他的印象,大概是幼兒園園長,小學班主任以及初中老師的綜合體。


    一名孩童,倘若能在世上得到的第二份溫暖,得到來自除開父母之外真心誠意的關懷,大概隻能從這樣的人身上獲得了。


    當然,周清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學生們,一群乖巧懂事的小童兒外加一名頑劣到足以壞人脾性的小王八羔子是怎麽評價他的。


    他已經有足足兩年,沒有去買上等宣紙以及心愛的寶墨了。


    某個逆徒,用一件未曾出世的寶衣就把自己徹底變成了老師,一輩子斤斤計較的老周頭兒深感自己終日打雁卻叫雁啄瞎了眼!


    並不止一次為此懊悔,懊悔的方式是罰抄,罰逆徒抄課本,好以此來糾正他那破字!


    說到那破字,一想到那破字,周清隻覺得一股子邪火就開始順著尾椎骨往上躥升,念三五遍道家清靜無為的經都沒法徹底壓下去。


    他對自家逆徒寫字防偽能力是感到服氣的,不說旁的,就說那三字經吧,這小犢子!咳咳!讀書人,平心靜氣,平心靜氣,那孽障抄了沒有五十也有四十九遍了,結果呢?


    除了浪費掉的宣紙,叫自己這先生心疼的直打哆嗦之外,一點兒,一丁點兒!進步!他都沒有。


    真的!這娃兒給他娘抽了不知道八百遍有沒有,每次嚎的比鬼叫都難聽,但每次嚎完事兒就跟沒發生過一樣。


    那紫豪微篆的小竹筆,就跟他媽,咳咳!平心靜氣,平心靜氣,就跟他那烏龜爪子不和拍一樣。


    一會兒抓著些,一會捏著些,一會兒你一不注意,這劣徒還能給你整出一茬雙手交握捧著寫。


    你教他正規的寫字方式,捏筆轉腕的方法吧,欸嘿!你猜他會一句啥?他給你回一句,這運筆之法不對,他抓著不舒服。


    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地方是,這小子不知道在哪兒學的,他一走神就喜歡咬筆杆子,紫豪微篆小竹筆啊!給這敗家玩意愣啃壞了三根,三根!


    周清一想到這兒,眼睛開始下意識左右亂瞟起來,妄圖找出一些教具。


    自從弟子中多出陸斌這麽個老鼠屎之後,周清對於戒尺就不是很滿意了,最近一段時間,他比較迷戀上小竹棍,小柳條這些東西。


    而且通過逆徒,周清還總結出一個結論,如果有三天孩子沒有犯錯誤來挨你的打,保不準孩子就能給你憋個大的。


    目前,周清的目標已經從趙常平身上挪了出來,那小子不必操心,學的又刻苦又認真,除了行八股文卷還不會之外,寫一封信綽綽有餘。


    現在主要目標,還得是陸斌,主要因為震懾力比較強的陸夫人範氏,目前因為再度懷胎的緣故,養胎去了,而他那霜姨娘,以及他老子,對這孽障一點兒威脅都沒有。


    好嘛!這小子現在可算是翻了天,課堂之上,已經至少有整整一個月沒有看見他人了。


    要說這小子聰明才智也是數一數二的好,天下間再沒有比他跟他哥更為聰明的人了。


    但學業上,他哥利用閑暇時間,已經快通讀四書五經了,而他,三字經學的那叫個氣死師傅。


    周清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年輕的時候造過啥孽......


    周清甩了甩腦袋,認為這件事情必須得糾正過來,不能給娃兒聰明才智全部浪費了。


    他終於到了課堂小院的門口處。


    課業上,因為有些人學的快,有些人家裏實在是無法接受年歲快長成的孩子不去務工,有些人也真的學不太明白,兩年無成。


    雖然陸斌與朱厚熜兩小子都給出了強製學習,至少得發蒙的要求,但兩年之後,還是有不少孩子,選擇了與家中長輩一起,或在寶衣局,或在皇莊找了自己能幹的事情去做。


    周清並不反對這樣的事情,因為這些孩子雖然刻苦用心,可一兩代人之內,還是難以出現秀才,或者舉人。


    而最低也得是秀才功名,其家中才算是有了改變命運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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