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莫戈這家夥一向以來對吃的東西都沒什麽抵抗能力,再加之這小子也是個瘦弱的稚童,因此也沒什麽人責怪。


    而王先生這種人情練達的老杆子,貫會通曉人心人情,接過鹹鴨蛋之後,當仁不讓自己個那過一枚,又給了一枚給自家兩個辛苦一日的仆從。


    其餘兩枚直接朝著趙月姑與莫戈二人遞了過去。


    仆從知曉王先生性子,悶頭吃餅,默不作聲,反正他們與王先生各有一枚過一過鹽分,不會至於體虛,或是身子骨變得羸弱。


    隻要主家老太爺,以及旁人不會認為因為他們伺候不周,令王陽明身體不安康,便足夠交差了。


    當然,對於這兩人來說,照顧王先生也不是一種差事,而是他們生活乃至於生命的一部分,這任誰也無法剝離。


    莫戈沒什麽反應,他隻道了聲謝,不覺奇怪。


    雖然他知道食物珍貴無比,鹽分同樣珍貴無比,但這在與陸斌,以及被陸斌潛移默化影響的朱厚熜相繼接觸良久之後,分享卻被他當作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隻是陸斌與朱厚熜對此並不感興趣,莫戈剛露出遞過來的意圖就被推拒,這兩個家夥相對其他人來說,道一聲錦衣玉食也不為過,自然另外半枚便是落入今日護衛了一整天,汗出如瀑般的柯大叔口中。


    另一邊,趙月姑吞咽口水,想要效仿莫戈,與父母分食的想法的行為,卻被自家人製止了。


    吳氏認為自己端出來一鍋肉湯,幾個人分也不夠吃的煮粟米,幾許昨日剩下的野菜,根本不值得一枚飽浸充足鹽分的鴨蛋。


    或許肉食可以稍微媲美一些,但眼前這人可是一位願意免費教人知識,教孩子認字的先生。


    就算是在以前,趙鐵山家還算平安喜樂的時候,趙家村的老先生也是神聖而超然的存在,地位比村長族老還要受人尊敬。


    理論上來說,有本事的先生到老趙家來吃飯,是給你老趙家人麵子。


    要不是王先生贈予的乃是自家娃兒,那麽甭說是吳氏,就連趙鐵山,也是要羞憤的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才好。


    所以,最終趙月姑娘也如同莫戈一樣,自己享用了一枚鴨蛋,連帶著吃去半碗粟米,一碗肉湯。


    湯中原本有一整隻今日剛宰殺的野雞,現下被吳氏一股腦塞入了朱厚熜,王陽明碗中去了,就連作為狩獵好手,家中頂梁柱的趙鐵山,也隻是撈得了一點肉渣。


    似乎這般做,才能稍微緩解吳氏自覺的一些尷尬。


    而夜裏,真正吃喝一頓時候,便要著手住宿的事宜。


    這也是簡單的事情,因為最近一段時間趙家村著實新建出了不少可靠的竹屋,恰好有一間原本是準備給朱厚熜這回再來時使用,今夜無奈,隻能先由王老師三人使用。


    畢竟無論如何,成年男子,絕對不能留宿在他人內宅之中,而趙鐵山家,內宅廳堂一體化,從灶台走到睡覺的地方,攏共也就十餘步的距離。


    朱厚熜照例還是與莫戈陸斌睡茅草,他們今夜有一床堪稱柔軟的被子,美中不足的時,吳氏決計不肯拿出第二床以暫作床墊,並嚴厲警告了陸斌這種糟蹋東西的行徑。


    以保護世子職責為頭等大事的護衛柯大叔,也是拚了,如此安寧平靜且安全的夜晚,這叔叔居然打算守一晚上,與孟智熊與錢鹿二人一起。


    可憐的孟智熊與錢鹿兩位兄長,被柯大叔一手拎著一個,生生拽到竹屋窗台子這邊,被要求著先看顧兩小時,自己則竄到柴火堆邊上,靠兩麵柴火略遮夜間寒風,就一席厚衣先入了眠去。


    不過,吳氏隻是看了一眼,也沒多管,對於她來說,一日的活計可還沒有到徹底結束的時候,涮碗這種事情交給女兒就行,最重要的就是縫縫補補這項工作。


    她心疼的看了一眼被自己拈去半截芯子,隻能微弱綻放光芒的油燈,一邊手中活計不停,一邊盤算著怎麽用最短,最不會耗費燈油的方式,迅速將手中這件衣裳修補到可以穿的狀態。


    雖然新衣裳,今日家中得了幾件,三口人一人換一套都綽綽有餘,可吳氏並不打算就讓自己丈夫,自家女兒就這麽換了舊衣,一件衣服,如果不是到了隻剩下爛布條子的程度就丟棄,那麽這種行為在吳氏這裏就叫作浪費。


    農家子可沒有任何資格,任何道理去浪費任何一樣東西。


    嘎嘣!一聲輕響,吳氏歎了口氣,手不由自主摸在一根斷了的針頭上。


    說來這根針也是用的過久了一些,從原先趙家村時就帶著的玩意,別在衣角裏,竟也一路帶了過來,斷續用了許久,趙老六媳婦,趙小四他老娘都曾借用過,如今終於不堪重負,針尖兒斷成了兩瓣。


    實際上這早有苗頭,早在上次針戳到丈夫裹帶回來的碎石頭上,針頭歪了開始,她就覺得這件事情估計快要發生了,隻不過一廂情願希望它能堅持的再久一些。


    而今它終於斷了,吳氏是又心疼,又有一丁點的高興。


    今日小朱那孩子帶來的東西當中就有針線一類,女人用的玩意,那針頭她第一時間就看過了,頂新!一抹小銀白色閃在陽光底下都能反光!


    能用上新的東西,吳氏覺得自己今年一年都有了指望。


    這就好像每隔兩三年過年,趙鐵山那家夥總願意去跑山路去縣城扯兩塊新布回來一樣,那些個東西除了好看,與家裏織的麻布穿起來差別不大。


    可隻要是見著了這新東西,總覺得有了個盼頭。


    真是個心細的好孩子,但吳氏還是準備明日要就這件事情好好說教一番那小子。


    因為她不太願意讓一個男子漢的心思惦念在這點女人使的家夥上,在她樸素的農家思維看來,如果不是清明與過年,那麽男兒的心思應當都在鋤頭,在弓箭以及在書本上。


    吳氏平生也不認得其他的東西,在她心中,種田的鋤頭能管吃飯,像丈夫這樣會用弓箭的能保護家小,會認字的能有好將來,因此這三樣其實在她心目中就代表了男兒應當有的誌向。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幸運的婦人,雖然還沒有兒子,但是卻有一個會用弓箭保護家小的丈夫,他超額完成了一名男人該做的事情,遭了這麽大難,不僅將老婆孩子給保了下來,還叫同姓的一些其他人也活了下來。


    於是乎她餘生最大的指望便隻剩下了三個,為自家姑娘找一名好夫家,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多多準備嫁妝以及生一個能為老趙家傳香火,比鐵山更出眾的男娃兒。


    其實前兩件事情乃是一件,區別在於,嫁妝能夠讓嫁出去的女兒好過罷了。


    ......所以她認為自己必須說教一下朱厚熜,這是一個好孩子,雖然王爺,世子之類的東西她聽不太懂,也有些畏懼,可既然丈夫是一副不太在乎的態度,那麽她便認為,這是與同村後輩一般無二的孩子無疑。


    而且......吳氏想著想著,臉上久違的浮現出一抹羞赧之色,尷尬的意味混雜著遲疑一閃而逝。


    原因也沒旁的,她又不瞎眼,當然看得出自家女兒在小莫戈麵前,與朱厚熜之前表現出的模樣完全就是兩個狀態。


    雖然年歲還小,但是當年自己與鐵山兩家也是這麽過來的,那會兒自己可是天天跟著自己那憨厚的鐵山哥跑山裏撈野兔子吃。


    可惜那憨貨怎麽也做不來飯,頭一次差點把野兔子扔火裏當柴火給燎了,這導致她吳氏的手藝不得已水漲船高。


    後來自己跟了這糙漢子,趙吳兩個村子人都奇怪,老吳家這麽水靈的女兒,怎麽就嫁給了趙家村的獵戶?


    這不廢話嗎?誰喂圓乎了自己,自己不就得嫁誰嗎?


    而朱厚熜這小子與自己女兒,在她吳氏看起來,其實和她們當年差的其實不多,唯一掉個個兒過來的是,自家這丫頭是個野丫頭,一點兒也不像自己!


    反而朱厚熜乃是斯斯文文的小模樣,真是討喜。


    就是叫人擔憂,雖然丈夫沒說話,可這門不當戶不對的,怎生是好?


    吳氏一點兒縫補衣裳的心思也沒了,這不僅僅是因為當空明月被烏雲遮蔽了兩輪,再也不能配合著她的那點兒燭火照明行針走線的方向。


    窗戶外那叫孟智熊的小夥子,這會兒磕磕絆絆的,眼瞅著要滾到地上去,那個叫錢鹿的,也昏昏沉沉。


    隻不過二人動作卻趨於一致,盯著朱厚熜那邊的小窗台,手摸在腰帶上。


    早聽丈夫說過,這兩個年輕力壯,如同小牛犢子般的小夥子,是朱厚熜那孩子家裏給配的侍衛,而今日在家裏吃飯的那個,看起來讓吳氏隻覺得碰見老虎的壯漢,據說也是他們家拿來做這孩子護衛的。


    吳氏認為,按照正常的想法,自己全然不該聽之任之丈夫的胡亂行為,小朱那孩子,自己應當要叫一聲小朱公子才恰如其分。


    而自家那野丫頭,應該用把鏈子鎖到屋裏去,不許見人才行。


    趁早掐滅這段莫名其妙的緣分,對兩人來說,都是好事。


    可丈夫一定不同意自己的想法,趙鐵山那渾人性子,認了死理的事情,就算是自己也很難扳回來,而且根據以前的經驗,往往被說服的隻會是自己。


    可,要是兩死孩子真雙雙過了十四歲,兩麵都生了情誼出來,男娃兒家裏能忍受的了?不說旁的,就她記憶裏,集鎮黃老爺過世之後,他的幾個農家妾都是被打死扔出來的。


    煩躁之意漸漸在吳氏胸膛積累起來,這些個破事能怪得了旁人嗎?怪不了任何人!


    自己如果是老爺家裏的正派夫人,那肯定也不會讓旁的女人占了自家便宜。


    這就好比丈夫的任何東西,都需得是自家兒子的才行,這件事情在她固有觀念看來,是天理昭彰的事情。


    可是丈夫的想法她又多少能揣測到一些,比如朱厚熜願意以做生意的形式帶來各種物件這件事情,丈夫絕不會為旁的細枝末節而讓其停滯。


    又比如更陰私一點,自家女兒跟著他,總不至於像自己這些人一樣,總活得好一些,總有一條退路......


    而最為可惱的是,吳氏根本還沒等得急與丈夫爭論一二,自己就已經快被這種揣測的想法說服了!


    吳氏量著步子,準備走去睡覺之處,雖然說她覺得自己今夜根本沒什麽睡著的可能性。


    而且她還認為自己現在有些不太敢去麵對朱厚熜這孩子,因為她怕自己下一刻開口吐出來的就是一句小朱公子,這種涇渭分明,永世不可回轉的話語。


    可惜的是,吳氏是個一貫操心這,操心那的性子。


    所以她去三孩子那裏準備掖一下被角,陸斌那還才三歲,很有可能就把被子踹了去,山裏夜風又重,最是容易感風寒。


    吳氏小心著步子走到三孩子邊上,兩個大男娃兒把個小的擠在了中間,顯然也是怕小的那個身子骨沒長成,受了凍。


    至少孩子還算是不錯,都是好孩子,吳氏滿意點了點頭。


    就是幾個都用被子把頭悶著這點,有些令人狐疑。


    而且,最小的那個給護在中央,這般悶住了,怎麽還不伸頭或者是踢腳?


    等會兒,他們剛才是不是在被子裏麵拱了一下?


    夜裏天色實在太暗,吳氏眼神看的不太清楚。


    不過她總有辦法,按照經驗,她伸手在左右摸了一下,一木碗油燈托子,就出現在她的感知之中,再一模燈撚子,果然溫熱!


    跟自家那野丫頭一樣,把那油燈當不要錢的一樣死點,也不知做什麽鬼事情!


    這哪兒還能叫吳氏忍得住?吳氏冷笑一聲


    如同雌老虎一般,嘩!一下掀開被褥,果然看到三瓣在月光映射下,白花花的屁股蛋兒,背過身來對著她!


    這下子她看的清楚極了!


    這會兒也沒功夫找那笤帚,迎著三死孩子驚愕恐懼的目光,吳氏照實了啪!啪!啪!就是三巴掌,口中發出咆哮“三個小混蛋!不睡覺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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