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姑,趙月姑!”朱厚熜一路小跑,雖然有些心疼於自己身上這件絲綢衣裳被劃開一道道口子,但是還是先大聲呼喚起來。


    “幹嘛?”趙月姑的語氣頗有不滿,可微微蹙起的眉頭卻讓她略微有些惆悵的內心暴露於朱厚熜眼前。


    朱厚熜不必想也知道,她一定是惆悵於腳上的鞋子壞了,雖然他認知還不夠,但還是能夠略微感受到眼前女孩對於損壞了草鞋而自責。


    草鞋固然不值什麽錢,但編製一雙草鞋所花費的時間,可能會耽誤一名男人去打獵,或者耽誤一名女人采摘野果蔬菜,興許這才是趙月姑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朱厚熜這樣想著,心中十分欣賞這個女孩的善良,而這家夥現在這年紀還不懂得收斂與含蓄,有什麽想法會以行動的方式直接表達出來。


    “腳沒事吧!”說著話,朱厚熜走到小姑娘近前蹲了下去,伸手就要查看姑娘家的腳踝。


    這種行為即使放在後世也極不禮貌,趙月姑更是在惱怒與羞澀間直接後退幾步,差點要一腳踹在朱厚熜的身上。


    不過,趙月姑畢竟年歲大一些,且這個時代的許多女性向來擅長容忍,尤其是在麵對這看上去就賠不起的衣裳時。


    “起開!沒事!”趙月姑用生硬的口吻說道。


    聽到這種語氣,就算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朱厚熜,也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妥之處,自己似乎犯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忌諱,於是有些訥訥,語氣低了下來“剛才莫戈和我說,你草鞋的帶子斷了,山水密林之間雜食叢生,我怕你一時不注意扭了腳,卻是我過於唐突了。”


    趙月姑看著他幾乎要把腦袋埋到泥裏去,其模樣好似一個鵪鶉,頓時覺得這冒失鬼直讓人發笑。


    這姑娘也不是那種擅長隱瞞自己性子的人,於是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熜哥兒,你真是,笨蛋一個!”


    “等等,熜哥兒?你剛才還不是認為我是那外來的陌生人嗎?”


    “傻瓜!快背我!”女孩伸出雙手。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呃,不對,男女授受不親!”


    “我才懶得管你呢!”這個最近一段時間身上頗有了些好氣色的活潑女孩。極為大大咧咧,直接就撲到了他半蹲下去的背上。


    朱厚熜臉騰的一下就紅了,雖然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臉紅,更不清楚這個女孩為什麽如此…活蹦亂跳,但迫於無奈之下,隻好輕輕扶住女孩的小腿,用顫巍巍聲音囑咐道“那個,別,別亂動,小心一點。”


    在朱厚熜沒有看見的角度,趙月孤的小臉蛋上也有一些羞紅之色浮現,她用力晃動了一下雙腿“走吧,我知道一處好地方,走快一些,若是去晚了說不定就沒有了。


    朱厚熜聞言頗有些艱難的挺了挺頗顯富態的小肚腩,他家的夥食太好,又缺乏鍛煉,本來憑借著小孩子活力旺盛,走一些山路沒什麽問題,但是一背著堪稱瘦弱的趙月姑之後他就感覺到了吃力。


    好在刻下這個朱厚熜還不是那個嘉靖皇帝,尚且擁有毅力這種東西,為了麵子咬咬牙也堅持得住。


    “你剛才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朱厚熜試圖用一些話語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讓自己能堅持到目的地。


    趙月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像你身上的這種衣裳,以前隻有鎮上的老爺來收村裏糧食,才能夠偶爾看見,那些個老爺們從來不讓我娘和我抬頭看他們衣服和臉。”


    朱厚熜歎了口氣“明白了,我不會再穿了。”


    “嗯,在山上可不能再穿這種衣裳,你看你衣服上被劃出這麽多道口子,真是可惜,也不知道你回去之後,你家大人看了你身上的衣服之後會不會揍你”


    朱厚熜本想說不會,雖然這身衣裳顏色以及紋路他最喜歡,但衣櫃裏同樣材質紋路的也還有,甚至價值更高的雲紋廣袖也有不少,更別提那一套普通人碰都碰不得的柿子冠冕服飾。


    這是那樣會產生距離感,今日因這身衣服而帶來的麻煩已經足夠多,就是傻子也該吃一塹長一智,於是他回答道


    “我母親若是見了我穿成這樣回去,竟然也要責罰,不過這是我最喜歡的一身衣裳,特意穿來見你們趙家村的人。”


    女孩子總是早熟一些,即便朱厚熜的話語其實並不含其他的意思,可還是讓這個小姑娘的臉又一次紅了紅。


    她隨即使勁用拳頭錘了錘朱厚熜肩膀“呸!休想用這些話誆我,你就是個壞人!”


    “嘶!你這丫頭片子!好端端怎麽打人?”朱厚熜倒抽一口涼氣,隻覺得這女孩忒不講理!


    “誰是小丫頭片子!”趙月姑討厭這個稱呼,這讓她一下子又失去了羞澀的感覺。


    “你!雖然沒問過鐵山叔,但想來也不過和我一般,七八歲年紀,不是小丫頭片子,又是什麽?”


    “哼!我今年可是十一歲了,按你的說法,我該叫你一聲小屁孩才對!”


    朱厚熜立時就是一愣,沒成想背上之人居然已經是十一歲的女子,按照當前時代看來,再有五年便完全可以嫁人了。


    “為何十一歲的你,看起來卻像是比我大不了幾歲?”


    “沒吃飽飯過,自然就這樣,鄉村子與城鎮子大不一樣。”這是趙家村任哪一個人都明白的道理。


    事實上這也是朱厚熜沒有仔細觀察,隻要認真看一下就能發現,年歲相近的中年人護衛與趙鐵山之間便有非常明顯的對比,護衛們比趙鐵山幾乎大了一圈,而趙鐵山看上去比兩名中年人要老了十歲。


    “你們以前生活安逸的時候也吃不飽飯?”


    “吃不飽,也不能吃飽。”


    “為啥呀?”


    “因為我又不種地打獵,每日吃飽作甚?”


    “可趙叔叔不是十分擅長打獵嗎?就算吃不飽,也應當能做到,讓你不餓才對。”


    “你不明白,阿爹就算是能夠時常帶回獵物,也是要存著,隻要還有一口吃的,就不能吃存的東西,我們趙家村家家戶戶都是這麽做的,這次逃難就派上了用場,附近幾個村子遭了災都有人逃出來,唯獨我們趙家村後來活下來的人最多。”


    “匪寇難道不搜刮村子嗎?”


    “笨!雞蛋怎麽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呢?當然是留一部分給人搜刮,再有一部分藏到別處去啊!”趙月姑談及這個話題的時候,顯得有些驕傲,仿佛這種村中人小聰明本身值得她驕傲一般。


    但無論是朱厚熜還是後麵聽著的陸斌都覺得這不是一件值得驕傲,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們沒有經曆過什麽苦難,本能的認為苦難本身就是痛苦且艱辛的事情,不會因為比別人少死幾個人,比別人多吃一口飯而值得讓人開心。


    但這種觀念又不能強加到趙月姑的身上,說給她聽也不行。


    因為他的母親,他的父親都是借由此種小聰明小智慧而存活下來,趙家村趙姓也因此而有傳承有存續。


    難不成為死去的同行之人悲傷而難過?還是讓她去拿起刀劍與惡人廝殺?


    日子不過了?父母不要了?


    雖然這種行為一定程度上符合儒家學思,但是莫要說把這種話講出來,隻是想一想,朱厚璁都覺得非常無恥且極度自私。


    “看!前麵那一片竹林就是我說的那個地方。”背上小姑娘聲音既清脆又歡快。


    朱厚熜聞言,眼睛立時就是一亮,立時甩去腦子裏紛亂的雜念,抬眼望去,果然見到一片翠綠之影,挺拔之姿。


    象征著清雅脫俗,高風亮節的茂林修竹,也是朱厚熜平生第一次見。


    自古以來四君子之一的竹,被文人以詩歌頌,以文稱讚,別的不說,就隻是朱厚熜他老師給他的文集之中,他有映象的頌竹名句便至少有三四句。


    尤其是那兩句“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之景,早已經被他想象過無數回,每次都覺得先生為之形容的月下獨酌孤傲之姿,真是天下最帥氣的事情。


    他腳步瞬間輕快幾分,心中更是決定,如果這竹林當真符合自己想象,則說什麽也要在當中放下石桌石椅,有機會還要設立竹台竹亭。


    “竹林之好,在於孤傲挺拔,在於幽靜怡人,我先生也很向往這種地方,曾經和我說過,希望以後能夠在類似的地方隱居,做個山野之人,可見竹林之景向來能夠讓人流連忘返,趙月姑,想不到你竟然能找到這樣一個好去處。”


    “竹林之景?孤傲挺拔?那是什麽東西?”一邊掙紮著從朱厚熜背上翻下來的趙月姑有些疑惑於這詞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這裏很好看,是個好地方。”


    小姑娘立刻衝他翻了個白眼“好看有什麽用,把你們帶過來可不是為了好看的!”


    “呃,這竹林之景不是特意讓我來觀賞一番的嗎?”


    “哎呀,叫你們來是來挖竹筍的,那才是真真正正好看的東西,裏麵有一些筍子藏的又深,又大,再不挖長成竹子可就不能吃了。”小姑娘趙月姑展露出一副活潑勁,頗不客氣的指揮起來“那位叔叔,你把旁邊枝葉砍一下,小斌,熜哥兒你倆你和我一起挖土拔筍,莫戈你把挖出來的筍子搬到空地上。”


    朱厚熜為之愕然,他對竹林之景的美好向往和殷殷期盼,在這一瞬間被這丫頭破壞了個幹幹淨淨。


    不過就連他自己不知為什麽,下一刻他又在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好挖竹筍便挖竹筍,不過中午得讓吳嬸做竹筍燉肉給我吃!”


    趙月姑又朝他翻了個白眼“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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