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斌不忍再看一眼朱厚熜,這傻子絕對不知道牽那閨女手的行為已經撥動了一名老父親脆弱的神經。


    他隻好看一下那個引得朱厚熜關注的村莊,說實話他也挺好奇,因為經過他的觀察,現在他們這些人所處的位置約莫在兩山之間山腳下的一個斜坡上,下麵有一條河流,位置或許是附近較好的一處。


    但湖廣之山,多為青石之山,因此兩山之間怪石嶙峋,再加上四周植被茂密,樹木叢生,簡直叫人難以想象是他們是如何從無到有的建設屋舍。


    因此他直接朝著朱厚熜所指的方向望去。


    隻見遠處,約莫有五六百步距離處,被山林遮擋了視線處隱隱約約間真有一群居住之所展現在他的眼前,待離近之後,才逐漸顯露全副模樣。


    那說是一個村莊,但內中居住之所看起來十分簡陋,既不同於安陸州城內石磚瓦頂的屋子,也不同於城外那些土磚草頂的屋子,而是一些簡陋的不能再簡陋的木棚竹屋。


    好一些的,采用竹子木頭,細細切割之後搭建而成,若是那種有頂有牆,有門有窗的,便算是此間最好的居住之所。


    絕大多數都是那種將樹木放倒搭在另一棵樹上,呈現出三角之狀後,一側斜麵再用削過的樹木枝幹做橫板,然後上麵蓋上一些綠植或者茅草,搭成小棚子,便也能夠居住幾人。


    難怪朱厚熜要大呼小叫,表現出一副驚訝的神情,他確實不曾見過這種居住方式,相對而言這個村莊的居住狀況更像是山裏野人,或是上古之人所居住。


    據聞類似居住方式,隻有貴州土司轄下的土人村寨之中還存在著,而對於這種人,文人士子們大多會對其稱呼為未開化之蠻夷。


    不過也能夠看得出趙鐵山他們正在一點點努力去改變的居住之所,比如那個竹屋,遠遠看去已經有嫋嫋炊煙升起,明顯內中設了灶台,看起來已經有農家婦人在準備飯食了。


    聞著空氣中傳來的肉食香味,趙鐵山他們終於放鬆了下來,一個個露出笑容,知曉家中妻子兒女已經做熟了食物,就等著他們回去一起享用了。


    朱厚熜與陸斌聞著味道也覺得腹中饑餓難以忍受,他倆昨夜可沒吃什麽東西,又一夜山路走了過來,此刻隻覺得腹中已經發出了雷鳴的響動。


    趙鐵山有些猶豫的看了他三人一眼道“你們幾個孩子,可在我家吃些東西,我有言在先,你那些個侍衛我們可不會喂他們半分食物,叫他們自己想辦法去,那叫孟智熊的,我頂多能夠給他安排一間有頂的屋子。”


    陸斌毫不猶豫點了點頭“我的諸位兄長可以自行解決,他們皆帶有幹糧,孟智熊也不打緊,隻要我按時給他換傷布便可。”


    在後麵跟著的那老六聞言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公子哥,那些東西早被俺們收了起來,若是他們要吃,我們隻能還一半。”


    趙鐵山點了點頭“對,隻能還一半給他們吃,頂多我們可提供一些水和柴火。”


    陸斌都驚了,這不就是搶嗎?


    實際上他哪裏知道那些個幹糧在這些人眼中看來都是好的珍貴之物。


    他們僅僅是舔過一口便知道,那上麵可是有肉粒與鹽在裏麵。


    這可都是好東西,尤其是鹽巴,這些個逃難來到這兒的人已經很久沒嚐過鹽味兒了。


    這種幹糧那是要叫家裏妻兒老小嚐嚐的,自己都不舍得吃。


    最終陸斌還是答應了下來,這不是因為他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而是朱厚熜已經等不及想要進村莊之中。


    這家夥現在正用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流著口水,隻覺得空氣中的香味正變得越來越誘人。


    一行人很快便步入村莊之中,不過他們並沒有各自回家,而是帶著這些個護衛們先去了村莊的中間一處空地上。


    空地上有著一個簡易的籬笆柵欄,內裏有一些動物,皆是山間野雞野兔,興許是他們捕獵時,陷阱套中之後被救下來的小獸,這會兒養著應當是看能不能生小崽子,以後可不可以重複提供肉食。


    護衛們便安排著這些動物待在一塊兒,而孟智熊則被另外幾人找了一個粗製濫造的棚屋住下,他這會兒還在睡著休養,一晚上過來,一直沒醒,好在呼吸平穩叫人安心。


    對於這些人,趙鐵山沒有特意派人看守,甚至還親自為其解開了繩子。


    因為有幾戶人家的棚子正朝著這邊,且朱厚熜稍後也要隨著他離開,諒這些人也不敢擅自行動。


    當然,朱厚熜還是要對這些護衛囑咐一番,叫他們安心才行,不能讓其生出亂子,否則一番苦心便是白費了。


    此時這村莊之中的人與自己這邊互相之間既警惕又敏感。


    別看趙鐵山現在這副親近和善的樣子,一旦稍有異動,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殺死朱厚熜。


    朱厚熜在與這些護衛叮囑了好一陣子之後,隨著趙鐵山便前往日出方向一間竹屋,看得出來,他在這裏是一定是類似首領一樣的人物,因為屬於他的竹屋最大,門邊上還曬著鹿肉魚肉之類的肉幹。


    一名婦人正在門口等待著,看見了趙鐵山與趙月姑之後,先是露出放鬆的表情,然後便是一陣歡喜之色,隻不過這兩個神情皆切換的極快。


    讓人隻感覺是下一瞬間,那女人便回到了房中倒提著竹掃帚走了出來,而麵容已然轉換成憤怒。


    小姑娘趙月姑一見到自己娘親提著掃帚,霎時間臉色慘白,她就扭頭想跑。


    但在她的身後猛然傳出一聲斷喝“趙月姑!你敢跑試試?”


    這姑娘就跟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住,死活不敢再挪動一步,眼睜睜看著她娘親走過來,一把揪住她後脖頸,仿佛是拎著小貓兒一般,逮回到屋中去。


    趙月姑朝著她爹丟過去一道哀怨的目光,雙腳在地上劃出兩道冗長的痕跡。


    但她爹不為所動,甚至把頭偏去了一邊,就這麽在外麵帶著其他三個孩子在外站著等。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關上,隨即他豎起五根手指,熟絡至極的一下一下曲起手指。


    當最後一根手指曲起之後,隻聽得裏麵傳來啪!隨即又傳來女人喝聲“不準哭,把手洗幹淨準備吃飯!”


    趙鐵山這時候才點了點頭,朝著朱厚熜,陸斌以及莫戈道“走,進去吃飯。”


    推門而入,屋子裏這會兒女孩兒嗚咽著低聲哭泣,那做母親的一臉嚴肅,掃帚持在手中,卻是一旁的木凳子被抽出了一道小凹槽。


    “幾位公子哥兒,這是我內人,姓吳。”趙鐵山稍微介紹了一句,又對著自己妻子道“這幾個公子哥兒乃是貴人,在咱們這兒小住幾日,你莫要怠慢。”


    這時候陸斌才有機會看清楚這女人模樣,這名夫人是非常傳統的農村婦人,頭發上隻是隨意的用繩子係起來,眼角有些許細細皺紋,手上有老繭,臉色蠟黃中,身子要比這裏男人們要瘦弱不少。


    吳氏上下打量了一眼幾個娃兒,十分顯眼的撇了撇嘴,然後叉著腰指著朱厚熜便朝自己丈夫說道“你若是說這個白白胖胖的小子是公子哥,我還相信,這兩個?”又一指莫戈“這一個身上的衣服都成爛布條了,怎麽可能是什麽公子哥?”


    說著她又露出狐疑神色,盯著自己丈夫便道“你莫不是發什麽善心,把外麵流民家的孩子領了回來吧?我可隻準備了兩碗肉,沒做其他人的飯食。”


    “這個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但另外兩個肯定是城中的娃兒,其中緣由我和你也說不清楚,你就莫問了,反正他們在我們家要住上兩日,你接下來幾餐就多準備些吃的吧。”


    “什麽?”這女人高聲尖叫起來“兩日?不行,不行,家裏可沒有那麽多吃的,你怎麽不叫其他人家裏分一兩個孩子去?”


    “唉,這裏就咱們家獵的東西多些,他們幾個昨天一天都沒有獵物,還要跟著我找咱們找月姑,這叫我怎麽能把這種事分攤給他們呢?”


    “就你會做爛好人!”她嘟囔了一句,接下來卻也沒拒絕,說著就從一邊灶台之上取來兩碗肉,又拿出三隻木碗來一分,分出三塊不算大的,往幾個孩子麵前一遞“諾,給你們的,就這麽多,別想著能多吃一點!”


    婦人又將兩個碗遞給自己女兒與丈夫,丈夫的碗中肉要多些,女兒的碗中肉要少些,而她則提著女兒帶回的籃子,取來了一瓢水在鍋中煮了些青菜,野菜青食容易熟些,不一會兒她也拿著一個木碗盛了菜坐到木桌邊吃了起來。


    內裏參雜有些野果,但沒有絲毫肉食,清湯寡水看起來便無法勾動食欲,但她吃的卻津津有味。


    “娘,我都挖了許多野菜回來,而且爹昨天也有獵物,你怎麽不多吃些?”小丫頭趙月姑道。


    “死丫頭,你跑出去那麽遠,可知道廢了多少油?這些油夠咱們家吃好幾頓的了!今日又來了這許多貴客!”這吳氏把貴客兩字咬的極重,看那模樣幾乎就是咬牙切齒“若是為娘不省著點,再過幾日全家都得乞討過日子去。”


    “娘,我再也不跑那麽遠了。”趙月姑低著頭,顯得非常悶悶不樂。


    這時朱厚熜才恍然大悟,他就說為什麽一個小姑娘家的大晚上怎麽會跑這麽遠去挖野菜?原來是為了自己的娘親。


    這可是孝道的體現啊!


    朱厚熜覺得自己該把碗中之肉讓出來,成全著趙月姑的孝心,但是腹中空空如也,實在是餓了,不然這種淡而寡味的肉食哪能惹動他的食欲?


    要知道在府中,即便是自己小院灶台上準備的午食,也得有四個碟子一道湯才行!


    他看了一眼碗中食物,此刻心中當真是在天人交戰,想吃吧,又覺得虧了自己的道德,不吃吧,他覺得自己餓的實在無法忍受。


    於是乎,他又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此肉大約有四五口的樣子,自己的小孩子吃的話能吃六七口,他準備隻吃三四口,然後將剩餘的全部還給婦人。


    說做邊做,他迅速的扒拉了三四口,咽下,把碗朝著婦人方向一推,頭撇到一邊忍著不去看上一眼“吃肉我食之不慣,夫人,你食菜怎能食飽呢?還請吃此肉。”


    這吳氏愣愣的看著眼前這身穿尋常百姓家衣服,此時一臉拘謹加忍耐的公子哥,突然間她大加惱怒起來,順手抄起放在身後的竹掃帚,啪!一聲,結實抽在了朱厚熜大腿上,漲紅著臉幾乎要咆哮起來“小孩子家家的吃便吃,做什麽道學先生?當我看不出來嗎?分明是餓了!不吃便滾,餓死你算了!”


    朱厚熜痛呼一聲,差點跳起來,這會兒他四肢內衣可光著呢!這一下他便知道身上一定是打出了紅印子。


    刻下隻覺得這婦人簡直不可理喻,心想:我可是看在你女兒這麽孝順的份上才讓的,我爹都沒抽過我!


    見著這一幕,趙鐵山完全確認,這些個孩兒,就是聰慧些,早熟些,完全是個好發善心的。


    這中間的朱厚熜,好比是那書讀呆了的良善小子。


    在他們以前村裏,這種孩子得多教,多打,自家老婆完全是忽略了那一層公子身份,下意識就作了以前熟悉的行為。


    “好了好了,娘子不要與小孩子一般見識,吃飯,吃飯。”趙鐵山哄了自己夫人兩句,忍著笑意扭頭又對著朱厚熜道“你小子也別太過分,不要惹我妻子生氣,知道嗎?”


    ???朱厚熜這時候滿腦門子霧水,該生氣的難道不是我才對嗎?


    “小哥兒,俺娘她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明顯餓的肚子都在叫了,還弄這些,怎麽能叫我娘不生氣呢?”趙月姑看了一眼這呆愣住的傻子,好心解釋了一句。


    “好了,娘子,這幾個孩子不也是關心你嗎?咱家獵物這幾日也算是充足,你莫要節省,你看你瘦的,來從我這裏扒些走,你要是倒了,小月兒得哭死。”趙鐵山說著從自己碗裏夾出一筷子肉來。


    等他要夾第二塊時,吳氏一筷子製止了他“一塊就夠了,你若吃的少了,今日還怎麽有力氣打獵?行了行了,我在家也費不了什麽力氣,有這一塊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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