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墀與錢寧在書房裏又談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而等到出來之後家中的孩子們卻發現兩人之間角色似乎發生了互換,原本溫和微笑的陸墀變得苦著一張臉,一副愁悶模樣,而錢寧則是一臉親切的直呼陸老哥。


    兩人出來之後,在廳中尋椅子坐下,閑聊起一些公務上的事情,隻不過兩人之間似乎親密了不少。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慶福樓夥計才將定好的酒菜送了過來,這會兒正是飯點,所以夥計們也沒問詢什麽,找過銀子後直接離開。


    陸墀讓芸娘叫的菜品不算多,一隻水晶肘子和一隻燒雞是兩葷,一碟煮青豆和一碟炒綠苔菜是兩素,當中一盆蘿卜熬老骨湯。


    說實話,這樣的一餐其實已經算得上極為豐盛,老骨湯的香味家裏幾個娃兒隻是聞著口水都差點掉下來。


    但是錢寧還是從心底感到了一絲不適,他喜好奢侈與精致,這種菜品如果放到旁人來請他,他會覺得別人是在看不起他。


    然而這件事放在陸墀身上,他便感到了一絲合理。


    這老頭混了一輩子了,也就是個旗官,他自己的大兒子還把他們一家的坑了,當個王府典仗之後基本斷絕了一家人仕途上升的可能性,無論是朝中官員還是陛下本人都不會允許藩王家親信能夠進入核心圈子。


    所以不用猜也知道,錦衣衛內部絕對把陸墀當做了編外人員,不太可能將重要任務和有油水的事情來交給他做。


    也難為這老頭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收集到唐伯虎的畫作來幫自己大忙。


    在錢寧心中甚至認為這老頭最後找自己要銀子的行為,有八成可能是缺了這一筆銀子他們家這日子就實在沒法過下去。


    這一千多兩銀子的東西,和京都市麵上此類字畫的市價差不多,這老頭在當中基本沒什麽貪墨空間,可見他真是想用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方式換取一個子孫後路。


    因此雖然被送禮還需要花銀子這事令他不太爽利,但錢寧決定,這件買賣他還是應承下來,都不虧,算是雙贏,且主動權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裏,如果以後發覺事情有什麽變故,他完全可以不承認這件事情,反正到時候字畫都在皇帝手中。


    這一頓錢寧吃的還算滿意,吃完之後一抹嘴,挺著肚子便準備回家。


    “陸老哥莫要送了,錢寧說話做事,你盡管放心便是。”


    “上官今日酒吃的不少,就莫要走著回去了,我已經叫過馬車了。”


    “好,好,好,這便回了。”


    “上官莫忘記承諾。”陸墀苦著臉還是表露出一副不放心的模樣囑咐道。


    看著陸墀的模樣錢寧又哈哈大笑起來,然後一指身上飛魚服“陸老哥倒是實誠,安心,待我到了那個位置,這點小事我豈能不辦?那不是折了陸老哥的情誼嘛!好了,再晚一會兒就要宵禁了,這就回了。”


    說完之後鑽入馬車後,陸墀趕忙上前說清楚錢寧所去位置,馬車便離去了。


    看著車輪遠去,陸墀的目光悠悠,盡不複卑躬屈膝,麵容愁苦的模樣,甚至臉上捎帶了一絲喜色。


    他這一筆,不僅是收獲了錢寧一定程度的好感,還意外大賺了一筆,這些東西,通過老家那邊從江南收集攏共就花了五百兩銀子。


    現在,他對錢寧此人又有了一層新的判斷,這是一個聰明的蠢人。


    他在今日酒局中體現出來的缺點,簡直令他差點繃不住自己的麵容,甚至在某一瞬間,他都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這個人真的能夠在皇帝身邊站穩腳跟?


    錢寧城府有一點,但僅有一點兒,能看到陛下身邊缺人的現狀,但也隻能看到這個。


    他根本不懂如何藏住自己心思,隨便說兩句沒頭沒尾帶些影射的話就叫他亂了方寸,幾乎要主動坦白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而且此人是真特麽好忽悠啊,說什麽他就信什麽,從拉入書房開始到展現侍女圖這些東西,這一過程順利的簡直叫陸墀驚掉下巴,不是,錢大人,您就真不看看,這裏麵是不是有陷阱嗎?


    陸墀所設想的情況中,錢寧正確打開方式是先推拒,甚至今日在自己一番作態之後直接離開都有可能,而即便知道了自己的情況與意圖之後,也不會直接答應什麽,更不會將畫卷一股腦全卷回家中。


    你總得避諱這些清流官員們吧?要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情文官們多少可還在忌諱著呢,他們可不想再來一個劉瑾,而且你多少也得尊重一下,以彈劾為本職工作的禦史與給事中們吧?


    很明顯,錢寧現在的狀態多少有些像是一個賭徒,賭自己能在文官注意到他之前能夠上位成功,能夠快人一步得到皇帝的保護傘。


    而他也足夠幸運,從他一開始進門之後,他展現出來的姿勢就能夠看出來,這家夥,現在一定是一個能夠時常出現在豹房,出現在陛下眼前的人。


    隻不過不知道,他這份恩寵又能夠堅持到哪一步呢?


    ......第二日,陸墀叫人將裝著畫作的箱子送去了錢寧府中,當然,是以重要情報名義,委托錢寧下屬去辦的這件事情,既穩妥,也不會惹人懷疑,而且若是出了任何問題,責任都在他下屬身上。


    錢寧很快回了一封信,內中表示了感謝,然後夾雜著幾張銀票。


    之後陸墀又陷入一種慢節奏的生活狀態之中,反正錦衣衛內部也沒他什麽事情,索性打著讓幾個孩子放開心結的主意,負起了教育的職責。


    實際上也是老人家有些想孫子了,但是這會兒錦衣衛這邊關於造反的那波反賊還沒有徹底結束,劉六劉七二人還活動著,可不會放任何錦衣衛長假,於是乎他隻好把這種寄托放在這四個孩子身上。


    陸墀先是給幾個孩子冠以陸姓,並對他們言明,兩個男孩長大以後可以取回自己原本姓氏名字,也可以回到原本村子裏供奉親人祖宗,但兩個女孩以後就別想了。


    這幾個孩子中,隻有那喚作三娘的臉色掙紮了一會兒,但隨即也默認了。


    或許對於忍饑挨餓來說,改名換姓是更容易接受的一件事情。


    隨後陸墀又幫兩個男孩改了一下名字,兩個男孩原本名字是那種典型的農家名,一個喚作狗蛋,一個喚作二牛,現在則是喚做陸擔,陸重。


    兩個女孩的名則不變,一個喚作陸芸娘,一個喚做陸香。


    這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陸墀對同僚的說法是這幾個孩子乃是遠房親戚家的農家子,來他這裏是避難而來,過段時間就要送到老家安陸去。


    這幾個孩子在他這裏待了已經快有半月,這些孩子健康恢複很慢,身體經過這樣長的時間還沒有調養好。


    這是因為他們這群孩子即使麵對豐盛的飯菜也絕不肯多吃,似乎生怕惹怒了他這個主家,而每當陸墀在和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們都表現得非常敬畏,哪怕是餓的肚子咕咕直叫,也絕對不會自己先動筷子,非得等陸墀動筷子之後,他們才會小心翼翼的吃上一點。


    而像這種情況他隻在那些朝中文官家裏見到過,不少文官家中會倚靠維持類似規矩從而使家裏的下人保持敬畏之心。


    但這種情況令陸墀很不開心,他不喜歡見到一個孫子輩的孩子,表現出這種狀態。


    安陸那邊,就連府中下人,管事家的孩子也遇見他,都會以陸爺爺相稱,時常還會開上一句玩笑,而他就喜歡這種不拘束的氛圍。


    於是陸墀在一日午餐時,直接朝著幾名孩子道


    “芸娘,你們這幾個孩子別拘著呀,吃飯,你們的父輩,既然將你們交給了我,那就是我陸家的人了,使勁吃!”


    “可是……”見到陸墀有些惱火了,陸擔有些膽怯的開口。


    “可是什麽?”


    “俺爹告訴我,老爺們家裏都有規矩,必須小心,否則就會被打死丟出去,俺記得俺爺以前說過,在老爺家裏麵,下人們上桌吃飯都絕對不允許。”


    “嘖,你現在叫啥?”陸墀虎著一張臉。


    “俺叫李嗯……哦!陸狗蛋。”


    “叫陸擔,你這蠢孩子,你現在的身份,是俺老陸家的遠房親戚,懂不懂?你是外人呐?快點給勞資扒飯!”陸墀最後幾乎是用吼的。


    這孩子腦袋一捶,二話不說,開始扒飯,吃著吃著這孩子眼淚突然撲簌簌的就往下流,這孩子本來想忍著不哭,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淚越來越多,連著鼻涕都流進了碗中,可他舍不得碗中的任何一粒米,即使是黏著鼻涕,他也不停的往嘴裏送。


    忽然陸擔停下來筷子抬起頭,朝著陸墀咧嘴笑道“老爺,您是全天下最大的好人。”


    “少跟老子廢話,夾菜。”陸墀虎著臉說了一句,又扭頭朝著其他三人道“芸娘,香兒,吃啊,兩姑娘家的別害羞,多吃長好身子才能美呀,那個陸重,你丫咋滴,要勞資請你吃啊?”


    陸重看著陸墀,問道“老爺,俺爹和我說,吃的多會被丟掉……”


    “滾犢子,吃你的,不夠吃叫隔壁趙廚娘再做一鍋。”


    “老爺,聽俺爺說,有些大人家裏把女孩養得好了就會賣掉。”


    “香兒怎麽會這麽想呢?你這大點黃毛丫頭,能賣到哪兒去?吃飯,長好了你就服侍我家那個孫兒去,別瞎想。”


    這樣說的陸墀又同時朝四個孩子說道


    “跟你們說啊,你們老爺我也有一個和你們一樣的孫兒,才剛出世,老爺我必須要為他多積攢陰德,才能叫他健健康康,順順利利長大,所以你們就放心吃,放心長大,以後還要讓你照顧他呢,你們以後啊,都是我陸家的伴讀書童是要陪伴我孫兒成長的人,我不會把你們丟掉賣掉的。”


    這時候那個名喚陸芸娘的,才點了點頭,抓起筷子吃飯。


    其他幾個孩子可能沒聽懂陸墀在說什麽,但唯獨是這陸芸娘肯定聽懂了一些。


    陸墀發覺這幾個孩子當中隻有這個陸芸娘,算是有些開了竅,懂得不少道理,而且也唯獨是這個孩子對於改名換姓這件事反映出了一定程度的抗拒。


    但同樣的陸墀也能看得出來,這個孩子對於自己是有感激存在,並沒有被這個世道磨練的冷漠冷血。


    雖然她經常默不作聲,呈現出來的態度是戒備與懷疑,可憑借其他幾個孩子能夠對自己敞開心扉看來,她也是想要相信自己,才沒有在他們之間傳遞自己的戒備與懷疑。


    吃完了這一頓之後,陸墀決定帶孩子們上街去逛一逛,京城這幾日已經逐漸的放開,陸墀估摸的目前,造反的劉六劉七應該是剿滅完畢了,而過上幾日之後,京城這邊天氣就要轉冷了,趁著這會兒還算暖和,也是該帶孩子們上街去玩一玩。


    街頭巷尾逐漸開始出現商販們的身影,茶攤鋪子,字畫鋪子以及酒水鋪子之類各種營生也開始了吆喝,陸墀還給兩個女娃還買了糖葫蘆吃。


    陸芸娘見兩個男孩子饞的口水快落地上,便從自己這串摘下兩個遞了過去。


    那陸擔好歹說了一聲謝,陸重這臭小子拿過去之後就來了個囫圇吞棗,哢吧哢吧兩口就吃下了肚。


    這孩子隻覺得酸酸甜甜的味道剛上來一點兒,就無影無蹤,覺得好吃的同時,又有些沒吃夠,下意識就將目光朝向了陸墀,但是隨即意識到這可不是自己親爺爺,馬上又縮了回來。


    陸墀立刻隻覺得火氣上湧“男兒,怎麽能夠畏畏縮縮的?你看著勞資,別給勞資縮眼睛!”


    “老爺。”


    “想要啥?說出來!”


    “俺也想吃糖葫蘆。”


    “隻有這一次啊,你倆又不是小姑娘來著。”


    陸重得到一串糖葫蘆之後,看了一眼陸擔,想著陸芸娘的做法,直接把糖葫蘆攔腰掰開,分成兩截,將其中一截遞了過去。


    又想到陸墀說的話,從自己這兒扣下來一個,還給了陸三娘,扣完一拍胸脯“老爺說了,俺是男子漢,你姑娘家的東西,俺不能要。”


    “哈哈哈!你這個娃兒還算可以。”陸墀哈哈大笑起來。


    陸墀帶著孩子們悠閑的在街上逛了好一會兒,頗花費了一些錢財買了東西,最破費的還是扯了幾尺布做了衣衫, 這會兒剛放開些禁令,生活用品之類的玩意最是昂貴。


    幾人拎著大小物件剛準備往回走,之間遠處一列約莫百人規模的團營軍伍從遠處進了城中,為首之人以居高臨下,得意洋洋之姿似在炫耀些什麽,由遠及近,終於經過到陸墀附近。


    陸墀幾人定睛一瞧具體模樣,差點沒驚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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